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22(1 / 2)

範嵐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哭。

身為神族,她很清楚,死亡不是一切的終結,而是另一段開始,善文成奶奶的魂體肯定已經平安入境地界,等待新的輪回。

可是……為什麼……她這麼悲傷呢?

那種失去最愛的親人的絕望和恐懼,仿佛和善文成的記憶一起烙印在了她心裡。

或許是神賦天眼的後遺症,或許……

或許,是她在懊悔,是她在嘲笑自己,她是多麼的自以為是。

她以為她是神,能掌控一切,能拯救一切,但她卻忘了,即便是神族,也無法撼動三界輪回的規律。

生老病死,悲歡離合,縱使是神族,也無法超脫。

明明她是知道的,她是明白的,她覺得她能撐過去,可是,在她看到容沐的那一刻,所有的佯裝和堅強,都碎了。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淚水浸濕了容沐的衣服,她的手臂緊緊箍著容沐的腰,仿佛一個溺水的人抱住僅有的救命浮木。

她不知道她哭了多久,漸漸地,她聞到了容沐的氣息,清露般的味道,她感覺到容沐的神光,清涼又溫柔,仿佛涓涓溪水,撫摸著她的皮膚,那種感覺就像瀧青,甚至比瀧青更細膩。

範嵐身體微微顫了一下,容沐的身體也微微顫了一下,臂彎中容沐的腰似乎很僵硬,他的手裡悉悉索索響著,範嵐移動視線,看到容沐把手裡的線裝書抓成了一團衛生紙,他的手指微微顫抖,仿佛極力抑製著什麼。

範嵐終於理智回籠。

她記起這位八萬歲的老頭子,似乎很怕和彆人有身體接觸。

“對、對不起——”範嵐放開容沐的腰,退後一步。

她似乎聽到了容沐吞口水的聲音,容沐站得筆直,大約是嚇僵了,一動不動。

“你——怎麼了?”容沐輕聲問。

已經憋回去的眼淚,又流了出來。範嵐忙轉過頭,手背使勁兒擦抹眼皮。

一隻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輕輕拉開,白皙修長的手指小心翼翼伸過來,仿佛羽毛拂過她的臉頰。

“怎麼了?”溫柔的聲音隱隱發沉,壓得範嵐的心臟顫了顫。

範嵐嗓子發哽,她抬起頭,看著容沐的臉。

容沐的臉很白,

眼睛黑的驚人,他認真地望著範嵐,眉頭蹙成了一個川字。

“善文成……的……奶奶……死了……”範嵐說著,眼淚又流了出來,“屍體……腐爛……我看、看到他的記憶……”

容沐眸光一動,他突然打橫抱起範嵐,轉身走進辦公室。

“哇哦!”

辦公室裡爆出一片驚呼。

計隗、姬丹、離澤、甲易、乙耳、丙善和丁駟齊刷刷站在辦公室裡,全體下巴砸地。除了計隗,灶神大人的表情仿佛家裡遭了賊。

“姬丹上神,拜托你查一下善文成的功德值,甲易聯係白煊查一下善文成奶奶魂體的入境記錄,阿隗,把你新釀的果汁拿來。”

容沐飛速說著,把範嵐放到他的坐塌上,手指凝出一道神光,點在範嵐額心。

冰藍光芒彙入範嵐的眼眶,眼淚終於停住了,柔和的神光仿佛一股溫開水,流入她的四肢百骸,那麼溫柔,那麼溫暖。

範嵐全身放鬆下來,打了個哈欠。

容沐的臉色終於好點了。

“累了,就睡一會兒。”

幾乎在他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範嵐墜入了夢香。

*

範嵐坐在馬路邊,看著熙熙攘攘的車流。

十字路口是紅燈,路上堵了好長一段,電瓶車摩托車占據了人行道,暴躁地噴著尾氣,汽車司機們劃下車窗,抽著煙罵罵咧咧。

街邊的報刊亭裡擺著自製的山楂糕,看攤的小姑娘刷著手機趕著蒼蠅,隔壁的麵館裡排著長隊,幾個中學生嘰嘰喳喳說著聽不懂的遊戲術語。

天很晴,萬裡無雲。

陽光曬在胳膊上,有點疼。

範嵐發現自己抱著一個盒子,盒子被一塊紅布包著,隔著布料,能感覺盒子表麵是溫熱的,仿佛裡麵裝了什麼滾燙的東西。

範嵐解開紅布,露出黑色的漆盒,蓋子上雕著漂亮的紋路,她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仿佛是什麼東西燒糊了。她轉了轉盒子,在側麵看到了一寸黑白照片。

