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2)

曹瞞的懵臉逗樂了男修, 他輕笑問道:“你沒看懂發生了什麼?”

“這,這怎麼看得懂啊!”曹瞞倒吸一口涼氣, 說話都有些結結巴巴:“我就看到曹節他,聯合宮女, 害死了陛下?!可是為什麼, 陛下死了對他有什麼好處,他是陛下的貼身太監, 一切榮辱都在陛下身上啊!”

曹瞞想不通, 他甚至想到陛下死後太監們沒了保護他們的帝王,一個個下場淒慘的局麵。

男修搖了搖頭,輕輕揮手,場景又換了個樣子。

隻見曹節自曹家趕回宮中,看誰都像是要害他的人,五侯嫌疑最大,其次是其他常侍, 王甫心有餘悸, 私底下安慰他:“沒出事就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不就這樣過來了嗎?看開點。”

曹節搖了搖頭,緩緩道:“王常侍,他們今日想要取我的性命, 明日就會想要動你。”

王甫被抓住了命脈,臉色變了再變,轉變口風:“我該怎麼幫你?”

“明日是你伴架, 陛下近日身體不佳,這正是我們的機會,”曹節依舊溫聲細語,他很少有提高聲音的時候,給予人的印象最深的便是他的謙卑、恭順、無害。就連玩弄那些陰謀詭計的時候,他都是那樣輕描淡寫。

王甫陷入深思之中,而曹節的話語,猶如惡魔在耳邊低喃。

“五侯囂張太久了,若無大變故,輕易動搖不得他們的地位,王常侍難道不想也封個侯當當嗎?你不想當,我想當呢!”

王甫眼神波動了些許,終是點了點頭:“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曹節輕笑拱禮:“那麼,節靜侯王常侍佳音。”

王甫伴駕那日,帝王身體不適,臥病在床,身邊隻餘宮女與太監伺候。

那位伺候陛下的宮女,正是王甫的對食,二人於內宮悄悄成了“夫妻”,互相扶持,相互慰寂。

帝王病時心情不好,時而暴怒,斥罵身邊人,時而拿身邊太監撒氣,也許哪天心情不佳就會將太監們罷免。五侯以有要務在身為由散落在外,隻派遣人盯著帝王寢宮。

侍衛眼線進不去內部,恰好給了王甫足夠的機會。

他恭敬地跪到帝王床塌邊,一副為陛下的疾病憂心重重的模樣,劉誌無力地擺了擺手:“出去吧,讓朕好好歇息。”

王甫欲言又止,憂慮而惶惶詢問:“陛下龍體欠安,不如開壇祭祀,請告神明保佑?”

劉誌扯了扯嘴角:“生病和神明有什麼乾係?神明才管不了這麼多。”

王甫一副急哭了的模樣,還真情真意切地擠下兩滴淚。

劉誌又擺了擺手:“知道你的心意了,出去吧,朕睡上一會兒。”

王甫頗有些不甘心地退了下去,視線落在帝王身側為他搖扇的宮女身上。

不久,帝王發詔令“大赦天下”,改年號“延熹”為“永康”,其用意為何,從年號名即可知一二。

大批黨人得以赦免,劫後餘生的海內名士身負同伴血債,狼狽不堪痛哭,以憎恨充血的雙目盯緊了內宮的太監們。

五侯太監勸不了帝王,在生命受到威脅的緊要關頭,運用職權,將所有釋放的黨人判決為罪人,從上至下進行案底抄寫留檔,以汙蔑、惡毒的言語留下各種各樣莫須有的罪名,誓要令被釋放的“黨人”永無翻身之日!

帝王之心,深沉難測,此前那麼信任太監們,臨死前,劉誌卻招來了老丈人竇武,歸還官位,授予他權力,提拔他舉薦起來的人才,如楊喬、邊韶等人,又下令釋放還活著的名士才子,如陳蕃、李膺等都獲得了赦免。

竇武痛哭流涕:“若陛下早些醒悟,朝臣又怎會損失大半?”

