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1 / 2)

“接待客人?他能接待什麼客人?”玉麵郎君眼中有怒火:“彆是又在找借口逃避順走我酒的事。”

他氣衝衝地推開了門,見到曹瞞與荀彧兩人正與郭嘉對飲, 不由微微皺眉。

他與郭嘉之間的賭注是一回事, 這真的接待客人就有點過了, 況且郭嘉還穿了一身女裝!

他隻覺得額頭突突地疼, 不由揉了揉眉心,無力道:“郭奉孝!他們是誰?”

他與郭嘉做賭, 是想個法子治治他,原以為郭嘉至少還有一些文人的風度, 沒想到他還真穿了女裝,絲毫不臉紅為難。

如今倒好, 連恩客都接待起來了。

郭嘉見進來的玉麵郎君臉色臭臭的,哈哈大笑, 雀躍的語調就像個發現了新鮮玩具的孩子:“誌才快來看, 今日我的女裝被這位小兄弟給揭穿了!”

“我之前就與你說過我這一身衣裳毫無破綻, 能揭穿我的人,世間少有, 若是真的遇上這種人,我可一定要與他結交為朋友,那一定會非常有趣, ”郭嘉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曹瞞,咧開嘴笑了:“這位小兄弟對胭脂水粉的研究可比樓裡的姑娘還厲害。”

荀彧聞言稍稍有些不悅:這人說話是在諷刺阿瞞嗎?

曹瞞聽了並不生氣, 反而有些得意:這有什麼?能夠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化妝術,彆人學都學不來,他跟隨係統學習至今練手無數次, 那可都是他寶貴的經驗與技能啊!

那全名為戲誌才的玉麵郎君眼中掠過一絲驚訝,臉色稍稍緩解了一些:“沒想到還真有人能看出你的偽裝?”

郭嘉翹起了蘭花指,指著戲忠道:“你看,我這一身美不美呀?多少人沒看穿我,這位小兄弟能看穿,可不僅僅是眼光毒辣了,我當然要留他們下來把杯同飲,與他交上朋友。”

他翹起蘭花指的模樣怪好看的,那指甲修得平整,手指修長如玉,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文人。

曹瞞恍惚中,竟在他身上看到了曹節的影子,要知道那些宦官們最喜歡玩自己的指甲,對於宦官來說,手指上沒有繭,越是養尊處優,越是代表著地位尊貴。

郭嘉收起了怪模樣,正色對他道:“你身體不好,不要總是喝酒,地窖裡的酒我幫你解決了一些,嫂子好幾回都在勸你彆再飲酒了,就你這酒鬼非說不聽。我今日搬走這些酒,可是答應了嫂子治一治你這嗜酒的毛病。

那戲誌才的臉上浮現出一層薄怒:“那可是我前幾年辛辛苦苦釀的,自前些年禁釀酒開始,本就沒剩下幾壇了,你一壇都不給我留!”

“你可以去問嫂子啊,嫂子若是答應,我就還你兩壇?”郭嘉搬出了免死金牌。

提到嫂子,戲誌才不說話了,郭嘉哈哈笑了起來:“前幾年收成不佳,糧食釀酒本就不足,潁川附近已經很少能夠有像你所釀的美酒了,我這也是饞蟲作祟,一時忍不住嘛!還請誌才,不要放在心上,我這就向你作賠,請你喝一喝這青樓裡的梅子酒。咱們這兒的梅子酒是無限供應的。”

咱們?

曹瞞微微動了動耳朵,驚訝道:“聽你的話,這青樓倒像是自己開的似的。”

郭嘉招呼起了曹瞞與荀彧:“今日認識到了新的朋友,高興。就由我做東,請幾個姑娘為各位跳個舞唱上小曲。樓裡的廚子手藝極好,再讓他們上些菜肴,就當是慶祝我們的結識緣分。”

“這青樓還真是你開的呀?還樓裡的姑娘伴舞,廚師下廚,你有這麼大的麵子嗎?”

