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番外-薛亡 神明與月墜落(1 / 2)

伴隨著火焰燃燒的劈啪聲,薛亡將一柄鐵劍從冶煉爐裡抽了出來。、

他穿著一身利落青衫,腰間垂下的衣擺卷起束在腰帶上,手腕上的窄袖疊了起來。

薛亡凝眸看著鐵劍的狀態,而後將之搭在鍛造台上,細細捶打。

他在為自己鍛造一把劍,身為天界高高在上的神明,他沒有用什麼特殊的靈材來鍛劍,隻是選用了普通的玄鐵而已。

薛亡身為在人界裡收到香火供奉最多的兩位先神之一,他的秉性與孟寧有很大差彆,孟寧好奢靡,居住的神宮裡遍地都是金銀玉石,收藏了人間至寶無數。

而薛亡所居住的仙島之中,隻有隨風搖曳的青竹與一座藏書樓,藏書樓裡的書都是薛亡親自撰寫,他掌握了世間所有的知識。

身為神明的日子清寂孤獨,薛亡從未對這樣的生活感到厭倦,先神生來是沒有情感的,他不會產生任何與人類有關的情緒。

他每日留在仙島上,將自己滿腹的知識撰寫到書上,托其他的神明將之傳播到人界,他有幾乎無窮無儘的知識,所以這樣的平靜日子幾乎沒有儘頭。

這樣平靜得幾乎無法計量時間的生活似乎一直在循環,薛亡覺得自己這樣過了很久,但他一直很疑惑,那就是他從未見過人界的人類。

人類修煉到一定程度,便能擁有與神明匹敵的力量,但天界之中從未出現過人類。

薛亡不知道的是,他所身處的世界早已崩散循環過無數次,這是孟寧有意為之,她故意沒行使自己神王的權力,沒有對諸位神明進行勸導與規訓,任憑神明對人界有了自己的私心,導致人界失衡,最後在人界在人類的自相殘殺中走向滅亡。

世界死了,先神不會死去,每到世界崩塌的時候,孟寧就會讓薛亡昏迷過去,她在無儘的虛空中,緊緊抱著自己的兄長,她垂著頭,長發從肩頭滑落,唇角含著戀慕的笑,空間崩碎產生的流光劃過,她將他的長發攏好。

待薛亡再蘇醒時,他還在那青竹婆娑的仙島之中,於仙島中心的簡單小屋裡,孟寧盤著腿坐在青竹搭就的長廊上,身後華麗的衣擺敞開。

孟寧見薛亡睜了眼,她便垂著首朝他笑,這笑容很甜,單純天真。

“阿亡,你醒啦?”孟寧冰涼的手指撫上薛亡的麵頰。

薛亡不知他所在的世界已經重啟一次,他看著孟寧,愣了一瞬,道:“我是昏迷過去了?”

“沒有,阿亡隻是睡著啦。”孟寧笑著對他說,“阿亡在鍛劍,後來太累了,就靠在劍廬旁歇息了,我來尋你,見你睡著,也不敢打擾你,就一直守著你了。”

薛亡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他看到自己鍛造到一半的劍還搭在一旁,他對著孟寧點了點頭。

在每一次世界崩散重啟之後,類似的場景與對話都會發生一次,薛亡幾乎沒察覺到哪裡不對,畢竟孟寧的力量比他強上太多。

他司掌知識,孟寧司掌力量,自他們誕生之初,他們的職責便有了劃分。

薛亡一直是寵著孟寧的,他自認為他是她的兄長,若孟寧有什麼小脾氣,他都會慣著她。

他一直以為孟寧隻是一位驕縱天真的神王,她或許對人界無情了一些,但,那又如何呢?

