第38章 三十八枚刺(1 / 2)

他撐著傘,靜靜看著她,頰邊映著肩上墨色寶石的光澤,下頜處的輪廓明晰,他的黑眸一片平靜,仿佛從無波瀾的深海。

浮南抬著頭,與他對視了很久,愣住了,她在想茉茉分明說今日阿凇不回來,她才選擇回來休息。

她不太想與他碰麵,不是因為她討厭他,而是因為她一見他就無法控製自己的心跳,她見到他就是會開心。

欣喜的情緒傳遞在麵頰上,她的唇角翹了起來,浮南笑著喚他,語氣卻有些生疏:“阿……凇?”

她發現自己連喊他“阿凇”這樣親密的稱呼都有些疏離,她不知道以自己現在的身份這麼喚他妥不妥,她以前叫他阿凇,並不代表她現在也可以用這樣不過尊敬的稱呼來呼喚他。

或許,跟著彆的魔族喚他“尊上”,會顯得更禮貌些。

浮南如此想著,便低下了頭。

她一喚,阿凇便馬上應答。

他說:“嗯。”

“你好幾日沒有回來了。”阿凇撐著傘,傘麵朝她的方向傾斜,他的半肩落了許多雪。

浮南點了點頭,她細細的聲音傳來:“學宮那邊有些忙,何先生走了之後很多事務都無人分擔了。”

“嗯,他不會回來。”阿凇答道。

“沒關係,我和蘇先生一起,也可以的。”浮南將手裡的燈籠柄攥緊了。

她往後退了幾步,與阿凇拉開一點距離:“那我先回去了?”

阿凇是臨時決定回來的,他知道茉茉派人過來詢問他的侍從了,他今日本沒空回去的,但既然有人來問了,他就回來了。

果然,他在這裡碰見了浮南。

“不問我為什麼突然回來嗎?”阿凇撐著傘,追上她的步子,他撐著的傘麵還是蓋在她頭上。

浮南一愣:“你知道呀?”

她對著他笑了,她很誠實地說:“阿凇,我想自己一個人呆著。”

阿凇記得她最怕一個人,她經曆了很長的一段寂寞時光。

他攥著傘柄的指關節發白,傘外落雪紛飛,浮南伸出一手,將落雪接住了,冰冷的雪粒子融化在她掌心。

“控製魔域的寶珠,是你放在我這裡的嗎?”浮南忽然想起了些什麼。

“是。”阿凇答。

“你要先拿回去嗎,放在我這裡不太安全,我護不住它。”浮南輕聲說了很多話。

“不。”浮南其實對他說過此事很多次了,但他每次都拒絕。

“那好吧。”浮南還是好脾氣。

她抬起頭看著阿凇的肩頭,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外麵冷,阿凇,先回去休息吧。”

“我送你回去。”阿凇沒挪步子。

“你——”這麼黏人呀?這句調侃的話,浮南隻說得出來第一個字,後麵的,她就有些不敢說了。

沒人敢這麼開魔尊大人的玩笑。

“我?”阿凇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問。

“走吧。”浮南往前走。

他們在落雪天裡並肩走過很多次,就連前進的步調都一致,兩人前行在雪地上落下的腳印整整齊齊,無言的默契在流淌。

一見阿凇,浮南就忍不住絮絮叨叨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我剛剛在看雪地,阿凇,我以前養過骨蛛,對吧。”

“它後來死了,我將它埋葬在我家後麵的碑林裡,應該是我一個人埋的,它的心臟顏色很奇怪,是白色的。”浮南的語氣有些困惑,“但是,我不會將它的心臟掏出來呀,是它死的時候,心落了出來嗎?”

“是。”阿凇答,那顆心臟是他親手掏出來的,也是他親手撿起來,遞給浮南的。

“真可憐的骨蛛。”浮南輕歎一口氣,“我還是沒能救活它,幸好你活下來了,阿凇。”

“嗯。”阿凇低下頭,看著她的肩頭,她肩頭的衣物因為方才落雪融化,洇濕了一片深色痕跡。

連骨蛛的事情她都忘了,是他陪著她一起去碑林裡埋葬骨蛛的,怎麼就成了她一個人呢?

阿凇如此想,她難道就不能忘記一些彆的事情嗎——無關他的事情,難道他的存在就不及其他嗎?

浮南對所有人都很好,對所有事情也都很認真,她好到讓阿凇辨認不出他是不是在她心中有特殊地位。

想來,是沒有的,浮南一次次的遺忘讓阿凇更加堅定這個想法。

但是現在,很久沒見她了,他想見他,於是不由自主便朝著她的方向走去。

浮南回去的一路上,心都在怦怦跳,阿凇靠得她太近,令她的心緒起伏不定。

她好像真的很喜歡他,浮南無法忽視這份情感,她確實喜歡阿凇這個她當初救回來的可憐人類。

她為什麼喜歡他,不知道,或許是……一見鐘情?