曹瞞好奇問道,戲誌才輕笑一聲,對他們解釋起來。

原來這郭嘉雖出身寒門,卻家財萬貫。上無父母,身邊也沒個知冷知熱的妻子,沒事就喜歡泡在青樓裡頭,與樓裡的姑娘關係和睦。他家中亡故的長輩會掙錢,做了幾代商賈,至今沒能謀到一官半職,卻攢下了豐厚的家底。郭嘉又是三代單傳,父母病逝後,整個家底都落入了他的口袋裡,所謂的家財萬貫可並不安全,十四歲的郭嘉猶如懷抱金磚的小兒,走在鬨市之中,多得是人盯著想要撕咬下他的血肉。

於是郭嘉就想了個法子,把這萬貫家財給花了,他先是打算購買書籍,發現各地的書院不願意賣書給他,好書都讓世家大族給壟斷了。

他又去資助同樣是寒門的學子們進學,至今也還資助了一批人,結果險些被心懷叵測的人盯上暗害。

然後他到了當時潁川最大的青樓,將它給買了下來。

“那時候這座青樓可不像現在那麼生意好,他們東家忙著出手,於是低價就賣了,”郭嘉輕飄飄地說道:“所以我也沒花多少錢。”

“還說沒有花多是錢,”戲誌才嘲笑道:“把家底都掏空了,才供養起這一座樓。”

當時的東家留下樓裡頭的姑娘們,那些孤苦無依的女子瞬間沒有了活路。她們有的落難來此,有些是被拋棄的,有些是被人牙子賣來的,有些家鄉鬨了饑荒逃亡至此,還有些家鄉在更遙遠的地方。憑她們孤身一人,根本就無法回去。

這群風塵女子們懇求郭嘉不要趕走他們,接客也是願意的,隻求一個安身的地方,郭嘉買下青樓是為了花錢,哪裡會真的讓她們去接客?從那以後,一個勁兒地往裡投錢,不僅沒賺錢反而還虧,養著這一大夥人,他絲毫不心疼錢花掉,其他人卻過意不去,覺得虧欠萬分。

除此以外,但凡是潁川需要建設的地方,無論是開墾荒田,修路,建設書院,隻要有世家大族或是有彆的商賈參與的地方,郭嘉都會大大方方的前去送錢。

風流浪蕩紈絝子郭嘉的名聲在潁川可是響當當的!人們提起他不是因為他有多麼的聰明,有多少才華,而是因為他一拋千金,簡直就是個散財童子。這要是讓郭家老祖宗們知道子孫這樣敗壞家業,恐怕要氣得從棺材中跳出來。

郭嘉卻看得很開,現在外頭世道那麼亂,要些金銀珠寶有什麼用?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甚至還不如書籍貴重。

他們老郭家這麼多代下來,沒能擠身社會上層至今還是個寒門。一來是因為子嗣稀少,二來也是因為父母輩做商人,目光短視。

到了郭嘉父親這一代,一心致力於對兒子的文化培養,不斷地砸錢投錢,就盼著能養出個文人名士,舉孝廉謀求官職,為老郭家光宗耀祖。

他父親請先生為郭嘉上課,從小就逼著他學這學那,也虧得郭嘉聰明機靈,能將學業給完成。

可他所學之雜,學出來究竟是個什麼結果,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懂得四書五經,還懂一些兵法謀略,他也懂一些種田種地等等。什麼東西都懂一些,什麼都會一些,可是似乎又什麼都不精。他性格開朗,與人聊天的時候,無論是天南西北,星星月亮,都能扯得像朵花兒一樣,那張小嘴哄起人來,那是妙語連珠,傾刻間就能將人給忽悠地找不到北。

“所以這間青樓的姑娘們賣藝不賣身,是為了給你賺錢?”

“她們為自己賺錢,我錢已經花出去了,青樓的收入如何與我無關,賺到多少,那是她們安身立命的本錢,”郭嘉道:“我買下青樓有什麼好處?不過是來這兒蹭一頓飯,看看姑娘們跳舞能免費罷了。潁川近些年還算安寧,不會有什麼天災**,生活在這裡,靠賣藝為生,總比去外麵流離失所,啃草皮吃樹根要好。她們都是賤籍,若是誰找到了良人,自己願意走,樓裡也不挽留。”

“你買下了這間樓,就是這裡的東家啊!”

郭嘉搖了搖頭:“我要到各地去壯遊,潁川境內我都走遍了,接下去該去外麵看看了,我一個人吃飽全家不愁,帶上毛驢與包裹,隨時能說走就走。”

曹瞞笑道:“你也要壯遊?你多大了,沒有武藝傍身你怎麼走訪各地?”

“多大了,”郭嘉嬉笑道:“我都十八了,已經到了可以出門壯遊的年紀。”

“這位是戲忠,字戲誌才,他今年二十一,比我大上三歲,小兄弟你多少歲啊?這麼小年紀就出門壯遊了,你家中長輩不擔心嗎?”