所謂天地,不過是他們掌下的玩物而已,若孟寧想要做什麼,就讓她做便是,隻要她能開心就行。

薛亡一開始,對人類沒有任何感情,他忽視自己所身處世界的無數次重啟,是因為他從未走出那個仙島,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就連前來照顧他的神官模樣不一樣了,他也從未在意過。

他像一輪無情的、高高在上的明月,就連世界崩潰的罪果,也算不到他的頭上。

薛亡覺得是他一直在包容著孟寧,但實際上,在孟寧眼中,他是易碎的琉璃,又天真得可憐,需要她好好護著,他是她豢養在仙島裡的珍貴寶藏。

她總是在他麵前扮出一副懵懂天真的模樣,隻是因為這樣的姿態更能引起他的愛憐。

薛亡會撫摸著她的長發,輕歎一口氣說道:“阿孟,你需要多擔起些神王的責任。”

“我做得不好嗎?”孟寧瞪大眼,看著薛亡說道,“是哪一位神官說的?”

“前幾日給我送紙筆來的那一位,他說你在神宮裡藏了來自人間的靈魂。”薛亡其實並沒有很在意此事,他隻是隨口一提。

收藏靈魂,是孟寧的愛好,有些人類的靈魂純潔美好、剛正不屈,她就會將這些靈魂帶回神宮,好生藏著,仿佛在觀賞藝術品。

她對著薛亡咧著唇笑了,她說話的語氣甜絲絲的:“阿亡,我隻是想要通過這樣的方式來了解人類。”

薛亡斂眸,應了一聲,他的思緒又飄到自己今日寫的書籍上。

孟寧蜷縮起身子,在竹屋簷下的風鈴聲響中,將自己的腦袋靠在了他的腿上。

自那日之後,薛亡再沒有見過之前那位多嘴的神官,但他沒有在意。

變化源於主人公的一次小小的改變,在某一次世界崩散重組的數萬年之後,人類的文明已經發展到一個足夠高的地步,那時的人類初初掌握了以靈氣為基礎的修煉之道。

那時的人類還會供奉神明,薛亡也收到了許多香火,之前的他從未在意過這些,也從未對他們有過回應。

不回應才是身為一位神明的最好姿態,嚴格來說,孟寧的所作所為,也不過順應發展的自然規律而已,掌握世界規則的神明有了自己的念頭,導致世界失衡,有了裂縫,最後引起全麵崩塌……世間之物,大抵都是如此。

薛亡第一次對人類產生了好奇心,是因為他鍛劍的時候產生了失誤,那鐵劍上有了裂痕,他自己在仙島裡鍛造了無數把鐵劍,煉器之術登峰造極,按道理來說並不會有失誤。

但世間無絕對,在漫長時光裡,一次又一次的鍛劍,終究是出現了極低概率的失誤。

薛亡無法接受這樣的失誤,因為他是神明,神明怎麼可能……會有錯?

他想,他一定是哪裡沒有做對。

薛亡是一位很好學的人,他熱衷於傳播自己的知識,也想要源源不斷地汲取知識。

他想到了去觀察人類鐵匠,學習經驗來提升自己鍛劍的成功率。

於是,他在仙島之中開辟了一麵塵世鏡,他是先神,隻需要心念一動,便能在這仙島上創造出世間難尋的寶物。

在塵世鏡裡,他選中了一位在人界皇城外開鐵匠鋪子的冶煉高手。

這位鐵匠鍛造的兵器很受追捧,但他的脾氣也大,每次要給人鍛造武器,一定要先見過那位買主,一定要合他心意了,他才會動手鍛造。

人類的經驗在無數次實踐中得出,這是薛亡無法馬上掌握的知識,他有些無法理解為何那位鐵匠鍛造出的武器能夠與它的主人如此契合,就好像是……這把武器天生是為了它的主人而生。

分明每次鍛造武器時的步驟與火焰溫度都幾乎相同,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差彆?

薛亡沒有人類的感情,因此他無法理解。

他懷有旺盛的求知欲,於是繼續觀察。

後來他看到皇城裡的一位貴族也想要這位鐵匠的武器。

這貴族興高采烈地去找了鐵匠,在他家門口放了整整一大箱的金子,他叉著腰,倨傲說道:“這些錢,夠你鍛造一把好武器了吧?”