至於是誰下的毒手,不用想都知道是那些太監們。

劉誌不喜聽這些,這像是在責怪他此前做錯了事,隻可惜,他病入膏盲,連反駁竇武的話都沒力氣說了。

竇武退出,劉誌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宮女跪在其身邊,為他奉上了“救命仙丹”。

劉誌吃後,臉色紅潤,大汗淋漓,竟又能說幾句話了,他招回了散落在外打壓“黨人”的五侯太監,告訴他們:“罷手吧!”

“人之將死,回首一生,荒唐又荒謬,”帝王自嘲笑道:“先帝崩逝,帝位竟降落在我一個諸侯世子身上,當真可笑,到頭來,朕也要走上先帝的老路了。”

太監們跪了一地,五侯更是感念大禍臨頭。

“朕已還政於朝官,”劉誌扯了扯嘴角:“隻希望到了底下,祖宗們莫要將朕罵得太慘。”至於臣強主弱,帝位是否不保,亂臣賊子如何,那是下一任帝王要煩惱的事情。

曹瞞眼睛一眨不眨,將這一場由帝王“後悔”而進行權力轉變的整個過程細細看入眼中。

“為什麼?”

曹瞞歪頭表示不解:“為什麼不早點讓朝政回到朝臣們手中呢?是他放任太監們執掌大權的不是嗎?”

男修嗤笑:“他的皇位,來得太輕巧,猶如天降橫財,可不得害怕臣子們威脅到他?現在他死了,政務若是全都還落在太監們手中,那才叫糟,大漢若因此而亡,日後他就是臭名昭彰的亡國之君。”

“皇位來得輕巧?可他本就是皇室中人啊!”無論是曹嵩還是曹騰,教導孩子時提到最多的便是“君臣”、“忠孝”,君是天,是眾名士名臣仰望的明月,儘心儘力效忠於君,做國之棟梁,為君分憂,是大漢學子的畢生追求。

什麼時候起,皇位都變成輕巧的東西了?

男修則道:“天下諸侯國那麼多,劉姓後人不知凡幾,獨獨落在他身上,你說是不是天降橫財?你可知曾有一位名為劉勝的皇子,足足生了一百二十多個兒子,子生孫,孫生子,代代傳到今日,其後人聚集在劉勝的封地,形成劉家村,大部分人成了普通村民,日出耕作,日落而息。”

男修未說的是,帝無子而崩,多來個兩次,人們對帝王將不再敬畏,朝代滅亡是早晚的事。

曹瞞一臉長見識的表情,誇張叫道:“一百二十多個兒子?!”

這該有多能生啊!

再看看他爹,喝了這麼久的中藥,半個兒子都沒生出來。

“話題扯遠了,繼續今日的授課,你可知曹節為何要提前促成帝王的死?”

曹瞞苦思冥想:“是因為五侯太監要害他?”

“還有呢?”

“還有,他想封侯?”曹瞞想到此前曹節對太監王甫說的話。

“不錯,他想要的,是比五侯太監還尊貴的位置。”

“可皇帝死了,他怎麼得到尊貴的位置啊?”

男修清冷的目光盯著曹瞞,眼神意味深長:“當年曹騰如何做到的,他就會如何做。”

一句曹騰,掀起了曹瞞記憶中所有關於小滕子的故事,這一刻,對祖父的思念與憧憬衝擊在他的心頭,留下了酸澀痛癢的痕跡。

“觀察仔細的人,即便是不知道此前發生的事,也能在第一幕之中發現細微的痕跡,”男修教導曹瞞:“人生不是夢境,你也沒有千裡眼,能夠看遍整個天下發生的事,若想要能夠洞悉局勢,明白利害關係,要膽大心細,敢於猜測,精於觀察。”

他再次將此前播放的第一幕放給了曹瞞看,指著宮女多次偷看王甫,王甫的玉腰帶等等細節,告訴他:“這宮女對王甫傾心戀慕,從眼神便可知一二,王甫這腰帶,乃是曹節所贈。”

他又指向曹節的嘴唇:“看,有人對他下毒,雖及時發現了,毒性還未排除,以至於嘴唇青紫,臉色暗青,你且看他投向五侯太監的眼神。”

男修很隨意地切了一段三維視頻,如同動圖一般,反複播放,曹節微妙中透露的怨毒眼神令曹瞞一陣發毛,後退了一步。

待那動圖加快放慢,重複重複再重複,原本有些可怕的一幕愣是透露出了奇妙的喜感,惹得曹瞞捂住嘴,險些噴笑出聲。

天呐!這讓他怎麼麵對曹節這太監,以後看他一次笑一次這可怎麼辦!

