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之前已經有了預感,但在真的半身浸泡在海水中時，沈軼的心神還是有些恍惚。
人魚拉著他前行。沈軼感受著越來越高的水麵，心想：我難道真的相信他……
帶回來了可以讓我在水下呼吸的東西。
思緒轉到這裡,蘭渡轉過臉來。
沈軼腳步一頓,不再往前。
蘭渡疑惑地看看他，晃動手臂催促。
沈軼手上驀地用力，反倒將人魚拉到自己麵前。
他看著蘭渡浸泡在水中的腰際。那裡有一條長長的、從腰側蔓延到尾巴的傷口。上麵已經長出了新肉,但還是能分辨出曾經的猙獰。大把鱗片消失，想也知道，人魚此前經曆了多麼慘烈的鬥爭。
而這隻是其中一處傷。
沈軼的心沉沉下墜。他說：“回岸上。”
蘭渡不解。他聽明白了沈軼的話，卻無法明白：“海下……”
沈軼重複：“回岸上。”
蘭渡：“……”抿一抿嘴，看起來有點不高興。
眼看一人一魚要再度陷入僵局,沈軼往前一步,另一隻手扣住人魚的腰。
人魚疑惑地低頭，看人類的手指在他的傷口上摩挲過。
沈軼觸碰到了新生的鱗片。有些類似人身與魚尾巴交界處的透明軟鱗,但又要更加柔軟幾分。他的手指落在上麵,不敢用力,唯恐再度傷害到人魚。
沈軼說：“你受傷了。”
而他竟然還對人魚有所懷疑。
沈軼隻覺得一片涼意從自己心口擴散開來。懊惱、後悔，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
他知道人魚根本不明白這些。但正是因為蘭渡“不懂”,沈軼反倒承受了加倍的壓力。
人魚雖然懵懂，卻感受到了沈軼的心情。
他再靠近,擁抱沈軼。
身體貼合在一起，心跳仿佛也交融在一處。
人魚說了什麼。是很複雜的表述,他大約也知道沈軼無法分辨。所以,他又抬起手，在沈軼的掌心畫畫。
畫出的是一張笑臉。
兩眼睛，一大大彎起的嘴巴。
這表明了“開心”。除此之外,還有更多引申含義。
天氣很，海上風平浪靜。
喜歡的寶石，吃的食……在沈軼與人魚的溝通中，笑臉幾乎是所有正麵意象的表達方式。
現在，他又告訴沈軼：彆在意我的傷呀。能拿到可以讓你在水裡呼吸的東西，我非常高興。
沈軼嗅著人魚身上的淡淡香味，深深呼吸。
他沒再想起昨夜的夢，而是安靜地感受著當下的擁抱。
來到這世界不過月餘，可他已經收獲了一份無比貴重、讓人珍惜的友情。
他還是堅持自己的態度，要去岸邊檢查人魚的傷口。
此外，沈軼還在想，自己一開始為什麼沒有看出這些？
被人魚親懵了……這應該不算理由。歸根結底，是他對蘭渡不夠關心。
沈軼反思完，再拉拉人魚的手臂。
蘭渡露出了苦惱的表情。不過最終，他還是順從沈軼心意。
一人一魚回了沙灘。海水退去，沈軼更清晰地看到了蘭渡的傷情。
除了腰上那條長長傷痕之外，還有尾巴上零零落落的小傷。
有些地方已經快長了，隻能從某些角度分辨出鱗片顏色不同。
沈軼最初是心痛，到後麵，則變成暗暗提醒自己。
他要記住——應該記住——人魚為自己受過的所有傷。說到底，是他提出海下狀況，人魚才會去找尋秘寶。
能讓一陸地生在水中呼吸的東西，想也知道，一定非常珍貴，有強大的力量看守。
沈軼比劃著問，到底是什麼傷害了蘭渡。
蘭渡在沙灘上給他畫畫，畫出一片沈軼看不懂的東西。
一團烏漆嘛黑……嗯，還有幾小小的火柴生。
沈軼潛心研究。這期間，人魚和往常一樣靠在他身上，顯得很無憂無慮。
沈軼側頭，人魚又笑一笑，更往前湊些。
他的麵孔越來越清晰，沈軼能夠數清楚人魚的睫毛。與人類不同，蘭渡的眼睛上有一層薄薄的膜，能保護他在水下視。
見沈軼不動，蘭渡又在沙灘上畫了一張笑臉。
沈軼又一次窩心，更想抱抱他。
這時候，蘭渡已經開始畫其他東西。
一條船，一塊肉，還有落在肉上的細點。
沈軼笑了。一邊笑一邊搖頭。
他是無可奈何，蘭渡卻費解於人類複雜的表達。他眼睛眨動，用手指把剛剛畫的那一堆東西圈起來，旁邊打一問號。
問號也是沈軼這段時間交給他的，用來表達情緒。
沈軼握住蘭渡的手，反問他，受傷之後，繼續在水下活動，有沒有關係。
蘭渡花了點時間理解這句話，然後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