鐵匠在熱烘烘的冶煉爐旁搖著自己的蒲扇,他瞥了一眼那貴族大人,拒絕了:“我不能給你鍛造,你沒有想要武器的心思。”

貴族的武器是權力與金錢,他根本不需要親自拿起這冰冷的兵器。

貴族果然生氣了,他喊來手下,將鐵匠的鋪子包圍了,他說:“你彆敬酒不吃吃罰酒。”

鐵匠很無奈,他攤開手說:“你根本不想追求武器帶給你的力量,我又如何能為你鍛造呢?”

薛亡看到貴族命人將鐵匠綁了起來,以性命相要挾,鐵匠還是沒有答應。

他認真觀察著這場鬨劇,但也有些疑惑,因為在他之前的觀察中,這鐵匠也給彆的權貴打造過武器,為何他這一次不答應了?

不答應的話,他會死了吧?薛亡想。

鐵匠果然因為忤逆被處死了,在將他送去刑場之前,貴族讓彆的工匠打造了新的武器,那是一把秀氣的長劍,完全按照貴族提供的圖紙鍛造。

但在這皇城之中,還是這位鐵匠的名號最出名,因此,貴族當著他的麵,將他每次印刻自己標誌的印鑒取了出來。

鐵匠咬著牙說:“不能用我的名字,這不是我鍛造的武器。”

貴族抓著鐵匠的手,強迫他將這印鑒握著,他將印鑒的標誌引到了另一把武器上。

鐵匠掙紮著,他的手被按在剛抽出冶煉爐不久的長劍上,將他的皮肉灼燒,他發出痛苦的□□,但更痛苦的是他的標誌被印到彆的武器上——那武器沒有靈魂,隻是死物。

這侮辱比死亡更甚,還沒等貴族親自審判他,鐵匠就自己拚儘全力掙開束縛,投身進了冶煉爐,自行了斷。

這場可悲的戲碼似乎在這裡來到了終點,薛亡目睹這一切,無悲無喜。

貴族無視了鐵匠的死去,他投身進冶煉爐,連收屍都省了。

他小心翼翼地將這柄細長的劍收入劍匣之中,捧著它,來到一處宅邸前。

貴族將身後侍從屏退,他輕輕敲響了宅院的門。

有人來開了門,在洞開的門後,一位藍衫的漂亮姑娘出現。

貴族的臉上出現羞澀的笑意,他將劍匣小心翼翼奉上,笑著說道:“之前你說想要練劍,我……我便去尋了皇城裡最好的一位鐵匠,讓他為你鍛造了這把劍,你看劍柄上的印記,是他的手筆沒錯。”

藍衫姑娘冷著臉,將那細長的漂亮長劍從劍匣裡取了出來,她的指尖在完美無缺的鋒刃上撫過。

她冷漠的表情忽如冰河解凍,麵上又有了笑意。

見她笑了,這貴族男子似乎也開心了,他望著她,癡癡地笑。

下一瞬,藍衫姑娘將長劍抽出劍鞘,颯然一道劍鋒錚鳴響起。

細長的劍柄穿胸而過,噴濺的血液落在麵上,還溫熱,帶著淡淡的腥氣。

“狗賊,彆以為我不知你是誰,你們欺壓百姓,作惡多端,如今,你的好日子到頭了。”藍衫姑娘毫不留情地將長劍從他的胸口抽出。

貴族男子頹然倒在地上,他伸出去,卻還想觸碰她的裙擺。

她踩著他的手走了過去,遠處,皇城裡火光燃起,一場政權的更替即將上演。

埋葬在硝煙與烈火中的,是鐵匠堅定的情懷,還有那醜陋的愛意。

薛亡將視線從塵世鏡上移開,他算是知道了最開始那鐵匠不願給貴族鍛造武器的原因了。

鐵匠並不是有什麼不為權貴折腰的風骨,一位鐵匠,他最優秀的堅持就是他隻為想要武器的那個人打造武器,而那位貴族是為彆的姑娘求劍,他自己並不想要武器,因此,鐵匠無法為他鍛劍。

