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1 / 2)

儘管那些被趕出城的百姓非常可憐, 可看到人群那龐大的數目,想也知道牢獄中若要供養起那麼多人每天需要消耗多少糧食。

“這些人之中有老有少, 有壯年男人,可以乾體力活,”曹瞞不忍道:“若是讓他們下地乾活去種糧草,隻要熬過了種植的季節, 等豐收了就能過活下去了啊!”

“滎陽鬨了饑荒,官府裡麵沒了存糧, 供養那麼多人顯然是不夠的, ”荀緄說道:“這些人,出去以後唯有啃草皮樹木,進入深山老林之中才能有存活的可能。”

“用過早膳以後我們就出發,”荀緄輕歎一聲,麵對這樣的景象, 便是他這樣經曆了世事的長者都於心不忍, 深感無力,何況是兩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無論是荀彧,還是曹瞞, 都自小養在富裕的家庭之中,不知人間疾苦,荀彧懂得理論知識,而曹瞞則在大學的磨礪之中綻放出奪目的光彩。

“你們記住這樣的場景,”荀緄緩緩說道:“仔細想一想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做官。”

那群衣衫襤褸的百姓哭嚎著被衛兵趕出了城門,聚集在城外跪地求救, 隔著高高的城牆,衛兵們冷眼看著這群在生死線上掙紮的人們,一個個如同冰冷的雕塑。他們並非心腸堅硬的人,可若是這時候心懷不忍讓他們進城了,那麼接下去所有的士兵們都將麵臨沒有糧食度過冬日的後果!

犧牲一部分人的性命,換取滎陽城守備軍的存活,太守下達決定的時候也是痛心萬分,卻也不得已為之。

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滎陽城外,灰蒙蒙的天仿佛要下去雨來,滎陽城內的街道昏暗、淒涼,太陽都被烏雲遮住了身體。

曹瞞跟著荀緄乘上馬車,還未來到城門口,便聽到了空曠的街道上響起此起彼伏的腳步聲,荀緄掀起車簾一角,入眼的竟是上千帶著金戈的衛兵腳步匆匆,神色嚴峻。

他們聽見了外麵的嘈雜聲,城外的喊聲越來越響亮,震耳欲聾的巨物落地聲響徹在整個天空,號角吹響,沉重的角聲嗚嗚不斷,天空一聲驚雷,驀然下去了磅礴大雨!

荀緄臉色巨變,當即命車夫:“回驛站!”

曹瞞蹭一下站了起來,撩開窗簾去看,不安的氣息在滎陽城內蔓延,家家戶戶居住在城內的百姓到處奔逃,一群人帶上輜重、包裹、家中女眷,結伴往南門聚集想要逃出城外,又見南門、北門全都緊閉,衛兵聚集鎮守,紛紛逃回家去,緊閉家門。

整個滎陽城就像是被人洗劫過一般,商市中不見絲毫人影,攤位東倒西歪,就連客棧、酒館、商鋪都緊閉著門窗。

他們由十個帶刀壯漢護送著回到了驛站,荀緄下車去尋到驛站的負責人,急切問道:“外頭可是發生了敵襲?滎陽附近沒有胡人聚集,怎會有人叛亂?”

驛站負責人焦頭爛額地安撫留守的官吏,見到荀緄這樣洛陽來地京官,絲毫不敢懈怠,全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是附近嵩山中的山匪,聚集成了大規模的暴民來攻城取糧了!他們自稱為嵩山軍,數量竟足有萬人之巨,山裡的樹與草皮養不活他們,那些暴民,全都是冒死來攻城的啊!”

形式前所未有地嚴峻,餓紅了眼地暴民可沒有良知可言,一旦讓他們衝破城門,他們將肆意衝入城中燒殺搶掠,所過之處寸草不生,在場的所有人都將難以幸免。

荀緄意識到這一點,表情前所未有地凝重,他詢問負責人:“滎陽城內守軍有多少?”

驛站負責人滿頭大汗:“四千!東南西北四個城門,各有一千守衛軍,外頭現在在攻城了,已經產生傷亡了啊!”

“帶我去見太守,”荀緄當即喝令,眼神冷凝:“匪患聚集而無斥候來報,城中百姓未能遷徙,這是太守的失職!”

負責人滿頭大汗,一下子被荀緄的冷臉唬住,忙帶他去見了同樣火急火燎的太守。

太守指揮留守的兵將抵禦來自北城外的進攻,急切地喚人快馬加鞭往南門去往臨縣求援軍,荀緄到時,太守該做的也做了,麵對黑壓壓聚集來的暴民,他束手無策,隻能乾著急。

聽聞洛陽來的京官來見,太守不由苦了臉:城池被圍也就罷了,還要供養洛陽來的大佛,實在倒黴!

