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2)

挑燈夜戰的結果並不喜人, 到了三更,劉宏已經累到眼皮子打架了,小腦袋一點一點,精神無法集中, 強打精神看幾行字, 很快就又合上眼, 學習效率低下,還不如早些休息,免得浪費時間在這上麵。

曹瞞勸劉宏前去睡覺:“明日還有其他先生的課,荀先生布置的課業並非一朝一夕能夠完成, 想要一天內寫出來顯然不可能,儘全力搜集過資料就行啦,誰都知道你我十一歲, 太學都還沒有畢業的年紀,哪裡比得上名師教導,又聞名海內的那位呢?現在該做的是好好休息,不然明天上課沒精神,反而會給先生留下不好的印象。”

聞名海內的那位, 是與劉宏同樣出於河間的劉鰷, 現如今最有望繼承皇位的人。

劉宏終是點了點頭, 迷迷糊糊爬回床塌,眼睛一閉立刻就到了夢鄉。

次日來為他們授課之人,也是一位曹瞞的“熟人”——度遼將軍橋玄。

橋玄不認識曹瞞,在曹嵩的故事之中, 卻曾擔任過重要配角,給曹瞞留下了深刻的正麵印象。

就是他!個性鮮明,視官職如糞土,凱旋歸來而投身牢獄,大咧咧跑去找曹嵩上交官印,氣呼呼要求曹嵩把自己也關起來。

他與太監們周旋,愣是靠著剛硬的脾氣,令當權太監退避三舍,主動將被抓捕的友人釋放。

那一段混亂的日子,多少朝臣被抓,就橋玄身板兒硬,脾氣更硬,想不記住他都難。

選擇橋玄來講課,是竇武權衡之下的結果。整個朝堂不可能都是他外戚體係的官員,竇武必須為其他人證明自己“秉公無私”,扯一塊遮羞布,掩蓋外戚專權的內裡。

如荀緄出自潁川荀氏,聞名遐邇,任太學總長,身份特殊。又如橋玄,身居要職,無黨無派,隻與幾個關係和睦的好友論交。

在此之前,橋玄就已經以行動證明了他與太監們敵對的態度,竇武便打算試一試他,看看能不能拉攏到手。

橋玄的性格果真與曹瞞印象中一樣直爽,授課開始前便自我介紹一番:“橋玄,字公祖,任度遼將軍,我的事跡想來眾位也有所耳聞,在回到洛陽之前,我在邊境三年,擊退鮮卑、匈奴、高巨麗,平定蕃國叛亂凱旋而歸,今日雖是教學,卻並非全是我的個人故事,保境安民是各諸侯國的責任,諸位自封地而來,想來也都有不同的經曆,各地風貌不同,地勢不同。今日我們便來探討一下如何保境安民,我希望諸位世子能夠積極發言與我探討,說一說你們的封地有哪些風土人情,地方官又是如何治理的?”

橋玄與大部分先生不同,他以交流聊天的形式,愉快地開始了今天的授課。

橋玄提到:“邊境苦寒,軍糧時有不足,並非朝廷不願派遣人送糧,而是幾萬石糧食若要由士兵們大老遠運到邊境,路途遙遠,道路艱辛,消耗巨大。”

這裡的消耗,有士兵們路上需要吃的,有沿途關卡層層剝削的,也有天氣因素導致糧食壞掉的。

各地方有貧有富,有清官也有貪官,橋玄說起沿途剝削之事,直言道:“我朝還是貪官汙吏多,搜刮民脂民膏,克扣軍糧軍餉,但凡是讓我遇見了,全都殺了了事。我守衛邊境三年,不僅要與外族人鬥,還要與盯著我軍糧軍餉的‘自己人’鬥,你們說可笑不可笑?”

知道在場之人必有一人為未來帝王,橋玄有意讓眾人接觸到其中的黑暗麵,隻希望待帝王繼承皇位後能夠記得今日這堂課,記得肅清吏治、整頓軍隊,更要記得分散拉幫結派的大臣!

明事理的幾位諸侯國世子表情複雜,待橋玄帶動話題,深入淺出說起城防,引導眾人開口,課堂之上的氛圍頓時熱絡了起來。

在封地上乾過實事的劉鰷拔得頭籌,言語間暢暢而談,言之有物,整個課堂就他與橋玄交談最多。

曹瞞奮筆疾書,拿著筆在竹簡上刷刷刷猛寫知識點,這句話說得妙,那個知識新鮮有趣,他與劉宏個子最矮,坐在最前麵,人們卻自動忽略了他們的存在。

所有人都認為,兩個毛還沒長齊的孩子能懂什麼?

橋玄卻不那麼認為,他點名劉宏,爭取能夠問到課堂之上的所有人,劉宏瞬間頭皮發緊,緊張地汗都出來了。

“不必緊張,隻是隨便聊聊,世子以為,城防還需要注意些什麼呢?”橋玄和睦問道。

劉宏緊張地還有些結巴,磕磕絆絆將他在典籍之中看到的理論知識複述而出,垂在身側的手握成了拳頭,冷汗嘩嘩地冒。

他能夠感覺到身後眾位世子及伴讀們投來的譏笑目光,自覺在課堂上丟臉的劉宏恨不得立即找個地縫鑽下去。

橋玄聽後,麵露讚賞之色,眉目舒展,笑而讚揚:“世子所讀典籍涉獵甚廣,小小年紀已有才子神韻,若能勤奮刻苦鑽研學問,假以時日必能有所成就。”

