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講(1 / 2)

馬小丁走出樓道的時候, 人還在傻樂,活像剛才威風凜凜的人是他一樣, 他讓他的小弟們架著生無可戀的祝誌行。

人屁顛屁顛跟上宋喻, 一聲一聲“喻哥”叫的清澈又響亮,恨不得一條街的人都能聽到。

宋喻被他整得很煩, “你乾嘛?”

今天這事他都還沒找馬小丁算賬的——要不是他在場,馬小丁是不是帶著他的小弟去陳誌傑那裡送一波?

馬小丁卻毫無自知之明:“喻哥!你剛剛為什麼放過那群人啊!你沒看剛開始他們說話有多惡心人嗎?而且你今天要是打了這一架!我們在臨清街就徹徹底底出名了!校霸算什麼——我們是這一條街的爸爸!多威風!”

宋喻:“……”

隻有小屁孩才到處找架打。

他忍無可忍, 冷聲:“我要跟你說多少遍, 我是來學習的。”

馬小丁被他瞪得委委屈屈收了聲。

走著走著,馬小丁忽然發現景色似曾相識,“誒,這怎麼像是去我們初中的方向。”

宋喻懶得理他。

景城一中和實驗初中離得很近。

出臨清街,再繞兩條街就是了。

這麼一折騰, 已經是傍晚,黃昏的餘暉漫過高樓大廈,照在學校圍牆外排成一排的行道樹上, 橘色的光,溫柔又燦爛。學校對麵是小吃街, 香飄十裡。

實驗初中現在也開學了。

外麵的人不好進去, 不過宋喻也不打算進去。

他對《溫柔控製》裡的一個情節,印象非常深刻。

從這條街一直往前走。

初中的後門,是一條小巷,種著一顆特彆大的樹,形狀有點像倒著的愛心, 所以被學生們戲稱為愛情樹。愛情樹帖牆而生,這一塊成了學生們之間的聖地,來來往往。

樹旁邊的牆上,全是塗鴉,五顏六色,在情竇初開的時候,寫滿告白的話。當然不止愛慕,這裡就是學校的另一塊發泄牆,恨、嫉妒、壓力,都猙獰在上麵。

稚嫩的筆記依稀能看出,“某某某我喜歡你”“X班的某個老師真讓人作嘔”“氣死了,xxx 就是個賤人”等詞彙。不過最引人矚目的,還是一行用紅筆,鮮明刺目寫在最上麵的話。

“謝綏媽媽是個妓.女”

下麵有人跟著打問號,跟著惡心,跟著哈哈哈,跟著吐槽。最天真也是最邪惡。

就是這裡了。

宋喻對這裡印象清楚。

是因為這地方是《溫柔控製》裡,攻一從彆人那裡打聽到,用來攻略謝綏的一個重點劇情點。

這麵牆就在謝綏上學的路上。

日日見,天天見,日複一日的羞辱嘲笑,紅字血淋淋。他去擦過去辯解過去怒吼過,隻是根本沒用,反抗和掩飾在外人眼中就是心虛。久而久之,也就變得越發沉默。

馬小丁是知道這塊地的,愛情樹和告白牆嗎。不過在他看來都是小女生發泄情緒的地方,校霸根本不care。

他嚷嚷。

“喻哥你咋還知道這地方啊。”

宋喻腳步停在樹下,抬頭看了眼五顏六色滿是塗鴉的牆,沒理馬小丁,偏頭看著已經嚇得腿軟嘴唇哆嗦的祝誌行。

沒什麼表情,淡淡問:“熟悉嗎?”

對於被恐嚇了一路的祝誌行,這句話就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徹底崩潰,一個跪在了地上,大哭起來:“我錯了!大哥我錯了!這字不隻是我一個人寫的,大哥我把他們的名字也告訴你,你放過我吧!”

他小眼睛裡通紅一片,已經嚇出眼淚,真的怕自己被宋喻弄死在這裡,偏頭看到謝綏就跟看到希望一樣,拖著膝蓋爬過去,伸手想去拉謝綏的褲腳:“謝綏!咱兩一個小區內長大的,我這人就是嘴欠,平時喜歡亂說話,但我捫心自問,真的沒對你做過任何事。你幫我求求情吧!謝綏!你奶奶也認得我的!大家都是鄰居。你救救我吧!”