他親切的語調像是在哄曹瞞似的,完全就是將他當成了一個孩子。

“小兄弟?”曹瞞冷笑一聲:“我可是比你大上兩歲,今年已二十,你該叫我大兄弟!”

郭嘉眨眨眼,非常意外:“你都二十了?!”

他看了一眼曹瞞站起來後的身高,不由一陣唏噓,心中暗想:原來是個小矮子。

“本來以為是個小少年,沒想到年紀竟然比我大。”

荀彧哪裡看不出來郭嘉的表情是個什麼意思?他也曾暗暗腹誹過曹瞞的身高問題,這麼些年,他怎麼就不長個兒呢?

阿瞞的父親也不著急,以後萬一就長這樣,還怎麼娶媳婦,怎麼做將軍呢?

這要是跨上高頭大馬,連腳都夠不著馬腹,還怎麼在戰場上拚殺?

曹瞞感覺後背毛毛的,他瞪著郭嘉:“你那是什麼眼神?”

郭嘉輕笑:“我是沒想到小兄弟竟然這般年輕,有些人天生長得就年輕。”

曹瞞微微挑眉回道:“是啊,我也沒想到你長得這麼急,有些人天生長得就老。”

這天似乎是聊不下去了……

郭嘉一下子噎住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臉,覺得他們是在胡說八道。

像他這樣,英俊瀟灑,玉樹臨風的人,怎麼可能會長得著急呢?多少姑娘將他當作夢中情人!

戲誌才嘲笑郭嘉:“難得見你說不出話來。”

郭嘉不服氣,又與戲誌才拌起嘴來。

荀彧悄悄對曹瞞耳語道:“這戲誌才也是個妙人,他在潁川也算是有名望的文人了,平日裡還會去開壇講話,也曾是盛名一時的名士。隻是聽說他身體不好,這才不再去壇上授課了。”

曹瞞看郭嘉與戲誌才的相處模式,感覺這兩人還挺有意思,總喜歡互相挖苦互相嘲諷,一個嬉皮笑臉沒個正形,一個說話嘴毒一針見血。對吵起來就像是一隻雞一隻鴨,一個咯咯叫,一個嘎嘎叫,互不相讓,非得要用聲音蓋過對方。

他們兩人全都是酒鬼,且不是什麼酒都能打動他們的。兩人對於酒的鑒彆能力比許多的貴族子弟都要高,尤其是戲誌才還會釀一手好酒。

戲誌才與郭嘉的學識都是頂好的,他們什麼都能聊得起來,詩詞歌賦、人生哲理、家國智謀、軍政要務,他們似乎都有涉獵,對於寒門來說能夠擁有這樣的知識量實在不容易。可見這二人不是出自名師,就是家中底蘊非凡,日後極有可能一躍而上成為大人物。

曹瞞在潁川接下來的日子裡又多了兩個陪玩,一個是熱情好客的郭嘉,一個是沉穩一些的戲誌才。

郭嘉似乎對曹瞞產生了莫大的興趣,就像貓咪發現了玩具,總是有意無意的撩撥曹瞞。

曹瞞這樣的人精,見識過曹節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郭嘉這樣的道行他還沒看在眼裡。

他們一起喝過酒,一起上青樓一起聽曲看舞,一起去文壇看文人們聚會,不過幾天,四個人就混熟了。

時間過得飛快,七天時間一晃而過,曹瞞收拾收拾東西,該啟程回家了。

荀家的老太太病逝的時候八十六歲,在這兒是難得的老壽星,也因此荀家族地之中並無悲傷之氣。

荀緄回到家鄉後忙了一陣子,沒空陪曹瞞,於是讓兒子荀彧帶著曹瞞身邊,讓他們在潁川之中考察。

曹瞞要走的時候,荀緄終於得空,匆匆趕回家中來為曹瞞送行。

“回去一路上記得往大的官道上走,不要進深山老林,就走我們過來時候的那條路,”荀緄細心囑咐曹瞞:“一路上的驛站我都已經打點過了,有什麼問題可以求助驛站附近的官員,不要自己逞強,也不要因為好奇心而將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

荀緄喪母,要在族地守孝,無法跟著曹瞞一起回洛陽,於是派遣了近二十人護衛,比他們來時候多了整整一倍的壯漢,護送曹瞞往洛陽而去。

而荀彧則隨著父親留在了族地,他需要留在族地中進學,與潁川當地的文人們學習交流,直到年後開春,太學大學部開學才回洛陽。

曹瞞剛出潁川地界,將要往嵩山上爬,就聽見有人在後麵喚他:“等一等,等一等!”

