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1 / 2)

說到後來, 話題竟然給扯到了曹節身上。

曹瞞不悅道:“我素來知曉曹節的手段與花言巧語, 沒想到他連父親都蒙蔽, 將父親給忽悠地還真當他打算真心待我了。”

曹嵩抽了抽嘴角, 神色有些無奈:“你對曹節誤會了, 他到底是你祖父教導出來的弟子, 品行與你的祖父一樣高潔。”

“當初是您說讓我小心曹節, 遠離他的, 現在我保持著頭腦清醒, 父親卻不清醒了, ”曹瞞很生氣:“曹節他哪裡是高潔, 他比黃鼠狼還要狡猾!”

曹嵩厲聲道:“夠了!你且記住, 內宮有那麼多的宦官, 唯有咱們曹姓本家出身的宦官與我們是合作的,其餘宦官都不可信,你彆看那些張讓、趙忠、王甫等人和睦麵善,全都是心黑的主兒, 曹節比他唯一好的一點就是他明白作為一個宦官, 真正應該做些什麼,不為了大義, 為了自保, 他也不會乾當初五侯宦官做的事情。”

“五侯宦官還活到現在呢,活得可滋潤了,”曹瞞回了一嘴:“內宮那些婦人都被他們的花言巧語哄騙了,有那麼一群人在, 陛下與太後耳根能清淨才有鬼。”

曹嵩見兒子就像個刺蝟似的,一點就炸,心知不能再刺激他,少年人性子偏激,那是還沒接受過現實的毒打,曾經他那麼聽父親的話都還有逆反的心理,何況曹瞞本就性子烈?

深知兒子吃軟不吃硬的曹嵩緩和表情,語重心長對他說道:“阿瞞有與帝王共同學習的經曆,注定以後能獲得更多照顧,可我希望你不要被那些照顧蒙蔽了雙眼,要知道君與臣子之間應當有一段適當的距離,超過了就不妥當了,等過了頭,去的是情分,傷的是信任。”

多少年過去了,曹嵩還是像個老母雞一樣,一點一滴地將曹瞞給拉扯大不算,稚鷹長大該飛了,他還不放心,要將他給嗬護,真正是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哪怕現在有了小兒子,有了新的小寶貝,多年來對曹瞞的拉扯已經養成了習慣。現在曹瞞長大了,不再依賴人,也有了自己的主意,整天心都飄在外麵,這讓老父親很受傷,心理落差彆提有多大了。

曹瞞靜靜地聽著,心裡早就對這些話聽膩了,耳朵都長了老繭,祖父當初這樣教導過他了,父親還教導聽著就很煩。

可看到曹嵩這樣認認真真地叮嚀,離家半個月,平日裡忙於太學學業而很少有機會與曹嵩相處的曹瞞鼻子一酸,頓時回憶起了曾經在老父親拉扯下頑皮搗蛋的時光。

所以哪怕耳朵聽出了老繭,他也一樣認認真真聽完,嚴肅回答:“父親放心,孩兒聽進去了。”

總之就是讓父親安心就是了。

得到他這麼一本正經當作大事的回應,曹嵩老懷欣慰,他再次叮嚀道:“我不求你以後有多麼顯赫的官位,就像你祖父當初對我的要求那樣,平安才是第一。站得越高,風險也就越大,你哪怕做紈絝子弟,我也一樣能夠養得起你,所以你不用太過拚,萬事都要與我商議了再做決定。”

曹瞞好笑道:“我若是真做個紈絝子,父親可就不是現在這樣的心情了。”

曹嵩想了想,還真那麼回事,他不由唏噓道:“還記得我們曾經的老鄰居袁家嗎?他們家裡頭,天天雞飛狗跳。”

“袁家?他們怎麼了?”曹瞞好奇問道:“現在大家不都在寫報告,聽說他們兩人都打算謀個武職,這樣還能出亂子嗎?”

“生了兩個‘仗義疏財’的紈絝子,”曹嵩唏噓,指指點點:“那袁紹都尚公主了,提前將庶子給弄了出來,家裡侍妾通房一堆,家宅不寧,可不得鬨。那袁術更加不得了,大學課程一結束就瘋了似的玩,留戀青樓、賭坊不回家,召集三五好久,還成立了一個遊俠組織,還意氣用事打死了人,讓袁家賠了好大一筆錢。”

曹嵩欣慰道:“還是我家阿瞞懂事,知道體貼父親,不會到處闖禍。”

曹瞞被他這麼一說,頭皮有些發緊。

他信誓旦旦說道:“我長大了,懂得為父親分憂,以後不僅不闖禍,我還要保護父親!”

