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2 / 2)

曹瞞搖了搖頭:“出謀劃策之人是洛陽來的荀緄先生,你們不必感謝我,現在按照我說得來清理後續事宜,然後彙報給太守知曉。”

“將軍,將軍你彆走啊!還請您留下姓名,這樣我等也能至少究竟是誰救了我們。”

曹瞞趕著回去,未能聽到他們的詢問,他翻身上馬,一蹬馬腹,隻聽那馬嘶鳴一聲,往荀彧所在的南城門衝去。

荀彧的運氣好上一些,他尋找的南門守城將領比北門將領有頭腦得多,配合著將南門的進攻給抵抗了下來。

另有西門與東門,荀緄與太守將湧入城內的土匪、暴民斬殺,梟首領頭人,整個守城之戰中,每一道城門都堅持守住了,沒有泄漏任何一人衝入城內為禍。

守城結束後,豪門大族派遣來的部曲紛紛回去,太守握住荀緄的手,連連感謝:“若非有荀總長的計策,滎陽城恐怕難以保存下來,一切都是荀總長的指揮得當啊!”

荀緄同樣也是一身狼狽,衣裳皺巴巴的,身上還負傷了,同一時間奔波於兩地令他疲憊,眉眼間皆是倦色。

他打斷了太守的話,溫和說道:“接下去的後續事宜,就勞煩太守來操勞了,荀某畢竟不是滎陽官員,不便於插手過多。”

滎陽太守忙點頭:“應該的!應該的,那是我的職責!”

荀緄放鬆下來,見曹瞞與荀彧陸續回歸,又見他們各自衣衫都有血跡,忙上前去檢查他們:“可有受傷?”

“不曾受傷,”衣服上全是暗紅色的曹瞞精神氣十足地說道。

荀彧也道:“沒有受傷,這是彆人的血。”說完,他攏了攏袖子,低垂下眉眼,目光恍惚地盯著自己手看。

荀緄深深看了一眼荀彧,溫聲對二人道:“回去休息吧,換一身衣裳,我們明天再上路。”

有些事情,唯有親身經曆過,才能真正成長,世道艱辛,生民怨起,洛陽一切安逸如浮華泡影,亂已生,天下將亂,何處可安?

“先生,你受傷了!”曹瞞驚道。

荀彧也是一臉焦急:“城裡可有大夫?!”

“不礙事的,不過是箭傷,”荀緄搖了搖頭,他見曹瞞身上血跡遍布,又摸索著他檢查了一遍:“真沒受傷?受傷了可彆逞強,你可是加入戰鬥了?”

曹瞞點了點頭:“我當時沒想那麼多,隻想著一定要守住城門。”

荀緄視線落在他同樣染血的劍上,在他的眼裡,兩個少年人都已然不同,而曹瞞更似打磨後出鞘的利劍,周身圍繞著肅殺的血腥氣!

他不止殺了一個人……

荀緄相人極準,當即就猜到了曹瞞恐怕親自上陣去殺敵了,看他目光清正,並無殺人後的恍惚,倒還真是天生為將的料。

荀緄拍了拍曹瞞的肩,溫聲道:“回去洗個熱水澡,喝一碗熱薑湯,早點休息,彆想太多,今天你做的是正確的。”

守衛城池,保家衛國,為將、為兵,揮舞手中利劍時,想得應該是自己身後需要他來守護的事物,一切妄圖搞破壞的敵人,無論是否可憐,是否有難言之隱,都不該動惻隱之心,做將軍,應當恪守本心,堅韌不拔。

夜晚,暴雨後的蛙鳴不斷在夜間響起,曹瞞睡在榻上輾轉反側。一旦他閉上眼睛,眼前一幕幕都是地獄般的攻城景象。

廝殺的高喝,衝鋒陷陣的熱血,麵前是屍身堆砌起來的登城梯,一個又一個曾經是百姓的暴民在生生餓死之前垂死掙紮,他記得那一幕幕血腥的場麵,也記得守城將領頭被割去時暴民們激動的歡呼,守軍們絕望的大叫。

曹瞞靜不下心,一屁股坐了起來,他喃喃地說著荀緄對他說的話:“我是對的,我也不後悔那麼做。”

殺死暴民,是為守護城池,他是對的,他不該同情暴民,早在暴民拿起屠刀對準百姓時,就已經成了需要被鎮壓的叛軍。

究竟是誰的錯造成了這一切,曹瞞不知曉,他隻知道學到的越多,見識的越多,身上肩負的重擔也越沉重。

曹瞞抬頭,發現隔壁燈竟亮著,忽明忽暗地在窗戶上映出個人影,他心中一動,起身去敲響了荀彧的房門。

荀彧拉開門,驚訝道:“你怎麼還沒睡?”

“我看你燈亮著,就過來看看,”曹瞞邊走入屋內邊對他說道:“是因為經曆了白天這一戰,睡不著嗎?”