不止是宋喻,馬小丁這個粗神經都被他這不要臉的給氣死了。

一腳踹上祝誌行的屁股,“就你他媽初中做的那些破事!謝綏不殺了你都是好的了!”

祝誌行涕淚橫流,語無倫次:“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我錯了!大哥,放過我吧!我想回家!謝綏!謝綏!你幫我說說話啊!”

宋喻沒理他,偏頭看向謝綏。

謝綏站在樹葉的陰影裡,仰頭,看著牆上的字,桃花眼中一片冰涼深邃。

表情在半明半暗中,琢磨不清。

很久,謝綏扯了下唇,笑了。

隻是在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危險。

宋喻也一愣。

他覺得謝綏剛剛的笑,詭異地,和他夢裡那個拿槍的風衣男人對上。

一樣的無聊又厭倦。

祝誌行不說話,臉上全是水,跪在水泥地上,愣愣看著向他走過來的少年。

謝綏長腿往前跨兩步,微傾身,短發下黑色的眸狹長而深冷,唇角的笑意轉淡,也看不出喜怒。

祝誌行哆哆嗦嗦,人都傻了。

馬小丁似乎想開口逼逼什麼,結果被宋喻一腳踩在鞋上,倒吸一口涼氣,把話都收回去。

祝誌行以為自己會被一拳打在地上,或者一腳踹翻,但腦海裡幻想血腥暴力的場景都沒出現。

從上方隻是傳來少年冷淡的命令:“把它擦了。”

祝誌行微愣過後,狂喜,眼淚鼻涕都沒來得及收回去,“是!是!我一定把這麵牆都擦的乾乾淨淨的,謝綏,我以後再也不找你麻煩了,我以後會管住我的嘴!”

他起來的時候動作太快,把腳扭著了,痛得眉頭一擰,但臉上的喜色絲毫不影響。一瘸一拐興高采烈地趴到牆邊,開始用衣服沾口水擦。擦到一半嫌慢,直接上手扣,扣的特彆用力,指甲磨斷也絲毫不在乎。

馬小丁目瞪口呆,就這麼放了這小子,恨鐵不成鋼:“謝綏,這癟三初中這麼對你,你要是不敢下手,我可以幫你打他一頓。”

宋喻覺得馬小丁思想真是廢:“你腦子裡除了打架就沒其他的事了?”

馬小丁委委屈屈:“……”

喻哥你居然好意思說我?

謝綏的眼眸望著那堵牆。

不知道穿越時空,回憶了些什麼事情。

宋喻裝作不經意地問:“就這樣了嗎?”

謝綏視線落到他白淨的臉上。

心中被熟悉地點激起的戾氣和陰冷,融化在宋喻眼中。

許久,他微笑。

“嗯,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

心中卻流過冰冷的話——怎麼可能。

宋喻想讓祝誌行徹底閉嘴,歸根究底也是讓謝綏徹底解開過去的心結。

原著裡是攻一把謝綏帶到這裡,叫手下當著他的麵,擦掉了那一行字。

現在宋喻乾脆把祝誌行帶了過來。

誰寫的,誰來擦。

恩怨因果,都有終時。

“你們有班級群嗎?初中。”

宋喻偏頭問馬小丁。

馬小丁思索了一會兒,斬釘截鐵搖頭:“沒有!”

他後麵的小弟傻了,一頭霧水:“怎麼沒有,馬哥你忘了?剛建群的時候你是水的最厲害的,什麼破事都要逼逼一通!結果因為頭像,半夜嚇哭了班長,第二天就被踢了。”

馬小丁:“……”

宋喻就和他對視。

氣氛瞬間變得尷尬。

馬小丁的小弟後知後覺撓頭:“我……我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宋喻扯了下嘴角:“沒有,謝謝你。”

小弟:“??!!!”