“保護我就免了,我自個兒能好,”曹嵩微笑點點他:“你先將報告寫出來,給為父看過合適了,再交到太學。荀總長告假後,代理總長成了橋玄,等我看過合適,再交給他看看,基本不會出什麼亂子。”

曹瞞點了點頭,報告上不能寫,會被其他人發現,那他還能當麵與陛下說嘛!

他不求什麼高官,他想要的是做實事,哪怕是做個掌管農事、管理治安的官吏,他也願意。誌向如此,注定無法做到在內宮中陪伴帝王,他得通過這次的報告,將自己對未來官職的心意表達明白,免得陛下給他個帝王身邊的紅人官職,看似高高的,根本做不了實事。

曹嵩聽曹瞞腦子似乎有些能拐彎了,萬分欣慰,他對曹節轉變態度,還是因為這位大宦官竟比他這個做父親的還要了解阿瞞。

要知道曹節沿途可派遣了不少人手,就連當初滎陽遭遇暴民襲擊,都有人等候在城外接應,隻等著萬一滎陽城破了,立刻將曹瞞給護送回洛陽。至於其他人會如何,他們不會多管。

那些人也沒想到滎陽城竟然守住了,曹瞞更是在守軍之中擁有了不錯的名聲。

在曹瞞不知道的地方,曹節的人手接觸了滎陽太守,給他財寶輜重,命他將曹瞞的名聲給宣揚開來。

人精如曹節,早就知道以曹瞞的性子必定會將沿途所見所聞告知陛下,接到下屬們消息後,立刻讚賞道:“做的很好,就照著這樣來,將曹瞞對滎陽的貢獻擴大,告訴所有人他是個少年英才。”

然後,趁著滎陽守城捷報還未傳來,曹節就悄悄對劉宏耳語起了曹瞞對鎮壓滎陽暴/亂的貢獻。

而後他又找到了曹嵩,勸他將曹瞞所寫報告的損失降低到最小。

曹節對曹嵩道:“我們阿瞞性子軸,拐不過彎來,朝堂中多少利益糾葛他分不清,學習了滿腦子的聖人之言,正直又天真,這是兄長保護太過的緣故,此番去往外麵,看到外頭的窮苦,以他善良的心性,必定會將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情捅破到陛下麵前。”

曹嵩也萬分頭疼,自己兒子什麼性格他還能不知道嗎?

“等他回來,我必將嚴格盯著他的報告,讓他寫彆的東西!”

曹節搖了搖頭,不讚同道:“教育孩子,就像是疏通河道,堵不如疏,兄長與其遏製他,讓他產生逆反心理,不如耐下心來與他好好聊,用情來聊。”

曹嵩:“用情?”

“阿瞞是性情中人,他重情,你與他講道理他或許不會聽進去,但你以情動人,定能獲得好效果,”曹節眼光不可謂不毒辣,他對於曹瞞的了解,或許比他本人還要透徹!

曹嵩也沒有想到,曹瞞得了郭嘉點播,腦子裡的一根筋似乎開竅了一些,懂得迂回了。

隻需要將民怨的過錯推卸給滎陽太守,其他處於利益中心的官宦們反應也不會那麼大了。

“斷尾求存,拋棄棋子,總比拔出蘿卜帶出泥,一串牽扯到整個朝堂要好吧!”曹節淡淡說道:“阿瞞啊,到底經曆的太少,有些過於天真了,與其讓他在日後摔個大跟頭,不如由兄長提前對他進行教育,防患於未然更好一些不是嗎?涉及到自身安全的時候,朝臣高官、宮中的宦官們會斷尾求存,陛下也會不是嗎?”

曹節輕飄飄的話,給了曹嵩莫大的壓力。

是啊!若是民怨之事牽扯到了整個朝堂,一旦徹查將會引起劇烈動蕩,甚至威脅到陛下的皇位,到了那個時候,可就是陛下“斷尾求存”的時候了!

曹嵩被曹節那麼一嚇唬,後背汗毛倒豎,冷汗嘩嘩地流。

曹節溫聲道:“兄長莫怕,我會幫你們的,隻要將過錯都推給滎陽當地人,那就不會有什麼事了,您可千萬要把關好阿瞞的報告,過審了再交上來,我也會幫忙看著的。”

搞定了曹嵩,曹節回到了宮中,當他坐在沒有其他人的馬車上,這才放鬆下來抹了一把汗。

曹瞞在曹節這,成了一顆需要嚴陣以待的□□,好在以他對曹家一家人的了解,能通過拿捏曹嵩來遏製曹瞞。

曹節盯準曹瞞研究了好久,自認一眼能看穿曹瞞,他覺得自己就是阿瞞肚子裡的蛔蟲,對他想什麼都知道個一清二楚。

夜裡,係統為曹瞞的授課內容開始出現了屬於成年人的權謀課,成年人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逐漸展現在曹瞞眼前,更深一步的朝堂派係鬥爭,更全麵的宮廷權謀,且看久千歲曹節的升遷之路!

