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1 / 2)

曹瞞清亮的眼眸盯著曹節看了半晌,那似乎能夠洞悉一切的眼神,讓曹節微微有些不適,他輕聲笑道:“阿瞞有一雙清澈的眼睛,仿佛什麼都能看透似的,讓人怪不自在。”可惜,性子耿,還特好騙。

曹節在心裡給曹瞞戳上了傻牛犢的標簽,並不認為以曹瞞的段數能夠看透人性,卻不知自己早就已經被係統當作了教學素材,裡裡外外被扒了個乾淨。

曹節無親無故,在內宮之中經營自己的人脈,屬下有不少,能夠一起承擔風險的合作人卻唯有居於朝堂的曹嵩。王甫看似與他合作,身為宦官,卻有自己的利益,與曹節時常磨合,你讓我一下,我讓你一下,互相幫助,又互相競爭。

真正能夠幫助到曹節的,唯有身為曹騰之子的曹嵩,他小心翼翼維持著這些關係,為的是能夠爬上最高的位置,也為了在其餘宦官的聯合對峙下能夠取得上風。

雖然不至於到舉步維艱的地步,身居宮廷的曹節並不輕鬆,性情陰鬱多變的帝王並不是能夠輕易糊弄的,稍有不慎就會惹來殺身之禍,而他比其餘宦官更得劉宏看中的地方在於,他知道曹瞞的假身份。所以帝王樂於讓他掌握宮廷內的人事,也樂於讓他在朝堂之上活躍,比起其餘宦官,曹節獲得了更多的好待遇,這一切都是因為劉宏向著自家人的私心。

所有人都會對曹節有殺意。唯獨曹瞞,頂多嘴上嚷嚷。

可以說,最怕曹瞞出事的就是曹節了,沒了曹瞞,他還憑什麼在帝王身邊脫穎而出?多少宦官盯著他的位置,多少人恨不得他死無葬身之地,在帝王的心目中,同為曹姓的曹節與曹瞞關係匪淺,就算曹瞞說曹節不可信也沒事,畢竟這傻小子親自在陛下麵前喊過他“大叔叔”,那麼他的地位,比起其他宦官而言都已經不同了。

帝王隨口一句話就能決定所有人的命運,能獲得劉宏的親近,曹瞞這傻小子是修了多大的福氣,偏生性子耿直至此!

曹節那是生怕曹瞞在外頭把自己的小命給折騰沒了,他不僅要曹瞞的親筆信好去哄騙帝王,還要打聽他動身的位置,派遣人貼身保護他,順便趁機掌握住禁軍的權柄。

曹瞞哈哈笑了起來,爽朗道:“大叔叔這麼說,是生怕我看出些什麼嗎?你想要向陛下交代,當然可以了,何必寫信呢,我親自與你走一趟就是了。”

曹節則道:“你還不明白嗎?若是你親自去找了陛下,見到你人,陛下更加不願意讓你離開洛陽了。”

曹節上上下下打量男裝的曹瞞,隻見少年人俊朗開朗,膚色如小麥,星眸皓齒,身上肌肉結實,身形姿容皆非同一般,若是走出去,不知要迷倒多少世家貴女。

就是這樣正常的少年人,打扮成女子來竟毫無違和感,前後裝扮根本不似同一人,若非是女裝後容顏太過無害,陛下又怎會說出:朕真擔心阿瞞要讓那些如狼似虎的惡人給生吞了。

“大叔叔既然有能夠說服我父親的法子,那麼就一定也有能夠說服陛下的法子,”曹瞞自信道:“你將法子教給我,我來說服陛下,你去說服我父親,這不正好?”

曹節斜看他,眼神古怪:“你怎麼這般肯定我會幫你呢?”

曹瞞搖頭晃腦:“因為如果你們都不答應,我就隻能靠自己的手段,溜出去了。”

溜出去,那是他最不願看到的結果,沒有了提前設置的保護,外頭那般混亂,若是死在外頭,那麻煩可就大了,說不定他還會被帝王所遷怒,害他也一起丟了性命,曹節暗暗磨了磨牙。要說看這小子不順眼吧?也不儘然,若不是有曹瞞在,他還攬不到那麼多好處。對於曹節來說,曹瞞就是一顆不聽話又好用的棋子,並且還是一顆一旦落棋就不能後悔,輕易不能妄動,還必須消耗其他棋子來保護的一顆王棋!