怎麼辦!!得了喻哥的一句誇讚他覺得自己快要升天。

宋喻往前走到牆邊。

他一靠近,祝誌行人都僵了,呼吸停滯。

宋喻比他高,站直身體。

抬頭,看著愛情樹下那些塗鴉,聲音淡淡:“初中你為什麼那麼針對謝綏。”

祝誌行手指顫抖,細小的眼隻盯著前方。

錯亂的線條,幼稚的圖案。

為什麼針對謝綏……大概,都是嫉妒吧。長得好,成績好,他費儘全力討好的人心裡眼裡隻有謝綏。狹窄樓道理,每天聽不完的罵人的臟話,對謝綏媽媽的陰陽怪氣的討論。惡意生起,以訛傳訛,久了就習慣了。

但是現在這些說出來,也晚了。

祝誌行大腦一片空白,被宋喻在台球廳裡的氣勢嚇蒙了,現在堵在腦海裡的恐懼還不散。

他怕自己真的活不回去。

眼淚又落了下來,啞聲哀求。

“我錯了,大哥,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亂說話了,真的。”

宋喻:“給他一個解釋吧。”

祝誌行紅著鼻子,淚眼婆娑看著他,不明所以。

宋喻說:“初中班級群。或許他真的不在意了,但這是你們欠他的,一個遲來很久的道歉。”

對於祝誌行來說,這一晚真的是一場醒不來的噩夢。

精神緊繃,四肢僵硬。

人最害怕的,從來都是未知的威脅。

恐懼、悔恨,噴湧而出在腦海撕扯。

他失魂落魄,一個人守著牆,一點一點去扣,扣的指尖出血、生疼也不敢停。

“走吧,快七點了。”

宋喻轉頭。

馬小丁還是憤憤不平:“喻哥!我們就這麼放過他?”

宋喻瞥他一眼:“你打他一頓,估計都沒這樣讓他長記性。”

馬小丁一噎,想到祝誌行在牆前被嚇傻了的表情,也不得不閉嘴。

好像有點道理,而且祝誌行這傻逼今晚都彆想回去了,在這呆著吧。

宋喻和謝綏走在最前方。

九月傍晚風燥熱,大地是橘紅色的,天際晚霞漸收,高樓投下陰影在人世間。路兩邊栽了很多香樟樹,地上落葉翻飛。

宋喻悄悄偏頭去看謝綏。

雖然他今天打人踢館,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但事後回憶起來,其實有一點沒底。

他這麼做——謝綏真的會開心嗎?

有些事情,其實並不適合再三被回憶起。

宋喻皺了下眉。

謝綏沉默走著,薄唇抿著,側臉精致清冷,他不說話,給人的感覺格外難以接近。

謝綏在想事情。

他不是宋喻,憑一腔少年意氣靠揍人出氣。他要是真的出手,即便沒有A 城謝少的身份,也有能力讓祝誌行一家人這輩子,永墜黑暗。

“你是不是生氣了?”

猶豫半天,宋喻還是偏頭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

謝綏的思維被打斷,一愣,隨後擰眉頭淡淡道:“為什麼這麼問。”

宋喻不打人的時候,真的完全看不出是個校霸。

睫毛卷翹,瞳仁清澈,乖巧又清秀得不像話。

宋喻想了想,也挺實在的。

“我自作主張帶你來了這個地方,可能你也不想再來,對不起。”

謝綏步伐一頓,偏頭看他,漆黑的眼眸有些好笑,又有些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聲音卻還是波瀾不驚。

“你居然因為這個跟我道歉?”

宋喻慢吞吞:“我覺得,有些往事,或許你也不想再讓彆人知道。”

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跟人訴說悲慘。

謝綏唇角笑意加深。

真可愛。

不過宋喻說的倒是對了。

很多往事,他都沒有再回憶或傾訴的想法。

今天的這個地方。

換做除宋喻外的任何一個人帶他來。

結果都截然不同。

謝綏眸裡掠過一絲深意。

他想起了上輩子。

他小時候的事,在A城上流社會都不是秘密,很多人,尤其是女人,四處尋找蛛絲馬跡,就為了拚湊出一個他童年悲慘生活的剪影,然後拿到他麵前表達關心溫柔和疼愛,以一副“我懂你”的態度,試圖拉近關係。

實際上。

猶如自掘墳墓。

謝綏淡淡一笑,說:“我沒生氣。”

因為是你。

宋喻心裡舒了口氣,就算是看過原著,他也一直不覺得自己了解謝綏。

“沒生氣就好。”

那這樣,也算是徹底和過去說再見了吧。

把東西丟給馬小丁提,宋喻身上就留了包薄荷糖。

撒開包裝,取出一顆藍色透明的糖,丟進嘴裡,然後再拿出一顆,遞到謝綏麵前,問他:“你要嗎。”

他隻是下意識分享,很快就記了起來,謝綏上次就拒絕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