荀彧無聲點頭,燭火映照的容顏俊秀,帶些許茫然,些許不知所措。

“怎麼了?”曹瞞關心問道:“是被白天的事嚇到了嗎?”

“我殺人了,”荀彧伸出了自己白皙的手掌,恍惚道:“到達南門的時候,守衛兵囂張跋扈不願帶我去見城樓上的將領,情急之下,我拔劍將他給斬了。那時候沒有想那麼多,殺雞儆猴以後,其餘人再不敢怠慢,現在回憶起來才知道有幾分恐懼。”

“斬了啊……”曹瞞恍然大悟,他見荀彧還未回過神來,對他輕聲道:“我也殺人了。”

荀彧抬眸,清亮的眼眸注視著曹瞞,令他幾乎能在其中清晰看到他自己的身影。

“你也?”

“我殺了近百個敵人,”曹瞞壓低了聲音說道,他隱去了之前心裡的不安與不真實感,表麵大大咧咧地自誇道:“北門守城將領被敵人殺死了,還要有我在,帶領剩下的兵將敵人給殺了個痛快,我厲害吧!”

荀彧眨了眨眼,不解問道:“阿瞞殺死了人,心裡不難受嗎?”

他低頭看自己地手,總覺得有些不適應,仿佛上麵染紅了鮮血,怎麼洗都洗不掉。

“我為什麼要難受?他們是要進攻城池的暴民,若是讓他們活下來衝入城內,後果不堪設想,城中百姓將全部遭殃啊!我殺了他們,是為了救城中百姓,彆和我說他們也是百姓,他們一點都不無辜!”曹瞞眼神堅定,鏗鏘有力道:“在他們選擇像胡人燒殺搶掠一樣犯罪,做殺害其他百姓的事與叛賊做的事時,他們就已經不是大漢的子民了。”

他在說給荀彧聽,也在說給自己聽。

荀彧問道:“怎麼做,才能讓心裡好過一些?”

小少年低垂下頭,情緒有些低沉:“我至今還記得被我斬殺時那衛兵驚訝錯愕的眼神。”

“為什麼心裡會不好過呢?你是對的,”曹瞞按在了荀彧肩上,見不得他這般脆弱茫然的模樣,他嚴肅道:“若是那人延誤軍機,要做壞了軍情的事,在軍營之中,以軍法處置而言,也是死罪!”

荀彧怔怔地看了他半晌,輕輕放鬆下來:“我倒是忘記了,阿瞞一直都是以以後做大將軍為目標的。”

“不,不是,”曹瞞搖了搖頭。

荀彧:“不是什麼?我剛想誇你心性堅韌。”

“不是以大將軍為目標,那個目標太狹隘了,”曹瞞深吸一口氣,堅定信念道:“做將軍,每一個會武藝與兵法的人都會做,可我想要做的,是百姓們能夠過上吃飽喝足的日子,再也不必擔憂戰亂,也不必擔憂饑荒。”

曹瞞低聲道:“也許我這個想法很幼稚,也很不切實際,但我想去嘗試治世,外麵那麼亂,全國各地隻有洛陽是富裕的,可是那種富裕,就像是水中月、鏡中花,如同浮影飄蕩,隨時都會消散而去。我很不安,生怕安寧消散的那一刻到來,所以我就在想,做官以後就請求外放到外麵,治一方水土,護一方百姓。若能在地方上曆練好,等我回到洛陽任職,是不是就可以好好治世,惠及更多地方呢?”

曹瞞的話語像一朵花,落在荀彧的心田,揚起一片漣漪。前方的道路迷霧散儘,心裡曾經飄過卻怎麼都沒能抓住的想法在這一刻成形。

曹瞞說得太對了,先從治一方水土,護一方百姓,逐漸擴大目標,最終達到治世的結果,這樣的想法,豈不正是荀彧的誌向與夢想?

他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

荀彧心裡的聲音在告訴他,麵前這傻乎乎的阿瞞,就是那千金易得,知己難求之人!他的眼神漸起波瀾:“阿瞞……”

曹瞞“啊”了一句,笑道:“經過我的安慰,是不是好受了一些?”

荀彧點點頭,欲言又止:“你能放開我的手嗎?”

曹瞞的爪子鬆開了些許,他撓了撓頭,哈哈笑了起來:“我這不是看你一直盯著自己手看,為了轉移你注意力嗎?”

“不想笑就不要笑,這樣多累?”荀彧輕聲說了一句。

曹瞞的表情漸漸收了起來,他無奈道:“被你看出來了。”

“看到那樣慘烈的景象,我果然還是開心不起來啊,究竟是誰造成了這一切,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會好的,以後,”荀彧道:“先人不治世,我們來治世,等越來越多的學子們長大,定能做到‘讓百姓們吃飽飯’!”

