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四十四枚刺(1 / 2)

阿凇看著浮南飲酒之後變得迷離的眸,他俊逸的眉微微挑了半分。

修長手指一勾,他將酒盅接過,清澈酒液傾倒入杯中,今夜月明,杯中映著天上那輪月亮。

浮南呆呆地看著他的臉,白日鬱洲說的話還在她腦海裡不斷回響。

他因對她的感情而變得虛弱,但是……怎麼可能呢?

她的思緒混亂,隻能依靠飲下這杯中酒,才能將自己從這句話裡解救出來。

浮南的眸中盈滿水光,酒香仿佛勾纏的絲線,牽動著阿凇的心緒,他的純黑眼瞳動了動,避開她的視線。

阿凇仰脖,將杯中酒一飲而儘,浮南又開始喝,他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坐好。

趁浮南不注意的時候,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颯颯風聲響起,華麗的曳地大氅隨風鼓蕩,轉瞬間門阿凇已經來到鬱洲身前。

鬱洲亦是飲了酒,他托腮,笑眯眯地看著阿凇,隻喚了一聲:“尊上。”

下一刻,他被擊飛出去,倒飛的身軀撞塌宮牆,鬱洲垂首,隻覺胸腔極疼。

無人注意這裡的情況,魔族本就瘋狂,今天日子特殊,他們都沉浸在自己的狂歡中。

“尊上,為什麼不能說呢?”鬱洲用手背將唇邊鮮血抹去,他咧嘴的時候,齒縫間門也盈滿血色,“您準備什麼時候離開她呢?”

“若是以後說,她知曉真相了,豈不是更痛苦,我難得有這樣的好心。”鬱洲低聲笑,“她太傻了,她一直相信你的謊言。”

“她會忘的。”阿凇居高臨下看著鬱洲,他的聲線平靜。

“嗬……哈哈哈哈,這就是您還敢接近她的理由嗎?”鬱洲笑,“您後來的幾次輪回重塑之前,都會去找她,是她在助您修行之後會將您遺忘嗎?”

“但是,就剩最後兩次了。”鬱洲盯著阿凇的眼睛,此刻,他一向瘋狂混沌的眸變得無比清明,“我恨魔域的混亂,但有你與她在,魔域有了從未有過的秩序,尊上,我不希望你如之前那位魔尊一樣因愛火被焚燒,魔域需要你,你必須強大地活著。”

“蒼耳姑娘很聰明,她會離開你的。”鬱洲捂住自己的心口,又刻了好幾聲,“我在想,為當年給你下的紫冥蝶毒,都毒不過她。”

“她是不可追逐的幻影,尊上,你可以利用她,可以欺騙她,但唯獨不能對她,動了魔族不該有的真心。”鬱洲的舌尖抵在齒端,每一字都堅硬如刀,“我想您也明白這一點,您還要負傷沉醉到什麼時候?”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阿凇盯著他說道。

“如此遺忘過往記憶,對她來說,實在是上天的仁慈。”鬱洲說。

“她忘記的,不過是最無關緊要的事。”阿凇的聲線死寂如幽冥地獄吹拂而來的風。

“哈……”鬱洲笑,他盯著阿凇,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看來,當初將她放回去,折磨了千百年的不是她,而是您?”

阿凇轉過身去。

“人界那邊傳回的情報,他們中有部分修士言說我們魔域內部藏著一人,因為您的作戰風格實在太像某個人了。”鬱洲舔了舔唇問道,“尊上,是您還是她?”

“是我。”阿凇答。

“那可是薛亡,若您是薛亡,定然不會如此回答。”鬱洲仰頭看著天上純白的月亮,“當初凶名傳遍三界的薛亡,為多少人創造了虛偽但美好的夢境,他變作最美好的形象接近他人,形象不一,他玩弄、欺騙他人的感情,慣常使用的形象慈悲又溫柔,你說,這像誰呢?”

“莫要信了虛假的夢。”鬱洲站了起來,他還是低著頭,“當初落入我棲身海底的那枚蒼耳,我初見它時,也不知它是異族。”

阿凇離開了,他回去的時候,浮南還在席上飲酒,旁餘的魔族都去做自己的事了,隻有她還乖乖坐在原地,一杯又一杯地喝著酒。

浮南傾倒酒壺,聽著酒液汩汩落入酒盅的時候,總是會想起先生死之前她聽到的聲音。

遙遠客棧裡傳來的嘈雜人聲與擲骰聲,店小二不耐煩的敷衍聲,還有小二打酒的時候那潺潺的水聲。

她在想,如果那個時候她和先生一起埋葬入黃沙之中,再不能生根發芽活下來,該有多好。

這樣的話,她也不會害了阿凇。

不對……不對!浮南搖了搖自己混亂的腦袋,她想,她要活著,至少要活到她救起阿凇。

如果她不在,阿凇就死在那孤寂冰冷的怨川儘頭了。

然後她就應該離開他,做自己的事情去。

但還不對!浮南感覺自己頭疼得快要爆炸,阿凇需要功法護身,她應該教完他幽冥經再離開。

這也不行……浮南徹底呆住了,因為阿凇學會幽冥經之後便是那魔域下層的大人來追殺他們,所以她一定會受傷,她的血一定會落在他身上,再之後……他就沒辦法離開她了。

浮南低下頭,捂住了自己的腦袋,她不希望事情變得這樣。

她喜歡他……是她的事情呀,但若他回應她會是這樣的下場,那她寧願他還是如最開始一般冷漠。

她不應該希望他來陪著她。

浮南盯著眼下酒盅裡搖晃的光影,她瞪大了眼,淚水一顆顆往下落,落入酒盅之中。

阿凇在不遠處看她,看了很久,在浮南落淚的時候,他抬手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或許是這魔域的酒太烈了,他感覺腦袋有些發暈。

