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1 / 2)

劉宏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隻覺得一股熱氣從脖子一路湧上腦門,又是尷尬,又是羞恥。

這種畫麵讓分彆了多年的好哥們、好兄弟給看見了,還禦四女, 多丟人!

劉宏立刻冷下了臉, 對身邊被噴後驚叫出聲的美人斥道:“滾出去,全部滾出去!”

帝王突如其來的大發雷霆將美人們嚇得忙跪在地上, 紛紛求饒, 隨著劉宏一聲令下,外頭等候的宦官們進入殿內,將四位美人拖了出去。

宦官們低頭哈腰跪在劉宏腳下, 等候差遣,輕巧地將那些美人們驚擾帝王的行為歸為死罪。

劉宏眉頭一擰:“誰允許你們自作主張?那四人, 全部封為美人, 要讓我看到她們少一根頭發,惟你是問!”

出言的宦官忙俯首應下,如同溫順聽話的狗, 即使被帝王當場打臉, 都不見他有一絲一毫的臉色改變。

帝王身邊的宦官們,哪一個不是將察言觀色、忍氣吞聲修煉到了極致的人?這一個個全都是看似像犬, 實則像蛇的狡詐之輩。

劉宏又將宦官們給趕了出去,這才望向殿頂, 看到曹操還是捂著眼睛蹲在那兒, 沒好氣地說道:“你還不下來?”

曹操訕笑一聲, 放下了手,輕飄飄從殿堂之上落入殿內,他的美顏一如既往地令人驚豔,這樣的美人站在這裡,仿佛整個帝王寢宮都被她光彩四射的模樣給照亮了。她就該是養在金絲籠裡的金絲雀,是世間最美妙的顏色。

劉宏打了個激靈,伸手一抹自己的額頭,上麵全都是汗。

他心裡有些埋怨曹操穿女裝來亮瞎他眼睛的行為,可麵對曹操明亮的眼眸,竟一絲一毫生不起彆樣的心思,滿腦子都是沉浸在欣賞美麗事物的愉悅感,他下意識放輕柔了聲音,對曹操抱怨道:“你怎麼又開始穿女裝了,還打扮成這樣,我們三年沒見了,剛回來就給我這樣的下馬威嗎?差點沒嚇死我。”

劉宏語氣親近,竟是沒有自稱為“朕”!

那一瞬間,曹操仿佛又找回了幾年前兩人親密無間,互相依靠的感覺,他原先有些沉重的心情終於好轉了一些,對劉宏問道:“聽說陛下已經有一個月未曾上朝了?”

劉宏臉色微變,神色之中有些尷尬。

人尷尬的時候會有兩種反應,一種是回避,另一種則是被拆穿時狗急跳牆的溫怒。劉宏習慣了做高高在上的帝王,本該是以溫怒作為反應,剛興起一些火氣,對著曹操那顏,死活下不去嘴斥責。

劉宏輕歎一口氣,難得弱氣得反駁道:“朕隻是,身體不適,不宜操勞。”

曹操眼神頓時微妙起來:不宜操勞,還能招來四個美人相伴?

也許是看懂了他的眼神,劉宏臉色變了變,隻覺得有些下不了台。

若是曾經,曹操或許會質問劉宏,會像個楞頭青,傻小子,一味地去莽撞勸說。長此以往,也許兩人之間的情分就真的在日複一日的衝突之中給消磨殆儘了。

他想要吏治清明,想要做治世能臣,而劉宏,他已經穩了皇位,逐漸被安逸富饒的生活給腐蝕,忘記了曾經的辛苦與努力。

懶惰,是避無可避的人類本能,就連曹操自己,有的時候也會感到疲倦。

他牢記盧植教導他為人處事經驗。

真正優雅有氣度的人,應當知道如何做到讓對方感到自在,不讓對方感受到尷尬,為官者也是如此,無論是對待下屬還是對待上級,能夠委婉處事,比直言上諫更能取得好的效果。

現在劉宏感到尷尬,甚至下不了台。

曹操有了這方麵的意識,他放輕了聲音,對劉宏道:“三年未見,陛下清瘦了,若是身體不好,是該好好休息。陛下下達聖旨將臣招回來,是因為想要臣來輔佐保護您吧?臣在任地之上學到了許多,現在已經是一柄鋒利的劍了。陛下需要臣做什麼,臣都會傾儘全力去為您達成。若陛下休息好了,就早日回歸朝政吧!朝堂需要您,臣也需要您。”

當好兄弟打扮成大美人對他軟言軟語相勸,劉宏的尷尬好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驚恐的表情,他有些結巴道:“阿,阿瞞,你冷靜一些,朕這就回朝,你可彆衝動!”