當然,看了這麼久,他也沒學會太多東西,在那位鐵匠那裡學會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他可以在自己鍛造的劍上留下屬於自己的印記。

於是,在他最新一把鍛造出的鐵劍劍柄上,於不起眼之處,多了一個“亡”字的印記。

這把劍陪了他很久。

後來的薛亡即便到了人界,他還是沒有明白當初那鐵匠為何能鍛造出與主人完美契合的武器。

當然,後來遇到浮南的他,也不知相伴他多年的鐵劍最後輾轉來到了浮南手上。

他也不知,自己一直追尋的答案,在阿凇手上被輕鬆解答。

阿凇為浮南鍛過劍,那是一把不算很好看的劍,甚至還有殘餘的魔氣一不小心落了進去。

但那確實是與浮南最為契合的武器,就連多出的一絲魔氣也成了她的助力。

那把劍,甚至是她輾轉漂泊一生的隱喻。

阿凇確實是用了心給她鍛造這把劍。

他也將薛亡的那把鐵劍投入冶煉爐中,從此,屬於他的東西再無蹤跡。

這都是薛亡至死也不知的真相。

現在的他,還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但自從那次塵世鏡一窺之後,他開始熱衷於觀察人類的生活。

塵世鏡裡的那一日,死去的鐵匠,穿心而過的長劍,皇城裡反抗的火光,這些屬於人類的跌宕起伏,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開始關注人類,從而也注意到了不久之後的神明汙染。

在之前幾次世界崩塌輪回的時候,也發生了這樣的意外,孟寧對此見怪不怪,她覺得這是神明有了自己私心的緣故,都是偏心的神明罪有應得,她漠然旁觀著這一切,從未說出真相。

她發現薛亡關注到了此事。

“阿亡,你每天就看這些人類嗎?”孟寧的手指輕點仙島裡的塵世鏡,指尖下,波紋蕩開。

薛亡手裡捧著一本書,他微笑著點了點頭:“很有趣。”

“神明被汙染了,你知道為什麼嗎?”薛亡問。

“我不知。”孟寧眨了眨眼,“但我,無力阻止。”

“神明被汙染的儘頭,是什麼?”薛亡自言自語。

“我不知。”孟寧繼續答。

“這個世界會毀了。”薛亡說。

“阿亡,你不用操心這些。”孟寧傾身,按住了他的唇。

薛亡笑,他柔聲問孟寧,仿佛一位愛護妹妹的好兄長:“阿孟,你自己可以嗎?”