恨的時候那是真恨不得將他抽皮剝筋,喜的時候,那是恨不得將他給捧在手心。

曹節最終還是妥協了,他想要禁軍權柄不是一天兩天,若是能夠借此執掌軍權,便是如這小子所願又如何?

他沉吟片刻,對曹瞞說出了自己的計劃:“昨日大學的荀緄總長請辭告假,上遞奏折,說是家鄉母親病故,將帶子嗣回鄉奔喪。你可以與荀緄總長一同上路,前往潁川郡看看,一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曹瞞皺了皺眉:“可是,我本來是打算沿著黃河去函穀關看看的,再去前朝故都長安看一眼,再一路折回,過去兩千裡地,騎馬的話,一個月足夠來回了。”

“你若要去函穀關,陛下定是不答應的,”曹節肯定道:“函穀關外的地域總是發生天災,饑民遍地都是,你若是弄的不好,會被那些成群結隊的暴民傷害,何況再往外頭走,就要到胡人與漢人混雜居住的地方了,那邊可不安全,學生壯遊,從來都沒有人敢一個人去往函穀關外的。”

曹瞞一心要去外麵世界看看,仗著自己武藝,就是打算衝著胡人所在的地方去看一眼呢!

曹節見此,轉變了勸說的方向:“天底下的私學各種各樣,有好有壞,學子與先生之間有文人之間的交流,若是此去潁川,將有不少顯名的私學供你去拜訪。長安距離太遠了,來回一個月定是不夠的,你沒去過,就我所知,從長安快馬送來的信使,得一路不停地跑死幾匹馬,才能夠在一月內到達洛陽。”

曹瞞不語,靜靜地思考起來。

“我打算說服你父親的法子,就是荀緄總長要回鄉,你一路跟去,還能見識一下聲名在外的潁川私學,那裡距離洛陽比長安要近,途經虎牢關,渡過汜水,再路過滎陽,之後翻越了嵩山,就能到達潁川了。

這一路上看似路程不長,卻要過關、渡河、翻山,所見所聞足夠你寫一篇壯遊報告,時間上也不是那麼趕,能夠在規定的時間內趕回參加畢業盛典。”曹節給予暴擊:“大學的畢業盛典,會有陛下親自來參加,帶領畢業的學子們祭祀,禱告未來風調雨順,祝賀各位官途通達,鼓勵學子們為大漢做貢獻,你若是走得太遠趕不回來,陛下該有多失望?”

曹瞞想了想,曹節說的也有道理,隨即點點頭:“潁川名士多,我對此也有耳聞,既然路上能有人照應,安全定是可以保證的,那我爹肯定讚同了,彆人或許他信不過,荀緄總長他總是相信的。”

提到這裡,曹瞞突然想到,好像小彧也從小學部畢業了!

自從一門心思投入學習上以後,曹瞞好久都沒有與小彧聯係了,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入了小學以後,小彧就一直沒有機會來大學藏書閣翻閱竹簡,他肯定很傷心,說不定還眼巴巴地等著上大學呢!

荀總長的母親亡故,那豈不是小彧的祖母去世了?

曹瞞一拍腦門,決定稍後就給荀彧寫一封信。

“好了,我決定去潁川壯遊了,恭喜曹侍中,終於將我說服,”曹瞞勾了勾唇:“這些理由,足夠我說服陛下了,你等我一下,我這就去換個裝扮。”

曹節忙道:“等等!你這次得給自己畫彆的妝容,陛下對你每次女裝白淨似弱女子感到頭疼,你稍稍注意一些。”

“不要白淨風格的?”曹瞞愣住了。

曹節深歎一口氣:“畫醜一些也無妨,左右不被人認出來也就行了,等你以後做了陛下身邊的近臣官職,就能以男裝來見陛下了。”

曹瞞點點頭,回到屋子裡,將小心藏起來的脂粉給掏了出來。

自從差點被親爹發現自己的小秘密,他就將胭脂水粉藏得可嚴實了!

先點開一鍵換裝,再給自己上個妝,再簡單不過。

他拿著脂粉筆在自己臉上比劃了一下,對著銅鏡糾結道:“醜一點,怎麼畫,先生沒教導過我醜女的妝容。不白淨又該怎麼畫?”