他隻當是高高在上的京官會來要求出城,已是準備好了勸說之詞,如今四個城門外都可能有土匪埋伏,沒有哪個方向是安全的,他派遣了許多人前去送消息,能夠活著到達臨縣搬救兵的又能有多少呢?

荀緄對太守道:“四千兵對以近萬暴民,勝算極低,我有策計可助太守保下/部分城池,最終能夠保下多少隻能聽天由命。”

太守眼睛一亮,忙作洗耳恭聽狀。

滎陽城內的守將最高的是不通武的太守,太守之下有四位千夫長,虛銜封為校尉,全都是隻會動手的武人。荀緄這樣懂得兵法的文人,如同及時雨澆灌在荒原上,令太守看到了守城成功的希望。

荀緄對太守娓娓道來:“暴民紀律極差,如今士氣高昂,定是情緒激憤下結伴而來的,他們之中或許有人組織,隻要殺死了煽動他們跟來攻城的領頭人,士氣也就散去了,到時候再以軍隊的士氣與武器來威脅,不愁他們不會退走。”

曹瞞豎起耳朵聽,拉了拉荀彧,以口型無聲質疑:可那些暴民足足有上萬人啊!

“敵人人多,城內守軍人少,隻能利用守軍守紀律,來攻克敵人的毫無章法,”荀緄指點太守:“可將敵軍分流引入城內,圍殺之!另請太守說動城中百姓,一起抵禦暴民。”

荀緄的計劃十分冒險,他悄然握緊了拳頭,冷靜地說道:“若是城內有武藝過人的將領,定要讓他帶隊來提升軍隊地士氣,一旦守軍士氣潰敗,將功虧一簣,麵臨城池淪陷的下場!”

不僅如此,他還要求太守要能說會道,要會煽動百姓們地情緒。

“另外,還請太守說動城內豪族地主,讓他們派出自己家中部曲一同參與滎陽的守城之戰中,唇亡齒寒的道理他們應該明白,況且傾巢之下安有完卵,一旦城池淪陷,他們也將淪為暴民們搶奪破壞的目標。”

滎陽太守苦著臉,欲哭無淚:“卑,卑職慚愧,於,於作賦一途並不擅長啊!”

他緊張地口舌都要結巴了,哪裡還能去敲鑼打鼓吆喝百姓,甚至遊說城中的豪門權貴?

荀緄沉著臉,深深看了一眼什麼都不會的太守,既然太守不行,那麼他隻能親自上了。

滎陽太守,又是一個由宦官扶持上來的關係戶!

曹瞞與荀彧紛紛說道:“先生,我來幫你!”

“父親,我也來幫你!”

兩位少年人在這樣危機關頭能夠臨危不亂而思索脫離困境的法子,這令荀緄非常欣慰,情況緊急,他不能猶豫太久,當即便為二人指派了任務,太守府、驛站之中但凡是他能夠指揮的人全部都被他喊過來進行布局。

荀緄對滎陽太守說道:“我很慶幸,你雖不學無術,卻也有自知之明,事到臨頭懂得聽我的話去守城,而不是想法子丟下百姓逃脫出城,此番守城若是成功,我將向洛陽為你表功。”

滎陽太守被說得眼睛一亮,連連保證:“卑職定當唯命是從,儘最大努力守住滎陽!”

曹瞞見此不由皺眉,隨即又鬆開了眉頭,他猜到了荀緄是為了防止太守臨陣脫逃才這樣說,若是這種時候連滎陽太守都逃了,那這座城就真的完蛋了。

他接到了荀緄指派的任務,手持節印前往正在被集中圍攻的北門,尋到守護城池的守將,告訴他所定的計策。

“記住,將計策告訴守將後就立即回來,不要留戀,不要好奇!出門在外,當保護自身安危,我既然答應你父親帶你到潁川,那便一定會將你安全送到,絕不容出現一絲一毫的意外!”荀緄從未如此嚴厲地說過話,曹瞞聽後連連點頭,將他所口述地計謀牢記在心,立刻翻身騎上馬,往北城地敵樓奔馳而去。

滎陽城的敵樓又稱為烽火台,一個又一個相鄰分布著,為的是抵禦敵襲,傳遞信息。

敵樓之間依靠舉火、狼煙、掛旗、擊鼓、掛燈籠、燃燒柴薪等形勢來傳遞消息。

曹瞞冒雨趕到時,北門最大的敵樓烽火台上狼煙無法傳遞到天空,守將隻能依靠擊鼓來交流,一切與火相關的法子都在惡劣的天氣下失去了作用,人聲嘈雜鼎沸,喊殺聲陣陣,若要找到守將,必須要扯開嗓子奮力怒吼,才能與麵前的衛兵勉強交流。

曹瞞怒了,運氣內力,以獅吼般的高亢之聲喝問:“北門守將何在?太守節印在此,速來相見!”