橋玄的誇獎就像一場大雨,淋在鬨了旱災的土地之上,他的眼神是那麼認真,談吐舉止大方,讓人不由深信他對劉宏是發自內心的欣賞。

從未有師長誇獎過劉宏,這是他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獲得來自“權威人士”的誇讚。

誰都知道他是世子間最沒有希望獲得帝位的那個,劉宏自己也沒指望能當上皇帝,來到這裡是為了學習,為了尋求日後的仕途,找到在未來天子麵前露臉的機會,若是能夠在洛陽謀得一官半職就更好了。

他看那麼多竹簡典籍,從未在人前表現過,今日這番對話,對他而言重要非凡,劉宏喪失了許久的自信,被橋玄三言兩語的點撥而喚醒了過來。

橋玄又問起了眾位伴讀:“你們出身不凡,日後可能是朝堂的文武官員,你們覺得,做官最重要的是什麼?”

伴讀們一一回答,有人回答最標準的答案:“做國之棟梁。”

有人回答:“豐富的學識。”

也有人回答:“為民造福之心。”

輪到曹瞞,他撓了撓頭:“先生此前說起當年被克扣軍餉斬殺奸佞之事,我卻是覺得,做官最重要的是有良心。”

邊關將士們在為所有人的安寧生活而拚殺陣前,他們還有心去貪,那不是清不清官,道不道德的問題,那是從打從內心深處就沒了‘良心’,自私利己之人注定不能長久,國家官員若大部分成了這樣,那才是真的可怕。

曹瞞清脆悅耳的童言童語,稚嫩得像個未長大的幼稚小孩,不少人偷偷嘲笑他:小兒無知。

橋玄也笑了,卻是欣慰地哈哈大笑,他深深看了一眼曹瞞,幾乎能夠看透人心的眼眸與曹瞞清澈明亮的雙眼對上,橋玄勾起一抹笑,突然詢問道:“你就是幫了何顒的那位太學小學生曹吉利?”

曹瞞紅了臉:“是我,先生聽說過我?”

“不錯,人要有良心,可悲的是連十一歲小兒都能看透的道理,大部分人沉浮其中,參悟不透,”橋玄頷首,誇曹瞞:“正義有作為,良臣之資質,前途不可限量。”

橋玄對曹瞞印象好極了,多少年沒見過這樣的孩子了?

橋玄,當代名家,文武雙全,五十多歲的年紀了,仍然老當益壯。他活過了大半輩子,做過苦差,服過勞役,當過高官,吃過牢飯,什麼都經曆過,什麼都見識過,最善於相人的他一見曹瞞就歡喜這個孩子,他拍了拍曹瞞的肩,朗聲笑道:“見義勇為,哈哈哈頗有我當年的風範。”

一堂以交流為形式的課,在歡快中學習到各種各樣的知識,見識不同的人言談舉止,令曹瞞與劉宏大開眼界。

兩個孩子都得到了誇獎,高興地散發著喜悅洋溢的氣息。若授課先生都像橋玄一樣幽默風趣,灑脫直爽,那這半年的學習將會變成也彆有一番風味的體驗,被調動起來學習積極性,他們更加期待起來。

可惜的是,自這一堂課起,橋玄再也沒出現在課堂之上,每一位先生輪流給他們上課,見麵次數增多,也唯有橋玄,再未踏入宮門一步。

他們從其他世子的交談中得知,橋玄失言,說了不該說的話,竇武震怒,將他貶了官。

曹瞞萬分可惜:“我還想聽一聽橋先生的過去經曆呢!他怎麼就被貶官了呢!竇國丈也太小氣了,他就算現在代理朝政,他也不是皇帝啊,好端端將人家立了赫赫戰功的大將軍貶官,太過分了。”

劉宏一把捂住了曹瞞的嘴,對於大人物之間的矛盾糾紛,他似乎已經有了一些見解與體會,小聲勸曹瞞:“彆說了,竇國丈在宮內耳目眾多,要讓他知道你在背後說他壞話,說不定會不讓你學習,將你趕回家去,你若回家去了,沒人幫我,我怎麼辦呀?”

曹瞞閉上了嘴,彆扭道:“好吧好吧,我就聽你的,你也太小心了。”

他頭一次質疑起了曹節的眼光,劉宏這樣瘦弱的小可憐,真的能夠肩挑帝國重任,成為一國之君嗎?

劉宏被他抱怨一句也不生氣,對曹瞞的性子,他摸透了七分,彆看他嘴上嫌棄,隻要他軟軟說幾句話,曹瞞就會依著他。

劉宏隻淺淺笑道:“多小心一些總不會錯的,這裡是皇宮,不是所有人都待我們有善意的。”

曹瞞能和袁術打架,能和閻侍衛橫眉冷對,唯獨受不了的就是脾氣太好的人,每次和劉宏有意見相左的時候,他都有一種欺負人的錯覺,說著說著自己就蔫巴了,他再次產生懷疑:劉宏真能當皇帝?曹節該不會瞎了吧?

兩人吃過了晚膳,又一次投入到了作業之中,幾位先生裡,就屬荀緄布置的作業最難,他擅於內政,當然要教授眾人處理內政的法子,從未接觸過內政實事的兩小每回上他的課都如臨大敵,捧回天書一樣的難題,奮鬥到半夜不止。

曹瞞奮筆疾書,突然之間從案上抬頭,一臉嚴肅說道:“再這樣下去不行。”

劉宏翻竹簡的動作一停,疑惑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