他回頭一看,見一人騎著毛驢,毛驢上駝著包裹,哼哧哼哧地往這兒跑來。

曹瞞驚訝道:“郭奉孝,你怎麼過來了?!”

郭嘉笑道:“你是要回洛陽吧?我正巧打算去看看京城的風景,下一步壯遊地就定在那兒了,看你身邊有近二十護衛,不如捎上我一程?路上那麼亂,與你一塊走還安全一些呢!”

曹瞞勒緊了馬繩,輕笑道:“你倒是實話實說,既然如此,那便一起上路了,路上也能有個照應。”

“好咧!”郭嘉應了一聲,對著毛驢揚起小皮鞭,皮鞭還沒落下呢,那毛驢緊張慘叫一聲,哼哧哼哧就往前跑去。

嵩山並不好爬,待從嵩山上下來,就到了滎陽。

被暴民襲擊後重建中的滎陽似乎比之前更加落魄了,城牆與房屋破敗不堪,就連田地裡耕種的百姓,也是一臉麻木地重複做著手中的勞動。

田地邊上還有人在監工,若是有人偷懶,說不定還要挨上一鞭子。

“豈有此理,他自己什麼活都不乾坐在凳子上,卻欺負魚肉百姓!”曹瞞憤恨地翻身下馬,立刻就要去質問那監工。

郭嘉拉住了他,抬了抬下巴:“這地不是百姓們的,而是附近地主家的地,你現在過去打抱不平,反而讓那些百姓吃不上今天的糧食了,若是他們能完成今日的勞作,說不定能夠獲得一口糧食,讓他們維持生命。”

曹瞞驚道:“怎麼可能!這地以前可都是百姓們自己家的。”

“以前是什麼時候?暴民生亂之前嗎?混亂導致失去了秩序,豪強地主趁機搜刮土地,那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你是沒見過更過分的,”郭嘉淡淡道:“那些宦官們任命的昏官,魚肉鄉裡,侵占良田,當地的官員若是有人要查辦,被告到了洛陽,因為宦官們隻手遮天,反而落不到好。”

郭嘉意味深長道:“你若是將這些所見所未寫在壯遊報告裡,陛下是收不到你的報告的,從你遞上去的那一刻,你就會被人盯上了,成了除之而後快的存在,那叫什麼?哦對了絆腳石,你成了他們貪汙受賄的絆腳石。”

曹瞞臉色陰沉,信誓旦旦道:“誰說陛下收不到,我一定要讓陛下看到我寫的報告!我要告訴他,這天下變成了什麼樣,外麵究竟有多麼落魄,洛陽又有多麼安逸!若他想要坐穩這個皇位,不好好治理,暴民們能出現一次,就能出現第二次。”

郭嘉啞然失笑:“看來,你家室地位不低,才會說出這樣天真幼稚的話來。”

曹瞞皺眉:“你什麼意思。”

“你若是挑好的話寫,吹吹牛皮,或許能夠謀得一官半職,你若是全部都寫大實話,彆說是職位,可能以後隻能閒賦在家當個散人了,”郭嘉望著天邊的浮雲,微微出神。

“我不會閒賦在家的,我要做治世的好官,為了讓百姓們能夠吃飽飯,穿上衣服,為了百姓,我一定要將所見所聞全部都寫下來。”曹瞞脾氣倔不是一天兩天了,他爹都拿他沒辦法,何況彆人。

“這麼多年,壯遊的學子不是沒有,地方官到洛陽任職的也不是沒有,為什麼沒有人對陛下提起這些事情呢?”郭嘉淡淡說道:“這裡麵究竟有多麼大的隱情,你知道嗎?”

“還能是什麼隱情,那是那些昏官與宦官聯合起來蒙蔽陛下的眼睛與耳朵!”曹瞞斬釘截鐵道。

郭嘉聳了聳肩:“你不信我就算啦,反正我也不是為了出仕來找你的,我要是以後要找大樹乘涼,可不會來找你這樣脾氣倔到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那我得多累啊!”

曹瞞不滿道:“我哪兒脾氣倔了,我那是堅持己見,那是道心堅固!”

“那麼等你遇上了挫折,可彆哭鼻子,”郭嘉調笑一句,低頭捏了捏曹瞞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