他將曹瞞的話記在心裡,與曹瞞約定:“如果以後你去地方上任,我就來投奔你,為你出主意。”

曹瞞則笑道:“若是我們能做同僚就更好了,到時候一起努力!”

荀彧眼中終是浮現出了笑意,似乎是想象到未來的情形,就連晚上睡夢中都是嘴角含笑的。

兩人湊到一起,同睡一榻,燭火熄滅,有身邊人暖融融的體溫陪伴,再也不懼怕黑夜與寒冷......

經曆過守城一戰,少年將軍曹瞞的名號在滎陽太守的宣揚下在城中廣為流傳。

百夫長們請求太守將曹瞞留下,紛紛表示:“若是有他在,以後即便是再遭遇暴民土匪,都可以將他們抵禦在外麵!”

太守無奈告知眾人:“你們以為我不想要留下他嗎?像這樣百年難遇的將才,若是遇上了我絕對不會吝嗇於一個舉孝廉的位置。可是那少年將軍,你是洛陽來的高官子弟啊!他怎麼可能放著富貴繁華的洛陽不要,轉而來滎陽呢?”

百夫長們聞言紛紛失落低頭,又聽曹瞞乃是當朝大司農的兒子,也就漸漸歇了追隨的心思,人家根本就不稀罕他們去追隨的。

人雖然沒有留成,曹瞞在滎陽的聲望卻因這一戰到達了頂峰。

次日一早,一行人再次上路,從東門的郡道往嵩山而去。

一路過來,道路邊全都是坑坑窪窪的土地,這些原先種滿了糧草的良田被掘地三尺挖了又挖,如同監獄裡遭受拷問的犯人,滿身都是猙獰的疤。

“連草根都被挖乾淨了,”曹瞞望著這一片荒廢的土地,喃喃道:“春秋尚且這般艱辛,等到了冬天日子該怎麼過?”

荀彧道:“樹林也都被糟蹋過了,樹葉都被扒了乾淨,人們總不能吃樹乾。”

荀緄讓兩人放下車簾,對他們解釋道:“滎陽守住以後,那些嵩山土匪往北麵逃跑了,這一塊荒地變成了他們拋棄的地方,嵩山已經被吃空了,隻剩下水流與枯樹,我們這次翻閱嵩山,反而比之前都要安全。”

翻閱過光禿禿的嵩山,潁川近在眼前了。在滎陽看到那麼窮困的人間慘象,曹瞞對於距離洛陽更遠一些的潁川已經不抱希望了。

荀彧對曹瞞道:“我雖然家鄉在這裡,但那是我很小時候的事情了,自從隨父親來到洛陽,潁川昔日的景象已經被我淡忘了。”

所以潁川是什麼模樣,荀彧也不知道。

嵩山腳下有一段六十幾裡的官道,馬車在官道之上疾馳,四周荒涼的景象沒什麼可看的,曹瞞放棄了騎馬,選擇鑽入車廂與荀彧一起聽荀緄授課。

等距離潁川還有十裡地的時候,景象又變了一副模樣。

隻見周圍土地逐漸出現了綠色,路百年的樹木之上樹葉茂密,天空中還偶爾會出現飛鳥!

待馬車又行了一段距離,他們看到了農民彎著腰在地裡開墾田地,看到水流與良田,看到一片又一片種植到一半,看似漲勢不錯,好似能在秋天迎來豐收的糧食!

曹瞞眼睛刷地亮了起來激動道:“這裡與滎陽不同!”

“當地治理的官員不同,豪門氏族不同,也就會有不同的景象,”荀緄撫摸胡須,娓娓道來:“潁川太守司馬雋是你們的助學司馬防的父親,他年歲已大,是個智慧通透的老者,深受當地人們的愛戴。”

司馬防的父親?!

曹瞞腦海中浮現出了司馬防那張棺材臉,暗暗牙疼,他無奈道:“那他一定非常嚴肅。”

不然怎麼會生出司馬防那樣嚴於律己、恪守禮節的兒子來。

等到見到司馬雋,曹瞞吃了一驚。

這位年紀已經快六十歲的潁川太守,魁梧偉岸,身高八尺三寸!

與人說話的時候,聲音洪亮直爽,與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潁川當地的氏族與司馬太守之間關係和睦,並且願意投入到一起建設潁川之中去。”

荀緄含笑說道:“所以潁川要比滎陽好一些。”

“先生怎麼知道潁川氏族呢?”曹瞞好奇問道。在他的印象裡,“氏族”可不是什麼好詞,尤其是洛陽的幾大氏族,類似竇武所在的竇家,全都是一群自私鬼!

荀彧麵露驚訝之色,他好笑說道:“阿瞞不知道嗎?潁川荀氏,就是這裡最大的氏族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發現我從十點開始碼字的時候就會打瞌睡_(:з」∠)_明天一定調整作息,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流下感動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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