男修摸了摸下巴,喃喃道:“難怪你想笑,這麼看還真有幾份鬼畜。”

他隨手掐滅了這段鬼畜動圖,對曹瞞告戒道:“所以要有一雙善於發現的眼睛,多聽多看,權力是最可怕的東西,深宮之中,多的是披著人皮的魔鬼,即便站在最高處,也切記不要小瞧了任何小人物,牛鬼蛇神會讓你栽大跟頭。”

曹瞞懵懵懂懂,聽懂的地方連連點頭,沒聽懂的先記下,等以後慢慢回味,小腦袋裡頭裝滿了內宮之中各種混亂的關係,他輕輕皺起了眉。

“人生沒有攻略,你以後會遇上比這還要麻煩的事情,到麵臨他們的時候,可沒有先生來為你分析這些,”男修點點曹瞞的腦袋,語重心長:“你要學會思考,權衡,三四而後行,一人思考容易鑽死胡同,那就兩個人思考,三個人思考,而善於思考的前提,則需要由豐富的知識含量來做基礎。”

這是曹瞞跟隨係統以來上得最深奧,也最漫長的課程,他並不覺得疲倦,反而被調動起了前所未有的興趣,男修教導他如何分析人們細微的小動作,觀察細節最先從哪裡觀察,令曹瞞如饑似渴,對學習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向往。

最終,男修給曹瞞洗腦“學習才是擺脫蒙昧無知的根本。”

天亮了。

曹瞞醒來,蹭蹭跑去找曹嵩,眼眸亮晶晶,興奮而期待地說道:“父親,我要去上學!”

淘氣鬼,搗蛋精突然之間要上學?

曹嵩納悶,一看兒子那模樣,倒像是心血來潮,一時的熱血上頭,他潑冷水道:“現在口口聲聲要上學,等去了學校,你又不好好學習。”

“不會的,這次我一定好好聽先生們上課!”曹瞞斬釘截鐵回答道。

曹嵩沉吟片刻,對他解釋道:“你也大了,我便直說了吧,此前中常侍曹節來時曾與我有半年之約,請我稱病半年,而你在家為我侍疾。”

他們都處在風口浪尖上,五侯太監天天盯著,能不出頭儘量不出頭。

曹嵩歎息道:“委屈了我們阿瞞,先生也是不能請的,容易泄漏了消息,唯有家中豐富的藏書可供你查閱。不如,由為父親自來教導你?”

曹嵩又提起了當年他以太學大學部第一名畢業的輝煌曆史,拍胸脯保證自己的學識可厲害了。

曹瞞苦著臉,毫不客氣說道:“聽爹授課,就像在聽天書,您自己會學習,卻不會教人。”

曹嵩一噎,臉色難看道:“你就不能給為父一些麵子?”

曹瞞哈哈笑了起來,被親爹敲了個爆栗。

“總之,半年以後我才能送你去太學。”

“哎呀沒那麼可怕。”五侯太監馬上就要完蛋了。

曹瞞說了一半,又被禁言了,他眨了眨眼,意猶未儘地閉上了嘴巴。

曹嵩嚴厲道:“形勢比你想象中的要嚴重多,這半年,外頭不少眼睛會盯著咱們家,你就老實在家中學習,不要隨便出門。”

曹瞞撇了撇嘴,小大人似的歎息。

唉,知道了太多不能說出來也好難過啊!

永康元年的年末,一場寒流席卷了洛陽城,雪花如絮飄飛於大街小巷。皇帝崩逝的消息宣告天下,舉國大喪。

幽禁於後宮的竇皇後有了翻身之地,竇武等外戚勢力隆重登場,主持朝政,推竇皇後為太後,尊先帝兩女為公主,並昭告諸侯國:先帝無子,將選取優秀有才德的皇室後裔立為新帝。

五侯太監自身難保,此前受他們迫害的士大夫們身負血債,一個個盯準了他們的小命。

外頭的士大夫們普天同慶,危機警報徹底消除,處在陰影之中的洛陽城終於迎來了燦爛明媚的陽光。

曹瞞終於不用憋著小秘密了,他忙跑去找曹嵩,見他在書房與客人聊天,在外頭徘徊數次,探頭探腦地張望。

曹瞞好奇極了:這還是父親出事以來第一次接待友人呢!