他快步走上前去,高大的身影將月色遮擋。

浮南緩緩抬起頭來,她一向盈滿笑意的眸子裡落著悲傷的情緒。

當年羅真說的話,一字沒錯,她不是聖人,怎麼可能不會有負麵的情緒。

終有一天,她還是會品嘗紅塵的苦與痛,魔域這邪惡的土壤之上,沒有童話。

阿凇將她麵前接了淚水的酒盅拿了過來。

“莫喝了。”他將她酒杯裡的酒喝乾淨了。

“我沒有……”浮南抹著眼淚,她勉強讓自己笑出來,唇角僵硬地翹起,“是今晚風太大了。”

“你不會說謊。”阿凇將她的下巴抬起,與她對視著,“鬱洲的話,不要信,你知道這就是他的目的。”

浮南扁著嘴看他:“嗯。”

她又要倒酒,但阿凇攔住了她的腰,將她打橫抱了起來,浮南的手在桌上胡亂抓了一下,隻能將桌上的酒壇勾了過來。

酒壇裡還有半壇子酒,阿凇沒將酒壇搶過來——她愛拿,就讓她拿著吧。

浮南另一隻手抬起,手臂橫過來,遮住自己的眼睛。

“阿凇,不要這樣。”她的聲音斷斷續續,“你不要喜歡我。”

“我不喜歡你。”阿凇答。

淚水還是從她眼角落了下來,這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這四個字對浮南來說,同樣令她痛徹心扉。

“你要我如何說呢?”他抱著她回了住處,身下探出的黑線將她遮著眼的手臂拂開,他的黑眸裡湧動著不知名的情緒。

“我不知道。”浮南將自己手裡勾著的酒壇抱了過來,她還想喝,她知道喝多了酒,人就會暫時將很多事情忘記。

阿凇將她放在床邊上,他橫著手,將她懷裡的酒壇子奪了過來。

他仰頭,將這半壇子酒喝得一乾二淨——浮南剛剛小口喝了那麼久,隻喝了一半,剩下一半,阿凇這麼快就喝乾淨了。

他喝光了,浮南就沒得喝了。

她的思緒因酒力上湧,開始變得模糊,仰著的麵頰上也泛起酡紅。

“再等等,你會忘的。”喝了那麼多酒,阿凇的思緒似乎還是清明,他的手指屈起,將她麵上的淚痕拂去。

“我……怎麼會忘呢?”浮南瞪大雙眼,她有些不知所措,“我會忘了什麼,我忘的不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嗎?”

阿凇第一次在她麵前笑,但這笑意卻扯著嘴角的嘲諷,似乎在嘲笑她自己。

他的笑聲低沉,轉瞬即逝:“嗯,最無關緊要。”

浮南心中湧起莫大的勇氣,她很快站起身來,緊緊將阿凇抱住了,她似乎抓到了一絲真相。

“下一次暫時先不要輪回重塑,好不好?”她抱著他,在他耳邊說道。

“不好。”阿凇要她必須忘記這件事。

“阿凇,不要這樣。”浮南喃喃自語,她的思維混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她知道現在的她接近他會傷害他,但她還是忍不住。

想要抱著他,想要將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清晰的心跳聲。

阿凇也就讓她抱著了,他看著屋子裡燃著的跳躍燭火,他想,這是夢嗎?

她在如此鮮活地哭泣,即便許多事實都說明,他眼前所見是虛偽,但他還是被虛幻的、美好的、不可觸及的她牽動心緒。

薛亡的把戲,他識破了無數次,這一次,他怎麼就落入陷阱了?

浮南的意識已經不清晰,她開始胡言亂語,她的身子往後退了半分,踮起腳,仰起頭,雙手將他的臉頰捧起。

她看著他的眸,認真問他:“阿凇,你喜歡我嗎?”

阿凇的純黑眼瞳有一瞬間門的失神,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行差踏錯,他的魔軀就會崩塌。

甚至於,這個答案他都不能細想。

他閉上眼,將浮南灼熱的眸光擋在黑暗之外,但他的頭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隔了數百年的時光,他微涼的薄唇再次貼近她的唇,如當初觸碰時那般雀躍洶湧。

浮南感覺自己徹底被吸進了屬於他的旋渦之中,她的呼吸被這深吻奪取,口腔裡滿盈馥鬱酒香。

她的長睫顫抖,雙臂一動,攬住了他的脖頸。

阿凇的意識已經被這千年的烈酒支配,他吻她的時候,直接將她抱了起來。

浮南個子瘦小,他又高大,所以她整個人被他圈在了懷裡。

她攬住他脖頸的手在他肩背處胡亂抓著,將他今日這威嚴高貴的黑衣抓得淩亂。

兩個人仿佛相擁著墜入沉醉的海洋之中,隻能大口深吻著,互相汲取對方身上的氧氣,才能存活下來。

親吻的間門隙,浮南仰起頭來,她修長的脖頸露著,扯出一條漂亮的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