士兵們通過敵樓向外的箭窗不斷地向外射箭,敵樓之下有暗門,可使士兵們出其不意襲擊敵人,敵樓側到邊牆間則有一道卷門,城牆邊牆粗而厚重,其上是階梯供兵卒們巡邏,其下是牆壁,壁上有垛口,裡麵有人藏在其中,正在向外射擊弓箭。

如今城牆之上到處都是忙著乾活的士兵,他們冒著大雨,將石頭搬起往下麵砸去,暴民們企圖順著粗糙製作而成的雲梯登上城樓,紛紛被石頭砸落、砸死。

即便如此,生存所迫,對城池中富人的恨意令無數暴怒之中的山匪拿著菜刀、鋤頭、農具、掃把前撲後擁地擠了上來,前一個死了,後一個接上,石頭落下再被砸死,之後的人踩著前人的屍體衝上城牆!

“攻下城池,俺們馬上就要有糧草啦!與其餓死,不如戰死,說不定就能見到明天的太陽呢!衝啊!”

暴民士氣高昂,以慘烈至極的生命代價,換取衝上雲梯的機會。

每當他們衝上城牆,都會被守衛軍以矛、劍、刀等鋒利的兵器殺死。

可暴民數量實在太多了,當第一個暴民殺死了守衛軍,身後人士氣大盛,隨之而來的第二個人,第三個人接二連三地衝上城牆。

北門守將正焦頭爛額之際,聽見響徹在耳邊的呼喚,忙尋聲跑來,曹瞞看見他滿身泥沙水痕,好不狼狽,來不及多想,立刻就將計劃脫口而出。

北門守將驚呼:“什麼?!他奶奶地王八羔子,老子拚死拚活地守城門,他竟然要老子開城放人?!”

北門守將帶來的兩位副將紛紛出聲:“校尉,是計策,那是謀士定的計策!”

“管他謀士定的計策!開個屁城,老子看他是這些暴民派來的臥底,給我將這小子給抓起來!”北門守將哪有那麼多功夫來與曹瞞閒扯,部下們的勸告他也不聽,一心隻想將城牆上的暴民全部殺死,守住北門,外頭源源不斷的敵人令他更加暴躁憤怒,指著曹瞞辱罵出聲:“叫老子開城門,不可能!當老子和那王八太守一樣愚蠢自私?王八羔子定是卷了輜重逃難去了,才會讓老子開城門拖住敵人!”

噪雜的聲音蓋不住北城守將的洪亮響聲,曹瞞怒極:“這叫甕中捉鱉!是計策,可助你守城,保存實力,圍殺敵人!”

“甕什麼鱉?老子聽不懂,滾他/媽/的,給老子守住城牆,沒空與你在這邊囉嗦!”

北門守將的不配合令曹瞞著急萬分,若是因他而毀了荀先生的計劃,整個滎陽城都將陷入險境。

他心下急切,城牆上的暴民卻不等他們在這裡囉嗦,早已經衝入了牆上,在上麵與守衛軍廝殺,北門守將罵罵咧咧衝上了城牆:“眾將隨我誓死守門!”

他拿著大刀衝入了城牆之上,與副將們一同拚殺敵人。

一旦抱石頭的守衛軍拿起兵器與衝入眼前的敵人奮戰,他們就沒了手腳砸石頭,下麵立刻湧上了更多的人!

曹瞞掙脫了抓住他的衛兵,眼看守將不聽計劃離去,急於實施計劃之下,他抽出了腰間佩劍斬落衛兵的武器,往最大的那座敵樓衝去。

曹瞞順著基座下門,舉節印喝令兵卒聽從命令放他入內,而後一路順著階梯登上了城牆,他剛來到烽火台上,眼睜睜看著那負責守城的北門將領被數十人圍殺,頭顱被暴民砍下,拋向空中,血跡揮灑而出,與雨水混合成混亂/交錯的畫麵。

守軍的動作明顯停頓了一下,兵卒們悲呼:“校尉!——”

一瞬間,守城軍士氣大減,形勢往不利的一麵倒去,暴民們紛紛登上城牆,臉上溢滿了貪婪的喜悅,他們以自殺式襲擊的方式衝來,合力砍向一個又一個守城兵卒,一個人不行那就兩個人,兩個人不行那就五個人圍攻一個人……

暴民們衝上了烽火台,以嗜血的刀尖砍向曹瞞,他甚至來不及回想那北門守將的死,就不得不立刻抬劍抵擋,反攻刺殺,加入了戰鬥之中!