曹嵩清了清嗓子,提高聲音道:“吉利,進來。”

曹瞞精神一震,聽到這句吉利,倒像是接收到了某種特殊信號,立即擺出了嚴肅穩重的表情:“父親。”

“此為永樂少府李膺,我曾經的同僚,你便喚一聲李伯伯吧!”

朝政大權重新回到朝臣們手中,曹嵩與李膺之間的好友關係重燃,長時間的牢獄生活掏空了李膺的身體,令他骨瘦如柴,病弱蒼白,穿一襲文士衣裳,整個人如清風明月,仿佛隨時會隨風飄去。

曹瞞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好奇地眨巴眨巴眼,小心翼翼放輕了聲音:“李伯伯好。”

李膺爽朗笑道:“時間過得真快,當年的小娃娃,現在都長那麼大了。”

曹瞞疑惑:“李伯伯曾經見過我嗎?”

曹嵩笑道:“不僅見過,還曾抱過在繈褓中的你。”

黨錮期間,曹嵩私底下幫助過的文人們在獲救後紛紛寫信送禮,關係最好的李膺出獄後就升了官,身體恢複一些就找上門來與曹嵩敘舊。

“聽聞巨高被人誤傷,我萬分痛惜,好在你保住了性命,如今先帝還政於朝臣,再也不必擔憂受到太監們所害,此前多受巨高幫助,還請巨高受我一禮。”

李膺向來有仇報仇,有恩報恩,情義在他看來與官職、名聲同樣重要。

曹嵩扶住了李膺,他搖了搖頭:“舉手之勞罷了,你我都出自太學,乃是天子門生,理應為國,為民做事,隻希望日後吏治清明,可讓等候多年的學子們能夠有一展所長的用武之地。”

說著,曹嵩的眼神黯然起來:“此前抓捕‘黨人’時,我出力良多,竇國丈容不下我也是理所應當,隻是可惜了吉利,他本還期盼著能夠回太學上學。”

曹瞞抬頭:“發生了什麼事?”

李膺抬手示意曹瞞稍安勿躁,安慰曹嵩道:“世人皆道你是‘太監爪牙’,真正受到你幫助的人會為你說話的,陳蕃已經去勸竇國丈了。”

曹嵩搖頭苦笑:“能夠保住性命已是不易,如何能奢望更多?”

李膺深思片刻,看了一眼曹瞞,轉移了話題道:“令郎喜愛學習,那是好事,巨高曾看遍太學藏書,自身學習豐富,為何不親自教導呢?”

一提起這個,曹嵩更加要唉聲歎氣了。

曹瞞吐了吐舌頭,小聲對李膺道:“我爹他隻會自己讀書,不會教人,他上課儘說些深奧的,我聽不懂。”

李膺不由失笑,建議道:“既然如此,不如讓令郎隨我學習如何?”

李膺出身三公之後,家學淵源,本身亦是海內有名望的名士,在入獄之前,連五侯都畏懼著他。

有他教導曹瞞,曹嵩“太監爪牙”帶來的負麵影響將不再影響曹瞞日後的學業與仕途,此番提議,無異於雪中送炭,於曹家是大恩德!

曹嵩感激涕零,忙命曹瞞端茶送水,認李膺為先生。

新朝新氣象,以竇武為首,陳蕃、胡廣為重臣的朝堂局麵已成定局。

“聽聞先帝歸還官印給竇國丈,五侯太監亂了陣腳,我被罷免回鄉永不錄用,本打算開家私學以謀生,沒想到被竇國丈給召了回來,”李膺爽朗笑道:“當真是世事難料,世事難料啊!”

曹瞞按曹嵩吩咐為李膺敬了茶,李膺含笑點頭。

“八俊之首”的李膺,有天下楷模的美譽,為人正直,正義,自教導曹瞞開始,儘心儘力,重道德培養,還教他如何作賦。

論文采,李膺或許不如曹嵩,可若教人,他可以甩曹嵩好幾條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