“我可以。”孟寧說。

她說“我可以”,實際上她根本不行,她嘴上對薛亡說會處理此事,實際上根本沒理睬。

孟寧以為,這次會與之前一樣,她搪塞過去,薛亡自己就會忘了。

但她沒想到,在某一日,薛亡離開了自己的仙島,離開之前,他帶上了自己鍛造的鐵劍。

孟寧遍尋整個天界,也沒找到他,最後,她在塵世鏡裡看到了他的身影。

薛亡來到人界,降落在落月崖下,這是離天界最近的一塊土地。

她呆呆地看著薛亡穿著一身溫溫柔柔的青衫,走出了山林,來到塵世間。

他背著劍,來到臨近的茶館裡,討了一碗水喝。

那時是正午時分,陽光如火熾烈,這人間明亮得,似乎有了希望。

薛亡到最後,確實開始憐憫這些人類,他不知他們的罪從何而來,似乎找不到一個源頭。

他想要改變這一切,他想,他是無所不能的神明,應該能做到。

因此,他孤身來到塵世間。

孟寧在高高在上的神殿裡觀察著薛亡,她低眸,有淚水落在塵世鏡上。

她眼睜睜看著一輪皎潔月亮,跌入了汙泥之中。

這人界,她自己從未踏足過,她懼怕這紅塵,所以她並未馬上追隨薛亡腳步而去。

她想,他倦了乏了,自然會回來。

薛亡來到人界的不久之後,就“死”了一遍。

他與商隊同行,搭乘他們的馬車,打算去往距離最近的修士城市。

商隊裡有臥底的沙匪,沙匪夜半暴起傷人的時候,薛亡才剛回過神來,他顫抖著手提著自己鍛造的鐵劍,竟有些不知所措。

說來好玩,他為自己鍛造過那麼多把鐵劍,卻從未真正握劍過。

雖然比起孟寧,他算得上孱弱,但他的力量在人界也近乎於無敵。

但他還是“死”了,他不想傷人,因為他看了那塵世鏡很久,他知道劫持商隊的沙匪也是生活所迫,他們像是遵循著某種弱肉強食的規則,勝者便生存下來。

薛亡堅持了這個規則,他擋在好心帶著他的商隊老大麵前,被凶狠的沙匪一刀砍翻,他做了一個普通人應該做的事,握著劍倒了下去。

他是神,不會死,他倒在血泊中,安靜閉著眼,聽著周圍的聲音,他感覺自己還站在那塵世鏡前,旁觀著這一切。

直到下一刻,有女子的驚叫聲與孩子的啼哭聲傳來,原來是那商隊老大的妻兒。

作惡多端的沙匪沒放過這對母子,其中有人想要□□了商隊老大的妻子。

與在塵世鏡裡旁觀的狀態不同,這一次,薛亡不再能袖手旁觀,他身為神明,破壞了人界的某一組命運之線。

倒在血泊裡的薛亡握著劍起身,一劍刺穿那試圖撲向驚恐遺孀的沙匪心臟。

又有鮮血濺落,薛亡懵懂的地伸出舌,舔了舔唇,他嘗到了血液的腥氣。

他淡漠的眸看向周圍驚恐的沙匪與縮在角落的柔弱女子與她懷中的孩子。

沙匪一哄而散,沙漠的客棧大堂裡,隻剩下懵懂無措的薛亡與商隊老大的妻子。

下一刻,淒惶聲音在薛亡耳邊響起:“你……你分明有能力救下他們,但是……你……”

薛亡收劍回鞘,他斂眸看向這位夫人,他點了點頭,承認了自己的能力。

“他領著你一起走!無償帶你去城中,沙漠裡有這麼多沙匪,那麼危險,他也救了你,你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都被沙匪殺了?!”夫人瞪大眼看著他,目睹丈夫的死去,她已經瀕臨崩潰,不管不顧地將情緒發泄在眼前之人身上。

“我不知。”薛亡困惑地皺起眉,他老實答道,他不知自己是否要出手阻止這一切。

不過是死了幾個凡人,但他現在為何覺得心口仿佛有什麼東西堵著?

薛亡低頭看向自己染血的掌心,他單手提著劍,縮在角落的夫人衝了上來。

愛人死去,她亦沒有活下去的希望,她用薛亡的鐵劍抹了脖子,自儘了。

一隻純白的狐狸出現在凝結的黑血之中,它的尾巴蔫蔫地垂在地上。

這位夫人,是一隻弱小的妖,狐狸妖,她死後,現出了原形。

薛亡看到縮在角落裡的那孩子,他睜著天真的眼眸,與薛亡對視,如此年幼的他似乎還無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他走上前去,將那孩子抱了起來,他繼承了他母親大部分的妖族血脈,亦擁有妖族的原形。

薛亡抱著他走出滿溢血腥氣的客棧,他在這孩子身上翻出了他父母給他求的平安簽。

何微,他叫何微。

薛亡自己也不知該怎麼辦,他隻是如同彆的父母一樣,帶著這個孩子,給他煮細細的米粥,抱著他小心翼翼喂給他吃。

何微小的時候很嬌氣,興許是被父母慣壞了,他覺得不好吃,就將口中的東西都吐出來,吐在薛亡完美無瑕的手上。

薛亡脾氣好,也沒說他,就自己默默擦去了,他將他抱在懷中繼續旅行,就像一位死了妻子的單身父親。

這場麵有些滑稽,但也有些溫馨,薛亡認真教導著這個孩子,但沒等到他成年,這小狐狸就跑了。

他給薛亡留下一封信,信上內容隻有兩個字。

恨你。

何微離開的時候,不過十歲出頭的年紀,他寫出的字也稚嫩。

這麼小的孩子,就學會了仇恨,他根本不是驕縱的性子,故意在薛亡麵前耍脾氣,不過是想要讓他難堪難受而已。

這是他力所能及的報複。

但是,薛亡又做錯了什麼?