自六歲習內力與劍法起,至今十四個年頭,曹瞞從未有一天懈怠過,係統說他已經學有所成,算是入了行,曹瞞自己對此沒有概念,如今實戰之下,一人戰十個出擊毫無章法的暴民都可輕鬆應對。

他陷入了一種玄妙的境界,加入戰圈的那一刻,竟然意外地如魚得水,他並不畏懼殺人,手起刀落斬落敵人的時候異常冷靜,還能超常發揮,以內力喝令剩餘的百夫長聽從他的指揮!

曹瞞指揮若定,以一人之力愣是殺出了一道缺口,霸道的男子劍法與劍舞不同,那是完全剛猛的路子,大開大合,是他在夢中與男修對練時最喜歡的出招風格。

劍光橫掃之下,竟能同時斬斷兩位敵人的腰!

大雨磅礴傾倒下,劇烈的雨聲與人們的喊殺聲擋不住曹瞞以內力貫徹的高喝:“起箭!射擊雲梯!”

“將爬上來的敵人儘數誅殺,眾將士隨我上!”

“滾石繼續,彆讓他們爬上來!”

他就像是一尊不斷移動的殺神,所過之處,無數人倒在他的腳下,劍光寒芒無情斬落敵軍,己方兵卒見此一往無前的戰局,緊跟著衝殺而上,在曹瞞的帶領下士氣大盛。

守城的兵卒衝上城牆向曹瞞高聲回報:“將軍!滾石用完了!”

曹瞞厲喝道:“將被褥全部運上來,代替石頭往下麵丟!外麵大雨,被褥易濕,城牆之高,足以砸下下麵的人!”

守城士兵高聲應下,全部照辦,緊接著曹瞞下令:“擊撤退鼓,收兵,所有人轉戰城樓!”

暴民們發現北門城門竟開了,全都殺紅了眼衝上前來,他們就像是成群結隊而來的螞蟻,往城內洶湧而來,一群人急切地想要鑽入城門,門外擠地人仰馬翻,前方衝入城門後地先行部隊意識到不對勁想要後撤,卻被身後的人一個勁地往前推。

後麵的人生怕進城晚了吃不到糧食,更加發了瘋地往裡麵擠,等待他們的將是長矛兵列隊整齊地衝陣,以及盾兵架起盾後,從城樓上從天而降的萬箭齊發!

暴民們的慘叫聲響徹在滎陽城的上空,成了曹瞞接下去幾天都難以適應的噩夢。

曹瞞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在他二十歲的那一年,他用自己這雙手,率領滎陽城的兵卒們屠殺了近三千名暴民。

雨過天晴,他握著劍的手微微顫抖,將那柄幾乎被鮮血染滿暗紅色斑駁印記的劍插回劍鞘之中。

曹瞞盯著自己的雙手,其上還有些沒有被雨水衝刷淨的血跡,不知道是哪些人的,就在這一場大雨之中,死在他手中的人數已經不下於百人!

“我們成功了!”

“暴民撤了,他們撤退了!”

“我們守住滎陽了啊!——”

城牆之上,士兵們歡呼高叫,發泄著自己劫後餘生的喜悅,看到地上一地的敵我雙方屍體,又悲從中來,竟是又哭又笑,情緒渲染到了極致,令人聞之則哀,心生惻隱之心。

北門將軍的頭顱被人撿了回來,連同他身首異處的身體一同收斂起來,北門存活下來六位百夫長,其餘四位戰死,幸存的人小心翼翼來到曹瞞身邊,將他圍起來,一雙雙充滿希望的眼睛注視著他,那是將他當作頂梁柱來期盼的眼神!

“將軍,我們接下去該怎麼做?太守派遣您來守城,現在城門守住了,您是要去向太守交差嗎?”

曹瞞回過神來,抬頭發現自己被一群人圍在了中間,這群與他同樣衣衫染血,雨下奮戰的漢子群龍無首,紛紛將在此戰中扭轉戰局的曹瞞當作了新的將領。

少年人眼神銳利,聲音平淡地說道:“現在去收斂同伴們地屍骨,清掃戰場,所有亡者就地掩埋,以免生了瘟疫,傷員抬入城中醫治,搜集散落地箭與武器,能夠回收儘量回收。”

滎陽城地窮困曹瞞看在眼中,他所能想到的唯有將損失降低到最小。

在外人看來臨危不亂的大將之風,唯有曹瞞自己體會其中五味雜全的滋味。

六位百夫長沒想到這位英雄出少年的年輕將領根本沒打算留在這裡,見他要離開,紛紛出言挽留:“將軍!您救了滎陽,您就是滎陽的恩人,我等都對您心服口服,願意追隨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