看看阿瞞被逼的,仿佛壞掉了一樣。

劉宏的印象中,曹操剛直,勸諫他的時候像那些老頑固,語氣臭臭的。

乍一見會委婉勸諫的盛世美顏,完全被這一計給砸懵了,腦子都成了漿糊。

曹操前來勸說的效果是顯著的,劉宏愛麵子,對自己人也好,一旦做下了承諾,他絕對不會賴賬。

兩人又聊了聊這三年之間發生的事,多以曹操在說,劉宏靜靜地旁聽。女裝時候的曹操,有一口清脆如黃鶯的聲線,雌雄莫辨,彆提有多好聽了。

劉宏感到驚奇極了,他甚至詢問曹操:“阿瞞是不是學了變聲的法子?”

曹操沉默片刻,有些心虛地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他的猜測。

四位女子被發怒的帝王趕出了寢宮,沒多久又被封為了美人的消息很快就在後宮之中傳遍了。

次日,帝王重回朝政,朝臣們普天同慶!

執掌了朝政多時的宦官們察覺事態不對勁:看來是有人教唆陛下重回朝會,會這樣做的人,定是他們的敵人無誤!

朝政是由帝王主持,與朝臣們商議的會議,這其中根本就沒有宦官們的位置,趁著帝王沉迷享樂而撈到權力的宦官們不得不被迫將手中的權柄歸還給朝臣們,心中恨極了,紛紛私下聯係,密謀定要找出與他們做對的人,讓那人死無葬身之地!

知道一切的曹節領著名副其實尚書令的俸祿,做著朝臣的事,他幾乎已經將宦官的身份洗掉了一半,與後宮之中似乎也沒怎麼聯係了。看他言行舉止成熟文雅,溫和有禮,幾乎能夠照顧到所有人的心情,將事物處理得滴水不漏。人們很難看出他宦官的身份,唯有從他光潔的下巴,陰柔的麵容能夠看出些許細微的痕跡。

朝臣之中不少人都是他提拔上來的,與被剝奪了權力後打回成奴婢的宦官們不同,曹節執掌著尚書令的實際官職,擁有可以任免朝臣的權力,隻要陛下不剝奪他的尚書令,無人能夠撼動他的地位。

曹操回到洛陽以後,接任九卿之一的中大夫令,在前朝時這個職位名叫衛尉,地位雖然與其他九卿平起平坐,卻不需要參加朝會。

他的主要職責在於掌管皇宮的所有宮門與安全,坐在這個位置上,等同於帝王將整個皇宮的安危都交托到了曹操的手上。

上一任的中大夫令名為陽球,是曹節的人手,橋玄一通上奏,可謂是一石二鳥。

曹操可不會像陽球這宦官爪牙那樣來幫助宦官們,他不會對後宮之中令人發指的不公平之事視而不見,更不會下令將前去勸諫帝王的朝臣給拖出去斬首。

陽球獲得曹節的指令,降任為了校尉,他對曹操極其客氣。似乎並無怨恨的神色,甚至還耐心教他各宮門的情況。

那陽球長得高壯,生了一副正義淩然的麵相,他對曹操道:“曹太守在九江勤政為民的每名都傳到洛陽了,實在是令我敬佩不已,我與您神交已久,隻恨沒有機會與你相識啊!”

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仿佛真的對曹操有著發自內心的敬佩,真心實意地在誇讚曹操。

饒是已經修煉了好幾年的曹操都看不出這陽球到底是在做戲,還是真心了。

中大夫令的職責並不難,比較複雜的是要負責處理朝臣與朝臣,朝臣與宦官,帝王與朝臣之間的關係。

陽球很乾脆地對曹操道:“陛下下達命令,是第一個要聽的,其次該聽誰的,你自己判斷吧!”

