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頭的黑衣人大喝一聲:“捂住口鼻,誰帶了解藥。”
然而沒人帶解藥。
薛如意四人蒙上早就準備好的麵巾跳下馬車撤離,躲在一棵巨大的楓樹下,捂住口鼻豎著耳朵聽周圍的動靜。片刻後果然聽見馬車被劈開的聲音,可能是發現馬車裡沒人,那人氣得大吼:“滾出來。”
很快聲音小了下去,接著是接二連三重物到地的聲音。
薛如意壓低聲音問:“能迷暈多少人?”
王晏之搖頭:“難說,那日隻撿到三隻迷煙,這麼大範圍效果可能不好。”
丁野小聲道:“迷不暈沒關係隻要能倒就行,入了上京這群王八羔子就不敢動了。”
又過了片刻,林子裡沒了聲響。王晏之先站了起來,牽住薛如意的手往前走。薛如意捂著鼻子腳下格外小心,還不忘回頭吩咐丁野:“你們跟緊。”
她摸索著往前走,剛要摸到馬車右手就被人握住。
“丁野?”
旁邊沒有人回答,她捏著那手感受一下。那手勁瘦修長,食指和中指骨關節處又薄繭,顯然是常年執筆的手,是陌生人的手。
她不動聲色的扯了扯王晏之的手,前麵的王晏之頓住。然後猛然朝她身後踢出一腳。那人動作倒是快,躲了一下右手卻沒鬆開。薛如意張嘴一口咬在對方的手腕上,那一口咬得極其凶狠,隻要那人不鬆開能生生咬下一塊皮肉。
那人悶哼一聲,手腕鬆了鬆,王晏之瞅準時機又是一腳,正中那人腹部。那人鬆開她飛了出去,砸到什麼東西砰咚一聲倒地。
薛如意被那人帶著往前倒,王晏之一把拉住她轉了個反向,後背磕在了地上。
他吸了口氣,薛如意摸到他手腕處有粘稠的血液,趕緊爬起來順手把人扯起來。
“世子你們沒事吧?”丁野和浮喬退到他們身邊,將人送上馬車,倆人架著馬車一路奔逃,濃霧中偶有箭矢插在破損的車壁上輕顫。
跑了一段路總算逃出升天,丁野和浮喬也不敢怠慢,繼續拚命的趕車。
出了濃霧薛如意才注意到馬車被劈去了頂部的一角,車簾子和另外一麵完全沒了。日頭斜斜照射進來,暖風呼呼往裡麵吹,風撩起王晏之青色的衣擺。
他左手手腕處有殷紅的血順流而下,在突出的腕骨下聚集。薛如意把他手翻轉,才看到手腕內側被劃傷。好在傷口並不大,用水衝衝,包紮一下應該沒什麼問題。
薛如意用水給他清理傷口後,直接撕下他衣擺一截給他手腕包上。斑駁的陽光透過搖擺的雕花馬車壁投射進來,在她卷翹的眼睫灑下一片碎金,從他這個角度還能瞧見她嫩白的臉上細微的絨毛。
一雙黑白分明的眸極其專注,安靜包紮的如意顯得憨態嬌俏,側顏純真,渾身散發著楚楚稚氣。
她包紮完最後打了個蝴蝶結,一抬頭見王晏之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當即板臉問:“你乾嘛?是你要接我的,我可沒讓你接。”
“嗯,是我要接的。”王晏之略彎了眼睛,溫聲問:“看在我受傷的份上,如意能不能把平安繩還給我?”
她漆黑的眼珠子左右閃動,“什麼平安繩,沒帶!”