教育模版曹節,用他一生的陰謀詭計、血淚教訓,繪成了一段動人心弦的故事。前朝,他是手握生殺大權,令無數士大夫恨不得吞噬其血肉的當朝權宦。後宮,他是手捏小皇帝,宦官之中的第一人。

“就他遊走於前朝與後宮,權利到了頂峰,爬到山頂下,腳底下萬丈深淵,”男修反複播放曹節的眼神,曹節的會心一笑,曹節的蘭花指,曹節生氣時候抿緊的唇,曹節錯愕一瞬間一臉意外的表情,還有他著急時滴汗抹汗的模樣。

這位溫文爾雅,整個人都在詮釋著春風拂麵之感覺的大宦官,

男修哈哈笑道:“到底是說他聰明反被聰明誤,還是該說他太瘋狂?一點後路都沒有給自己留,要麼走到最高處,享受最高權勢的滋味,要麼跌落懸崖,死個痛快!”

從選擇皇位繼承人,到為了培養棋子招來曹瞞,到悔棋懊惱,再到新的布局,還有在曹瞞即將回洛陽時,曹節對曹嵩給個甜棗再敲一棒子的對話。

曹瞞在男修的教育下,已是能夠撇開個人情緒來分析形勢,站在曹節的立場而言,他會這麼做也無可厚非。

“理解是一回事,他嚇唬我爹,就彆怪我給他找麻煩。”

“先生,我真的不能寫天下疾苦嗎?”曹瞞再問男修。

“沒有皇帝愛聽百姓們疾苦,”男修道:“瘋子除外,不過你可以想更迂回的法子來告訴他的統治地位不保。”

想個迂回的法子?

曹瞞若有所思。

男修給他劃重點:“記得要站在帝王的角度來問他分憂,你要說的不是天下朝臣、天下萬民該如何如何,而是應該說陛下的權利,陛下的錢袋子,陛下的名聲如何如何……”

男修教導曹瞞的時候,還特意給了他一本《厚黑學》,他一臉期待地拍了拍曹瞞:“好好在夢裡讀更多的書,你會受益匪淺,《三字經》上說了,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活到老學到老,你可以成為更好的那個人!”

每次上課,男修都喜歡給曹瞞灌心靈雞湯,將少年人說得熱血沸騰。

曹瞞稀裡糊塗地從夢裡醒來,似乎學到了很多東西,到頭來滿腦子都是曹節的表情包。

他推開窗,見外頭天氣晴朗,寒風細細吹來,天空中似乎有雪花飄落,若是在以往,看到白雪他心情會非常好,如今的曹瞞卻心情沉重,思及洛陽外衣不遮體的貧困乞民,立即回到自己書案上,奮筆疾書起來。

他在報告中寫道:

學子至滎陽,見路邊荒涼之象,知之矣此百姓困。聞滎陽前數年饑,官府之糧不足士卒食,大漢之兵無人供養,戰而皆無力。

滎陽之豪紳富,有宦官親屬私造大宅,侵占良田,其以陛下之號,朘民膏,而且貪得之寶藏入己橐。

滎陽太守亦閹黨扶之,吾不知是何人扶之,僅知其無能為太守矣,比之大學一年級生都不如,此太守真能治滎陽乎?

滎陽之民不思天地君親,但知豪紳與惡官欺民合夥使其及家眷皆不得活,報必死之心入城,為生,為報仇,近萬民兮!其破壞力巨大至天地撼動,滎陽此後將難複矣。

學子親曆了滎陽之守戰,殺賊近百一,此之將不聽節印者,守城之時不得章法,不聽勸告,以至身首異處,其比段將軍差之遠矣……

如此囉囉嗦嗦寫了一堆,最後還不忘點題,若不能治理好滎陽,暴民今日敢攻滎陽,來日就可能聚集在洛陽!

滎陽官員們不會治理,是罪!

滎陽宦官親屬們魚肉鄉裡,也是罪!

這麼大的暴/亂產生,必定需要一個長時間的過程,錯誤究竟在哪裡學子不知道,學子隻知要將所見所未告知陛下,以免陛下被蒙蔽雙眼,遮住耳朵,看不見天下疾苦。

還請陛下下令徹查,還吏治清明,我泱泱大漢,必定能在陛下英明神武的治理下國泰民安、風調雨順,迎來盛世光景!