他自己心裡自有一杆尺在衡量,至少暫時,陽球是聽從曹節的命令來行動的,若曹節沒有下令,他則自己判斷該幫誰。

總之,陛下要他將人趕出去,他得眼疾手快去照辦,其他的該怎麼做,要看會得罪多少人,利益衡量之下自己判斷就好。

陽球覺得沒有什麼可以教曹操的了,他又粗略說了一下宮門禁衛軍的布置,將手中事務交托完後就離開了。

曹操擔任上了九卿,第一個要去拜訪的就是舉薦他,並且獲得帝王首肯的司空橋玄。

曹家一門父子二人,竟占據了九卿之中一文一武的兩個位置,實在是令人羨豔。

橋玄已是到了耳順之齡,他的頭發變得花白,人卻精神十足,從他鋒利的眼神,挺直的背脊,能夠看出這個老爺子剛正不阿的作風,三年未見,他比三年前更加銳利了幾分,三公的位置沒有讓他在操勞之中年邁,反而像是一塊磨刀石,將圓潤的寶物又磨成了有棱角的模樣。

橋玄邀請曹操下棋,爽朗大笑:“我就知道將你招回來是正確的決定,你果真有辦法令陛下回心轉意,重回朝堂。”

曹操俯身拜謝橋玄道:“還要多謝橋司空的舉薦,讓我能夠坐上現在的位置。”

中大夫令是九卿之中最為特殊的職位,他雖然不參與朝會,卻地位超然於九卿之上,屬於人們要巴結的存在,一切都是因為他是個武官,手握洛陽中心最大的軍權!

曹家門楣生輝,讓曹嵩整日都榮光滿麵。

橋玄扶住了曹操,對他笑道:“我舉薦你,也是為了我自己,我們都清楚,現在這樣的形勢,唯有靠一些特殊的辦法才能讓陛下重新回來,並且重視朝堂。”

橋玄少年時就是光明磊落的性子,年老了仍不改當年的行事作風,他無論是用計策,還是施展政治,全都喜歡明著來,正麵去對敵。

他嘗試著用曹操勸回陛下,又借此捅了尚書令曹節一刀子,計劃順利實施,怎能不令老爺子暢快?

奇怪的是,橋玄與曹操說起自己打算的時候,曹操竟絲毫不感到生氣。也許是早就知道這位太學恩師是擁有怎樣清風高潔人品的人,也許是到了任地上,聽到了民間對於十幾年前“橋青天”的傳聞,曹操對橋玄的好感高到了想要與他訴說自己理想抱負,對師長訴說自己心情的地步。

橋玄對他坦言相告:“官場之上,所做的決定有時候會顯得很無情,我承認我的計謀是利用了你,這一點作為私交,我願意像你賠禮道歉,但作為司空,我並不後悔這樣的決定。”

曹操搖了搖頭:“我並沒有因此而生橋子的氣,橋子所做的,也不過是為了使陛下回歸朝堂。況且您在舉薦我之前,可能也在猶豫,不知道我是否能夠勸回陛下。

橋玄歎息道:“正是如此,從上個月至今,已經不少朝臣因為勸諫陛下而受到責罰與貶官。”

他神色不由複雜起來,曹操是他們傾心培養出來的太學畢業生,是三年前那一屆最優秀的學子領袖。他擁有一切橋玄所欣賞的品質,唯獨出身為人所詬病。

他雖是仁德之宦曹騰的孫子,卻也是宦官之後。宦官之後,會幫著宦官們嗎?他究竟會站在哪一邊呢?橋玄對此一直保有疑惑,可有一點他能夠確定:曹操的正直與骨氣,是絕不會與那些貪汙受賄、十惡不赦的宦官們同流合汙的。

曹操落下一子,向橋玄問起了他想要謀算清除宦官的事。

橋玄吃驚道:“你是怎麼知道此事的?”

這事情他隻在秘密籌備,究竟是誰走漏了消息?!

曹操道:“是曹尚書令告訴我的。”

橋玄手指敲擊棋盤側麵,沉吟片刻,深思道:“曹節,是想要通過你的口來警告我阿!”