他想了想,銅鏡中模糊的影子看不真切,唯有湊得極近才能觀察到細微痕跡,這個時候曹瞞就萬分懷念劉宏宮殿裡那一塊西域上貢來的琉璃鏡,那東西看得可比銅鏡清楚多了!

他拿起了最鮮豔顏色的唇脂,對著嘴巴混亂地抹來抹去,這顏色紅得都快滴血了,以前他從來都不用的,今日用上,肯定難看得跟女鬼一樣。

他再拿起桃麵脂粉往眼角與臉頰去塗,又拿來畫眉筆,對著眉毛一陣刷刷刷,還將它們給塗到了眼皮上麵,留下一條被係統安排的先生稱為眼線的痕跡,這才心滿意足地開門去找曹節。

“我們出發吧!這樣夠醜了吧?”曹滿笑嗬嗬說道,眼波流轉間幾乎能勾人攝魄,粉麵桃妝,唇紅齒白,美豔到俗不可耐,直讓人恨不得痛斥一聲“妖豔賤/貨”。

曹節瞪直了眼,顫抖著手指著他,平日裡很少有情緒波動的大宦官此時胸膛起伏,被他這副模樣搞得血壓升高,頭暈目眩。

曹節不可置信道:“這叫做醜?!你是故意的嗎?”

曹瞞歪頭,電眼流轉出不解的神色,他輕輕皺起了眉頭,那股子土氣的妖豔感撲麵而來,彰顯著自己俗不可耐的品味,豔麗到曹節眼花繚亂。

曹節被他晃得腦子發懵,一向聰明的腦袋竟難得浮現出一片空白來,他第一次失去了聖人般的涵養,提高聲音斥道:“你這是穿的什麼衣服?!露出那麼多,那是蕩/婦行跡,娼/妓末流的下作女人才會這樣打扮去勾引陛下!”

曹瞞奇怪道:“這樣不正好,又醜又俗不可耐,彆人不會懷疑,陛下看了也能洗眼睛,他不是不想看到白淨柔弱的妝容嗎?”

曹節猛搖頭:“不成,不成,你把這妝容給我撤了!”

曹瞞猛地豎起耳朵,機敏地超外頭看,正巧能從窗戶縫裡看到曹嵩的影子出現在了庭院外,他有些慌了,一把拉過曹節就往後門走,嚷嚷道:“撤什麼啊!趁著我爹還沒來,趕緊走了,再不走我就走不了了。”

曹節被趕鴨子上架,被迫與曹瞞同處同一輛馬車,他陰沉著臉,視線時而飄過曹瞞豐滿的矽膠假胸,頭開始疼了,耳朵開始鳴叫了,就連胃都開始泛酸了!

“真該讓大司農也來看看你現在這副鬼樣子,”曹節狠狠道:“就像個不守婦道的蕩/婦!”

曹瞞淡淡瞥了他一眼,那勾子一樣的眼神在眼線的勾畫下侵略性十足,無時無刻不在勾引人。

曹節轉過了臉,不忍直視地捂住了自己眼睛。

到達皇宮後,他將曹瞞迎入宮廷之中,路過的小宦官宮女們紛紛低下了頭,待到了承德宮,守衛在外的禁衛軍看到曹瞞的模樣倒吸一口涼氣:這是曹常侍從哪兒找來的尤物?!

守衛低聲彙報道:“曹常侍,陛下接了何貴人前來侍酒賞舞。”

曹節目光閃了閃,輕柔問道:“現在可是不方便通報?”

守衛搖了搖頭,敲了敲殿門,對守在門後的宮女說道:“曹常侍帶了新的美人來。”

宮女聞聲離開了些許,又匆匆來為他們開門,恭敬請他們進去。

殿內劉宏一聽曹節帶了美人來,第一反應就是曹瞞也跟著來了,當即揮退了舞姬們,又令何貴人自行離去。

形形色色的舞姬從殿內恭敬退出,不久又走出了盛裝美貌的貴人何氏,曹節帶領曹瞞走進承德殿,正巧與何氏擦肩而過。

那何氏低垂眉眼,溫順可人,曹瞞的視線好奇地望了過來,正與何氏抬眸間撞個正著。

何氏驀然瞪大了眼睛,眸中驚豔,一臉不可置信的見鬼表情。

承德殿門的守門宮女再次催促,她恍然回神,腳步淩亂地離開了此處,回到自己宮殿後,捂著臉低泣出聲。

周圍人前來安慰何氏:“貴人莫要傷心,陛下或許隻是有要事要做,並非是想要冷落你。”

“曹常侍帶來這樣的美人,是要為宋皇後來找回場子,來分我的寵愛啊!”何氏惶恐不安:“陛下見了這樣美豔不可方物的傾城美人,哪裡還看得上我這樣的平凡姿容呢?”