曹嵩看了曹瞞的這篇報告,輕輕擰眉:“這幾句不能寫,將天下萬民疾苦改成滎陽百姓疾苦。”

過了片刻,他又道:“這幾句不能寫,你這是將所有的宦官一杆子打死了,還有彆暗示,你那是在暗示陛下其他地方也會有民亂!”

曹嵩就像是檢查作業一般,吹毛求疵地將曹瞞的報告給批評了個遍,最終又道:“你這最後吹捧陛下吹得不錯,就這麼辦。”

最終,曹嵩還算滿意地點點頭:“大致沒什麼問題了,細節上改一改就好。”

曹瞞早就料到會如此,笑嘻嘻地接過報告改正,再給曹嵩查看。

一旦這報告呈上去,將有一部分宦官倒黴,也將有一部分朝臣被牽連。

曹瞞的報告成品,先是由他交到太學總長的手中,而後由總長送往尚書令,再經過宦官之手,最終到達帝王案上。

在橋玄看來,太學生的報告無非是一些千篇一律的文章,多是寫一些空乏的聖人之言,沒什麼值得看的。

他將那些報告們彙合起來,與一眾太學教員們大致瀏覽篩選,大部分報告都批了通過。

“橋總長,你來看看這篇報告,”小學部總長何顒手中拿著曹瞞的報告,嚴肅地將這篇報告遞交給了橋玄。

在所有歌功頌德或滿是空乏之言的報告之中,突然出現一篇訴說民生疾苦的,也難怪何顒感到意外。

橋玄見罷,遞給了其他教員觀覽,眾人一一看過,紛紛竊竊私語:“這曹吉利,可真是什麼都敢做,什麼都敢說,聽說他真的親自去壯遊了!”

“太過率真,過剛則易折啊!”小徐子歎道:“這篇報告他敢交上來,卻讓我們為難,這到底是給通過還是不給通過?”

橋玄乾脆道:“又什麼可為難的,學子一片愛民之心,這是值得鼓勵的事,我大漢未來又將誕生一位治世之臣,這是好事!給批準。”

“可若是如此,是否會影響曹吉利的仕途?他會被人當作眼中釘、肉中刺,甚至會影響到他父親。”何顒擔憂道。

“就不信大司農不會看他所寫的報告,給通過就是了,”橋玄擺了擺手:“若當真不能被陛下看見的內容,宦官們會攔下來的。”

聽他提起壓在他們頭頂的宦官們,眾教員臉色並不好看。

“隻希望這封報告能夠到達陛下手中吧!滎陽叛亂我也聽說了,這次饑荒餓死了不少人,哎。”

洛陽之外的淒苦景象,令何顒感到無力,他一介文人,隻能在太學教教學生,教他們讀聖賢書,彆的什麼都做不了。

何顒深知一旦外麵的紛亂爆發到了極點,將是整個大漢江山的傾覆。

誰還能救這大漢江山?氣數已儘,漢家將亡,多少有誌之士傾一身血肉扶起傾頹,亂局何時方休?

看到曹瞞的這篇報告,讓何顒精神一振,仿佛看到了未來的希望!

此事以後,橋玄找到曹瞞,與他單獨談話:“你想好了嗎?要走那一條艱難曲折的路?”

曹瞞答道:“我想好了。”

“即使那將是一條與大部分人背道而馳的路?”

“怎麼會與大部分人背道而馳呢!我就不信那麼多學習過聖人之言,在太學之中畢業的學子出不了幾個與我一樣的人!”曹瞞堅定道:“橋子與眾位先生不就正是因為此而教書育人,將我們培養成才的嗎?”

橋玄啞然失笑:“你小子,還真是,一如既往,我果真沒有看錯人。”

曹瞞意外道:“您比我父親了解我更多,若是父親知道我未來的打算,必定竭力反對,您對我的選擇的心知肚明,您不阻止我嗎?”

橋玄年過半百,精神氣爽,他當即一拍桌案,對曹瞞道:“阻止?我為什麼要阻止大漢未來的雄鷹來成長?何顒擔憂的不錯,大漢出現將亡之兆,若是如此還不能放手一搏,眼睜睜看著傾頹倒下,如此妄為漢臣!沒有人願意做亡國之臣,我也如此,你且放心去做事,出了問題,有我這三公之一的司空在頭上頂著,怕什麼!我們身負黨錮仇恨,必將要那些得意洋洋的宦官們血債血償!”

橋玄熱血上湧,將曹瞞給唬得一愣,他呆了片刻,驚訝問道:“橋子讓我的報告通過,不是有人向您說了什麼嗎?”

“說什麼?”

橋玄與曹瞞意料中的不同,他本以為是陛下派人與這位太學總長溝通過了,沒曾想那竟是橋玄出自本心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