他眼中精光一閃而逝,咬牙切齒道:“可若是以為這樣就能令我知難而退,那他可真是想得太美了。”

曹操手中棋子猶豫再三,未能落下,他有些頹然地放下手,詢問橋玄道:“橋子一定要這樣做嗎?學生擔心您的安危,您若是選擇硬上,宦官們絕不會坐以待斃。”

橋玄笑道:“為何要擔憂我的安危?我都已經六十五歲的,活過一歲是一歲,我都已經活到這把年紀了,還怕什麼呢?連死都不怕,何不發揮自己最大的作用,還朝堂政治一片清明?雖死而往,人生無悔,死可瞑目。”

曹操撚動棋子,終於是開口說道:“宦官就像是地理的韭菜,殺死一茬又會出新的一茬,您不可能將他們全部一網打儘。”

“無法殺死他們所有人,卻要推倒他們之中最會危害到朝堂的,比如尚書令曹節!”橋玄眼神冰冷,對曹操細數過往:“十幾年來,眼睜睜看著好友同僚們死於黨錮,死於宦官們的迫害,我身負他們的血海深仇,必要為他們討回公道,沉冤昭雪,以敬告他們的亡靈。等我死了,也有臉去底下見他們,能夠笑著向他們邀功。”

“我與你說這些真心話,是將你當作太學生曹瞞,當作那正直正義的大清官曹吉利在說。我不知道曹操是怎樣的想法,但我要告訴你,曹節的性命,我絕對不會放過,也請你儘量勸說你的父親與他保持距離,不要輕易被他利用。”橋玄正色道:“尚書令曹節,那就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曹操:“……”

上了年紀的老人總喜歡嘮叨幾句,橋玄對曹操並不設防,毫無顧忌地訴說著自己對曹節的惡感:“當年的竇武,陳蕃,全都是正直的人,他們為了肅清朝堂而衝在與宦官對抗的最前麵,又因為對身邊的虎狼不設防,而被曹節等小人聯合害死。”

橋玄一臉厭惡道:“若非是他們蒙蔽了陛下,竇家與陳家也不會遭受滅門之禍了!”

曹操手一抖,棋子下錯了地方,想要再悔棋已是難了,他抬起眼眸。詢問道:“橋子以為,竇武與陳番下場淒慘,是因太過正直被小人所害?”

橋玄斬釘截鐵道:“若無這些小人,有竇武與陳蕃輔佐,朝政絕不會像現在這樣一團糟!”

“可臣比君強,竇武逾越掌權,陳番痛下殺手,全都犯了大忌,他們的死,也與他們自身有關啊!”

曹操身為當事人,哪裡不知道當時劉宏的艱難?那時候劉宏被他們這群人逼迫到了極致,還抱著他哭過做皇帝就像是傀儡。臣比君強,臣命令君,這怎麼可以?

曹操所處的角度,與橋玄所處的角度又不同了。

橋玄以為,竇武與陳蕃在教導帝王的時候儘心儘力,帝王會對竇武與陳蕃心生惡感,一切都是宦官的錯。

曹操還想解釋,橋玄卻像是睡著的人,那些話語卻進不了他的耳朵,他固執地要向宦官們報複血海深仇。

帝王執政以後,橋玄針對宦官們的打擊開始了,他所率領的士大夫集團齊上奏舉薦賢能,頂替宦官們的位置,安排自己的人手。

曹操夾在宦官與士大夫們的交戰中間,眼睜睜看著硝煙彌漫,戰事打響,兩邊都想勸,兩邊都無能為力,作為唯一頭腦清醒的人,他既不會像士大夫們那樣將所有的宦官都恨到死,也不會像宦官們一樣,對所有士大夫們都警惕萬分。

朝野之中又流行起了新的詞,“宦黨”。

士大夫們聯合起來,那叫做“黨人”,宦官的黨羽,那叫做“宦黨”,兩個陣營交戰,總有勝敗,而帝王劉宏,則是觀看這一場勝敗之爭的評判人。

曹操的所有消息來源,全都來自他任職出入宮廷,還有曹嵩的嘮叨,在朝政日益嚴峻的現在,劉宏乾了幾天苦活,卻不樂意了。

劉宏不喜歡處理那些繁瑣的朝政,他似乎患上了一種懶病,做事總喜歡拖延,且不論是誰將他給養廢成了這樣,曹操既然接受了中大夫令的職務,有了這樣好的便利條件,他絕不會束手旁觀,一定想法子將陛下的懶病給治好!

後宮之中,宦官與宮女們偶爾會看見美貌的宮娥伺候與陛下禦前,那位神出鬼沒的宮娥深得陛下喜愛,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來曆,包括執掌了陛下身邊大小事務的眾位宦官們,都難以摸索到究竟是誰將這個女子送到了陛下身邊。

曹操女裝,一臉誠懇地拿著奏書對劉宏捧讀道:“陛下,批閱奏折!”

劉宏想要偷懶的時候,他又神出鬼沒出現在他身後,深情道:“陛下,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