他做錯了嗎?

何微離開後的那個夜晚,他坐在城外的神廟前破舊的台階上,抱著劍思考了一夜。

最終,他沒能思考出答案,隻是回頭去看神廟裡神像,他看到了自己的塑像,與他本人的模樣沒什麼關聯,但這裡供奉的確實是他。

神像悲憫,而他無情。

薛亡困惑地皺起眉,他開始尋找那件事的源頭。

沙漠裡的沙匪隻能依靠劫掠商隊為生,這是他們唯一的生存手段。

他們流落在沙漠之中,是因為綠洲上的城市驅逐了他們,大漠裡最富貴的一批人將為數不多的綠洲占領。

薛亡孤身一人來到了沙漠的綠洲城市之中,他依靠自己廣博的知識為城主建言獻策,勸說他們將流浪在大漠上的人們接回城市。

被他的學識折服的仁慈城主答應了薛亡提出的建議,然而流落在沙匪早已養成了凶悍的性子,過習慣了劫掠的生活,一夜之間財富暴漲,他們不再安於現狀,將他們接回綠洲,無異於將豺狼迎進了家門。

沙匪們果然將這處綠洲城市占領下來,鋒利的大刀將原本城主的頭顱一斬而落,薛亡提著劍,顫抖著手,竟然還未出手。

“我記得你。”沙匪頭子對薛亡說,“之前我們劫掠的商隊裡,有一個讀書人。”

“是你勸說他,要他將我們領回綠洲城市?”沙匪頭子問。

薛亡提著劍,點了點頭。

“跟著我們,我在大漠上聽見了你的傳聞。”沙匪頭子說。

他低頭,在城主鮮血淋漓的脖頸上摸了摸,摸出一個骨牙項鏈,他嘻嘻笑著對薛亡說:“他以前,和我們是一樣的人。”

是的,他們都是一樣的,不過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罷了。

這批沙匪占領了綠洲城市,薛亡看到他們將自己族中的所有人都遷移到了城市裡,他們的後方還庇護著許多孱弱的同族,老的小的病的……原本城主給他們的讓出的生活空間,並不足以將全族的人都安頓好,而這些強大的綠洲城市,隻願意接受有能力的人。

薛亡站在城牆上,看著遠處黃沙滾滾的大漠,城牆之下,排列成隊的沙匪族人慢慢走進了新的城市。

這就是……人類的世界,而他的出手,乾擾了這原本的進程。

讓神明被汙染,可能會引發世界崩壞的罪惡還未消失。

薛亡還是沒找到問題的答案,他是神明,本應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但現在,困擾他的又是什麼。

他放目遠眺,青色的衣衫在乾燥的風中飄揚,直到他身後傳來一道略帶沙啞的女聲。

“薛先生,在想什麼?”煙杆敲擊城牆石磚的聲響傳來,薛亡回頭,看到一張略帶野性的麵龐。

她是沙匪頭子的女兒,長年在日光凜冽的大漠下曬著,肌膚是漂亮的小麥色,那一雙眼很亮,有種耀目的美麗,但此時他直直望著她,卻感覺自己像在與野獸對視。

“沒有。”薛亡接受了沙匪頭子的邀請,留了下來,這裡的沙匪都認識他。

他仁慈又無能,但又讓那群凶悍的沙匪敬畏,無人敢靠近他。

麵前的女子沒有姓,隻有名,單字為“星”。

“當初勸說老城主將我們迎進來的時候,你後悔嗎?”星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