王晏之目光落在她腰側的荷包上,薛如意順著他目光下移,就看到荷包外露出一截焰紅色的平安繩。
“……我以為丟了。”王晏之想到什麼,立馬又閉嘴,抬頭果然見薛如意臉色很不好。
她扯出平安繩砸到他身上,氣呼呼道:“愛拿就拿去吧,反正我打算丟了。”
王晏之扯了扯嘴角,落出一抹苦澀的笑,然後當著她的麵,把紅繩係在了那隻受傷的左手上。
耀目的紅,硬生生把青色布料裡透出的豔紅血跡給壓了下去。他拉了拉袖子,把紅繩連同受傷的位子一同蓋住,薛如意立刻收回目光往外看。
申時三刻,馬車終於搖搖晃晃到達上京城南城門。等候在那不住張望的王沅枳欣喜跑上前,“晏之弟妹,你們終於到了。”
欣喜過後他才看清楚兩人乘坐的馬車少了一麵,搖搖晃晃快要散架的模樣。
他連忙裝模作樣的問:“這是怎麼了?”心裡卻暗暗道:還好沒同他們一處走,這一看就是被砍的。
他身後侍衛忍不住多看兩眼馬車。這馬車兩麵有兩麵沒有,棚頂都少了一塊,幸好馬車裡的人沒事。
這群受薛如意恩惠的侍衛有些歉疚。
王晏之掩唇輕咳,臉色病白,一副虛弱的模樣。薛如意跳下馬車,極其默契的配合:“路上碰到幾次刺客,險些喪命,夫君受了傷實在不適合坐這破舊的馬車。”她往王沅枳身後的馬車看。
王沅枳眼皮狠狠一跳,總覺得沒好事,忍不住往自己馬車前擋了擋。
薛如意眼睛晶亮,像撥破布麻袋一樣,一把把他撥開,走到他馬車前:“你的馬車瞧著不錯,不介意換給我和夫君吧。”
介意,非常介意,換給他們,他就要坐隻剩下兩邊的破馬車入上京城。上京城就那麼大點地方,來往的都臉熟,他堂堂承恩侯府大公子坐在四麵漏風的破馬車裡,被人一路圍觀像話嗎?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坐的是囚車,或是落魄了。要是被他同僚瞧見,他明日還要不要去上任了。
他還要臉啊。
“從這到承恩侯府也沒多少路……”
薛如意:“那正好,也不用換多久。”
王沅枳:“……”不是,什麼意思?他沒打算換啊。
馬車裡的王晏之幽幽道:“之前不是說好在楓樹林等,堂哥怎麼出現在城南?我險些死在那……”
“換換換,馬上換。”要是讓皇上知道他一路沒怎麼護送,那還得了。
他這個堂弟病了十來年,向來悶聲不吭,不至於告狀吧?
王沅枳悲催的坐進四處漏風,還缺了兩麵的馬車裡,搖搖晃晃進了城。城門口很多百姓圍著他的馬車指指點點,抿唇調笑。
這是在笑他吧,在笑他吧,笑他吧……
王沅枳以袖掩麵:總覺得事情有哪裡不對,從接到這堂弟和弟妹就一直在吃癟。
他巴不得快點回侯府,隻要有爹娘和老太君在遲早找回場子。
如此他們算是正式入了上京城,薛如意坐在寬敞的馬車裡往外看。城門口就異常熱鬨,街道上更是人流如織,兩邊房屋樓宇遠比青州的恢弘大氣。
薛如意睜著漆黑的杏眼感歎:“這就是上京啊,果然很繁華。”怪不得人人都向往上京,確實好大好寬,這路都可以行三輛馬車了。
來往的百姓大多衣著華麗考究,身上再窮都會戴些普通的頭飾。怪不得沈修說上京城都是有錢人。
大哥,二哥來了肯定也很喜歡吧。
想到這兒,她瞬間又抑鬱起來。王晏之察覺到她神色不對勁,她應該是想家了,於是道:“我收到暗衛的信,大哥,二哥他們應該兩日左右就到了。”
薛如意驚訝:“怎麼這麼快?”