浮南有些困惑,她不喜歡一見鐘情,她更喜歡細水長流。

回房間的路不算長,兩人並肩走了一會兒,很快就到了。

阿凇在廊下回身收傘,將傘麵上的雪花抖落,細細的雪花粒子撲簌簌往下掉。

浮南盯著他落了雪的半側肩膀,手上的動作比理智更快,她伸出手,探到阿凇肩膀上,想要替他將肩膀上的雪拂落。

但她的手在伸出的那一刹那尷尬頓住了,浮南意識到自己的動作不夠尊敬,太過親密,她的手懸停在半空中。

阿凇低眸,瞥了一眼她僵在半空的手,他知道她要做什麼,他在等待著她的手落上來,但是她沒有。

浮南的手指動了動,比成在指著什麼的手勢,她說:“月亮好像要出來了。”

阿凇順著她的指尖看去,皎潔月亮果然在雲層後探了頭。

浮南收回手,兩手藏在身後,她還是忍不住了,輕咳一聲說道:“阿凇,雪。”

阿凇自己將肩膀上的雪拂開了。

浮南唇邊呼出白霧:“阿凇,早些回去休息。”

她躲進房間裡,打算將門關上,但阿凇站定在她身前說:“冷。”

他說出這個字的語調,可比雪還冷,浮南自己都不禁打了個寒顫。

很久以前,他送浮南回來,浮南都會在屋子裡拿上一個小暖爐,塞到他手裡,他不需要這個,她卻很執拗地覺得他會冷。

浮南將自己房間的小暖爐抱了出來,放在他手裡。

在遞交這個小暖爐的時候,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她的手背碰到了他的手指。

浮南忘了阿凇在還不能說話的時候,經常在她手背上寫字,他把她弄得很癢,但他隻對她一個人如此親密。

熟悉的觸感傳來,阿凇手指上的動作幾乎是下意識的。

他的手指順著這次意外的觸碰,在她手背上寫了兩個字。

“浮南。”他這麼寫。

“寫我的名字做什麼?”浮南有些驚訝,但還是開心,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要是你能叫一叫我的名字,才好呢。”

阿凇靜靜看著她,沒有言語。

他落在她手背上的指尖很冰冷,浮南有些心疼。

“抱好了,你的手好冷。”浮南兩手背在身後說道。

她怕自己的手再亂動,現在阿凇的身份不一樣了,不像以前,她怕自己做出些對他不尊敬的事。

阿凇修長的手指動了動,浮南以前給他暖過手,她的手很小,他一隻手掌就能輕鬆攏住她的雙手,她兩手捧著他的手掌,放在自己唇邊,鼓起臉頰,輕輕哈氣。

現在她不這樣了。

“回去了。”阿凇說。

他來時拿著的傘靠在廊邊,他一人走進雪中,紛紛揚揚的雪花沒有一片落在他的身上。

帶傘,隻是為了浮南。

浮南一直在看著他,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她沒回屋,隻是靠在了廊邊。

她將阿凇留下的傘拿了起來,輕輕摩挲他曾經握著的傘柄。

見到他……還是忍不住開心,像是毒藥,但是,這麼多年了,他們之間並沒有發生什麼。

阿凇和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浮南告訴自己,他是天生的主角,不會與什麼人在一起,就算有,與他並肩的,也應該是話本子裡光環滿身的女主角。

她起身,將傘帶進了房間裡。

雪夜,她在浴室裡泡著澡,浮南將自己的腦袋埋進溫暖的水裡,咕嚕嚕吹了幾個泡泡,她感覺有些寂寞,她想要和什麼人說說話兒。

她洗淨了身子,起伏的心緒也平靜下來。

浮南將衣服穿好,走出浴室,這裡的熱水都是引了溫泉入室,外麵還是很冷。

在外麵簌簌的落雪中,浮南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喲,蒼耳姑娘總算舍得從學宮回來了?”鬱洲朝她揮了揮手。

“鬱先生,你找我,有什麼事嗎?”這些年,浮南能說得上話的就隻有鬱洲了,她知道他對蒼耳一族有著某種複雜的情緒。

“今夜無事,就出來走走了。”鬱洲在院子裡伸了懶腰,他笑著問浮南,“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浮南倒了兩杯熱茶,她和鬱洲一人一杯,她捧著茶杯,小口抿著。

“尊上特意把我支開了,他今天晚上有重要的事要做。”鬱洲彈了一下茶杯,茶水麵上出現一串串波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