是善文成的奶奶。

範嵐有些茫然,她抹了一下臉,臉很乾,很粗糙,沒有眼淚。

她看著自己的手,手指很黑,手掌有老繭,掌心隱隱泛出澄黃色的光。

*

範嵐睜開眼睛,看到了土地廟的房梁。

她坐起身,身上有

件東西滑了下去,是她的午睡珊瑚毯。

窗外,天已經黑了,暗藍色的天空上掛著一彎弦月。

容沐盤膝坐在窗口,雙手插在袖子裡,似乎睡著了。

範嵐走到窗前,小心把珊瑚毯蓋在了容沐的腿上。

容沐睫毛動了一下,沒有醒。

範嵐索性坐在了他身邊。

她回憶著剛才的夢境——那是什麼?

又是善文成的記憶?

還是神賦天眼的隱藏技能?

範嵐摸了摸胸口,這一次,她並沒有感受到那種窒息的悲傷,似乎——僅是做了一個簡單的夢。

她的皮膚表麵泛起一層冰藍色的神光,在月光下,裹著每一根汗毛,毛絨絨的。

範嵐明白了。

是容沐的神光護住了她,大約和以前一樣,用神光抵消了神賦天眼的消極影響。

神光化作細細密密的光點,仿佛光的塵埃,在空氣中飄飄蕩蕩,落到容沐身上,融入他的皮膚——就像神光將她和容沐連了起來。

容沐閉著眼,睫毛纖長細膩,在眼瞼下遮下彎彎的陰影。

容沐很美,但範嵐覺得,並不是白煊說的那種驚心動魄的美,而是美得安靜,美得溫柔。

他總是溫柔地笑著,溫柔地看著大家,溫柔得仿佛一抹月光,仿佛一縷微風,可是,就是這樣的溫柔,讓人覺得無比安心。

範嵐雖然不是什麼強悍無比的存在,但她幾乎不在人前流淚,即便是她死的那天,也沒哭過。

老媽說,大約是因為她太懶了,所以懶得哭。

範嵐覺得也有道理,因為她懶,她總是回避那些激烈的感情,懶得處理那些感情帶來的後遺症——憤怒、痛苦、憎恨、嫉妒,所有這些激烈的感情,最終都會帶給人無窮無儘的倦怠感。

她小學時曾因為和一個同學吵架,回家睡了兩天兩夜,嚇得老媽差點叫120,醒來後,她隻有一個感覺,累。

從那之後,她就懶得和彆人吵架,甚至,會不自覺地控製自己的情緒,二十多年了,她一直控製的很好,直到今天,幾乎是她第一次失控。

善文成的記憶肯定有影響,但範嵐覺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當時出現在她麵前的是容沐。

看到容沐的那一瞬間,她就忘記了所有,等她反應過來

的時候,已經撲到了他的懷裡。

範嵐這時候才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神祇如此崇拜容沐。

大約是因為,他的溫柔,就是三界最強大的力量。

容沐的睫毛微微抖動,睫毛上的月光滑下來,落在他的唇瓣上,範嵐的目光隨之移了過去,他倏然抿緊了唇,耳朵泛起粉紅。

“你在裝睡啊。”範嵐笑著說。

容沐睜開眼,卻不敢看範嵐,隻是低斂著睫毛,盯著窗台上範嵐的影子。

“沒、沒有……”

“容沐,”範嵐輕聲說,“今天,謝謝你。”

“你、你沒事了嗎?”

“嗯。”

容沐揚起睫毛,看著範嵐幾秒,笑了。

他美得就如同月光凝成的花瓣啊。

範嵐捂住了胸口。

“嗯咳,不好意思,打擾一下二位。”姬丹倚在門框上,手裡甩著文件夾說,他的表情很怪異,眼皮一個勁兒的哢吧,仿佛得了沙眼。

不過比起身後兩位,他還算正常的。

計隗臉拉得跟長白山一樣,離澤毛都炸了起來,仿佛一條雞毛撣子。

容沐騰一下站起身。範嵐問:“你們那是什麼表情?”

“辣眼睛的表情。”離澤跳到容沐肩膀上,橫了範嵐一眼。

範嵐:“……”

計隗噔噔噔走過去,環抱雙臂坐在辦公桌後,一言不發。

“咳,說正事,”姬丹翻開文件夾,“善文成隸屬不周山脈,跨脈調取功德簿花了一些時間。不出老木所料,此人的功德值很高,家族功德值和累世功德值都接近聖人,他曆經十世,十世行善,如果不出意外,再過三世,便可位列仙班,所以,他的記憶才會對神賦天眼有如此大的滲透力。”

離澤:“那他這輩子還混這麼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