王晏之道:“他們在青州收拾了幾天,隨後一路北上,並沒有遇到刺客,自然快。”
他又道:“之前承諾你的三十萬兩,我先給十萬兩,你可以先去置宅子,等他們來了就有地方住,之後再慢慢打算。”
薛如意立刻又雀躍起來,扒著車簾子,黑白分明的眼睛不住往外看。
馬車晃悠悠,終於停在了一處宅院前。
宅院兩邊是寬闊的街道,四周擠滿圍觀看熱鬨的百姓。宅院前擺著兩座威嚴的石獅子,朱紅的大門敞開,頭戴墨紫色抹額的老太太杵著龍頭杖站在最前頭,她身後依次站著胖墩墩麵露焦急的承恩侯和望眼欲穿的侯夫人。
與他們並排而立的是侯府二房王二叔夫婦。王沅枳夫人牽著四歲大的兒子也等在外麵,除去二房的幾個嫡,庶女身後是一群烏泱泱的丫鬟婆子小斯。
丁野和浮喬跳下馬車,掀開車簾,王晏之跨出來,在丁野的攙扶下下了馬車。明明才九月的天,他已經披了防風的鬥篷,烏黑的發絲垂直落下,襯的身形越發瘦削出塵。
他容顏太甚,光是站著的那兒整個街道都亮堂了幾分。周圍看熱鬨的百姓忍不住感歎,原來這就是王家的二郎。
隻是他不是病了十來年?
老太君端著架子沒動,等王晏之主動問安。圓滾滾的承恩侯看見好好站著的兒子,先忍不住衝了出去,一把抱住他瘦削的肩,哽咽道:“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先前兒子出去時隻剩下一口氣,直言若是找不到那神醫,就葬在青山綠水間。
如今不僅回來了,還能站了,瞧著也鮮活。
承恩侯一時悲喜交加,忍不住哭出聲。
王家老太君最是看不慣老大這窩囊樣,龍頭杖忍不住杵了杵:“好好的哭什麼?”
侯夫人沈香雅紅著眼眶上前,把他拉開。
王晏之忍不住蕩開一個笑,朝承恩侯道:“父親再哭叫您兒媳婦瞧見了可不好。”
承恩侯一愣,立刻收了眼淚,往馬車裡看了看,欣喜道:“你果真帶媳婦回來了?”
他聲音洪亮,遠遠的傳了出去。
周圍不少因著王二郎跑來看的女子驚訝之餘都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盯著那馬車瞧:不會吧不會吧,病了十來年的王二郎一出來就有媳婦了。
叫上京城為他心碎的貴女怎麼辦?
究竟是哪個世家貴女,亦或是哪個天仙把他拿下了?
王家眾人騷亂了一陣,王老太君喝道:“晏之,你胡說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何時成了親,祖母怎麼不知?”
王晏之絲毫沒理會她,而是朝著馬車伸出手,溫聲喊:“如意,到了。”
在所有人殷切的目光中,馬車裡又下來一少女。那少女鵝兒臉蛋,肌膚瓷白,瓊鼻朱唇,一雙烏黑的杏眼璀璨生輝,一笑眉眼都彎了起來,猶如三月灼灼桃花,散發著勃勃生機。
王晏之握住她的手把人帶下來,又重複一遍道:“薛如意,我的娘子。”他嗓音雖輕柔,但在場所有人都聽清楚了。
眼前這個女子,是承恩侯世子王晏之親口承認的娘子。
王晏之把薛如意領到承恩侯麵前:“如意來見過父親,母親。”
薛如意眨巴眼,青青脆脆的喊:“父親,母親。”
“誒。”承恩侯應得乾脆,高興的不知如何是好,在身上掏了掏好不容易摸出一塊玉佩遞了過去:“這是見麵禮,如意彆嫌棄,等回府補給你更好的。”
侯夫人沈香雅也連忙退下手腕上的玉鐲塞給她。
薛如意剛伸手要接,台階上的老太君,用力敲了敲龍頭杖,中氣十足的喝道:“我還沒死呢,這門親事我們侯府不承認。”她身側站著不知而是出來,笑得頗為得意的王沅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