陛下見到了這樣美豔不可方物的傾城美人,嚇得摔了手裡的酒杯,一臉見鬼地從位置上竄了起來!

劉宏捂臉道:“阿瞞打扮成這樣,是為了捉弄我嗎?”

曹瞞無辜道:“不是陛下說要我打扮得醜一些?我就隨便拿了些深色的胭脂,畫了幾筆。”

“住手,你給我住手!朕以後還要寵愛後宮三千美人,你這樣會讓朕產生所有美人都是男子的錯誤想象,不行,朕一定要給你封個能夠出入宮廷的官職,下次你給朕以男裝進來,彆再給朕看你女裝的容貌,朕受不了!”劉宏捂著自己被顏值電到的小心臟,恨不得立刻將清純款的何貴人叫回來洗眼睛。

曹瞞沒想到劉宏竟然反應那麼大,他歪頭疑惑臉:“哪有那麼可怕?我就是多畫了幾筆罷了,五官還是我的五官啊!”

“哪裡是你的五官,你說說看,完全麵目全非了!”劉宏激動道:“你手藝巧奪天工,該用在正途上,整日裡鑽研女子的妝容做什麼,你現在這樣,以後還有誰敢嫁給你?天下女子看到你這副容顏,恐怕要羞愧得無地自容。”

曹瞞:“既然如此,那我將妝容給卸了。”

“不必卸了,”劉宏一聽他要卸妝,又感到有些可惜,盯著他左右看了好幾遍,愣是借著曹瞞的美顏吃下了兩碗飯。

“你下次彆這樣就好了,”劉宏徒然放輕了聲音:“不然,我就將大司農叫來,看看他能不能認出你就是他兒子。”

曹瞞額頭冒汗,忙將話題引到了正途上:“我過來真是想要與陛下說我打算去壯遊的事,眼看畢業在即,我打算前去潁川走一趟,隨荀緄總長一起,去走訪看看名士盛地的輝煌和潁川私學的情況。”

“潁川嗎?”劉宏正了神色:“是個學風上佳的好地方,潁川出來的氏族,都很識時務,荀家更是潁川當地有名望的大族,你過去那邊,安全能有保障。”

聽聞此言,曹瞞就知道劉宏是不準備阻止他壯遊了,劉宏還道:“此去一路小心,朕等你回來參加朕的冠禮。”

說完,劉宏取來荀緄的上奏,披了個準字。

劉宏答應了,曹嵩應得也爽快,一切都是因為荀緄的人品擺在那邊。

曹嵩還帶著曹瞞親自跑了一趟洛陽的荀家,找到荀緄,托付他一路上照顧一下不省心的曹瞞。

荀緄答應下來,還將曹瞞留下,單獨提點道:“此去一路是為了‘看’,而不是要你做些什麼,你可以將所見所聞記在心裡,在回到洛陽之前不要有其他多餘的動作,時刻記得‘一人之力,比不上國家的力量這句話’。”

曹瞞不明白荀緄為什麼要這麼說,但這並不妨礙他將這句話記在心底。

學子們壯遊,騎馬是富人家的學子才能享受得到的待遇,窮人家的多是靠一雙腿走遍各個地方。

曹瞞不僅有馬騎,還能有馬車坐,想要騎馬的時候去外頭跨上自己的馬匹,不想騎的時候則讓馬兒自己在外麵走,他會鑽入荀緄父子的車廂內,與十五歲的荀彧聊天。

馬車出行比騎馬要慢一些,卻要比步行速度快,荀緄回鄉帶了近十個家丁,全都身強力壯,足以在沿途保護他們。

一行人沿著寬闊的大路走,這種修繕好的通行大道,沿途有官府置辦的驛站,用以出行的官員及其親屬來補充物資與幫助。曹瞞身上有父親給的印章,到了驛站報上大司農的名號,可以在驛站支取錢財與糧食。

出行壯遊的第一天,曹瞞在興奮之中渡過,見到了許久沒有見麵的小彧弟弟,如同即將被放出鳥籠的小鳥,嘰嘰喳喳地說著自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