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被她哭得煩了,眼睛看著折子,剛好是戶部唐家發上來的,年關將至,整個戶部確實忙了起來,聽說老四已經連著十來天不著家了。
他低頭看手裡的折子,唐家說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兒,絮絮叨叨寫了十來頁,他卻不能不看,就怕漏看了哪一條,偏偏那一處就是頭等的大事,接過一通折子下來,什麼正經需要他英明神武決斷的大事都沒有。
這不是在浪費他的時間?
皇帝還是仔細地在用朱砂筆在上頭細細勾勒出“要點”,做下批注。
做完這一通之後,低頭看底下郭氏,還跪著跟那兒哭呢。
“廢物!”他怒斥了一聲。
郭氏縮成一團,不敢哭出聲了。
皇帝也不知道他是罵唐家還是罵郭氏,他在殿前見郭氏,實在就是想草草了之地打發了她,後宮都不想讓她踏進。
皇帝盯著郭氏的伏下去的後腦勺看了半天,良久才把一股怒氣壓下去,低沉著嗓音道:“朕知道了。”
她求到這兒了,瞧著樣子也是最後一次,皇帝喜歡做什麼事兒都做到儘善儘美,所以就真的開始思考這件事。
給老四塞個人,這事兒不算什麼,唐家高不成低不就的,翻不起什麼風浪,權當賞給老四一個樂子了。
他不高興的是,郭氏竟然說想讓唐家的人嫁過去做側妃。
他可以給兒子賞幾個女人,但那絕不是賜婚,隻是賞人。
在他眼裡,普天之下,隻要沒嫁的女子,都是他們皇家的人,不過是把這個屋子挪到那個屋子而已。
但是要有封號,有品級,這就不行了。
唐家還不夠格。
送走了郭氏,皇帝叫來戶部唐侍郎來訓話,也就是唐越的爹。
皇帝骨子裡也是瞧不起這些文人的,滿肚子仁義廉恥國家抱負,讀了一輩子的書,這個聖賢那個大儒,呸!
他雖瞧不起,卻是最愛用這些寒門出生的士子,在他眼裡,讀書人比商人要更加重利,文人骨頭最輕!
商人重利,那是擺在明麵上的,讀書人呢?明明就是為了功名利祿,卻偏偏給自己腦袋上掛上國家大義,他讀書,是為了黎明百姓,為了天下蒼生,為了輔佐君王。
這類人好控製。
唐家就是這類人。
哪裡有好處往哪裡鑽,單看他養出來的那個唐越,他們唐家最高也就到這兒了。
沒那個本事還想往上蹦躂,那叫自尋死路。
皇帝想了一遍,怎麼都想不明白郭氏怎麼就看上了唐家,除非是唐家主動巴結上去的。
上回老四那個賑災的法子確實不錯,讓他耳目一新,重新審視了一番這個兒子,老四不像其他那幾個,從小就在他身邊長大,吃了不少苦,他一直以為老四就是個武將,那次的事,著實讓他欣喜,這麼多兒子,也就他像個話。
就把他扔到了戶部。
倒讓唐家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
側妃?
他看著唐侍郎冷笑,唐侍郎被陛下笑得毛骨悚然,戰戰兢兢地捧著一道聖旨出去,那道聖旨的意思,就是要把他最疼愛的小女兒嫁給四殿下做妾!
如今三殿下最熱門,瞧陛下的樣子,有立太子的意思,他打得如意算盤是把女兒嫁給三殿下,這段日子他們也跟三殿下走得近,話已經提到嘴邊了,就差最後那道禮節。
這下可把三殿下得罪了。
而且,還把範家那一窩子閻王爺給得罪了!
唐侍郎捧著手裡那道聖旨,陛下把聖旨給他,讓他自己去四殿下府上宣旨。
這算什麼事兒啊?!
三皇子府上,三皇子正在發怒,屋子裡的古董瓷器砸得滿地都是,外麵有幾個太監正在領鞭子,三皇妃低著頭跪在他的麵前。
有個小太監從外頭進來傳話,他本意是要說:唐家二公子來了。可是看到這陣仗,嗓子眼給堵了,在屋子外頭繞了好幾圈,不敢進去,隻得溜出來跟唐越說:“唐大人,實在不巧,我家主子爺剛好在午睡。”
唐越看了看天:這個點睡什麼覺?不過還是含笑點了點頭:“辛苦公公了。”
父親讓他來給三殿下賠罪,他不想來,被罵出了門,隻好來跑一趟。
他如果沒猜錯的話,三殿下應該正在屋裡大發雷霆。
最近刑部燒了幾把火,請了朝中好幾位大人去大理寺喝茶,跟著就叫抄了家。
其中有個徐大人和朱大人,剛好是三殿下的常客,跟屁蟲似的跟在三殿下身後,不像個大人,倒像是兩個太監。
唐越知道三殿下自然不會為了兩個“太監”生氣,他是氣刑部沒把他放在眼裡,刑部想在年關燒兩把火,偏偏燒了他的人,這不是存心打他的臉?
以後誰還敢巴結三殿下了?
唐越沒坐馬車也沒騎馬,邊走邊想,突然頭頂有些涼,是天上下雪了,一開始還是零零散散的,後來大片大片地往下掉,又起了風,雪吹得他滿身都是。
他就找了個酒樓坐下,叫了羊肉湯,又切了一斤鹿肉,讓溫了壺好酒,一邊賞雪景一邊想事情。
突然眼睛一亮,看到對麵那桌坐的兩個人有些麵善。
小廝的打扮,穿得卻是極好,藍色的錦緞,腳底下踩的靴子也是上好的布料。
這個酒樓不算太貴,卻也不是一般的奴才小廝敢進來的,單看他們說話的神氣模樣,唐越已經猜出來了,他們是範家的奴才。
這兩個小廝是去給四殿下府上送帖子的,離開範府的時候,蘇姨娘特地讓人給他倆塞了好些銀子,交代他二人千萬要把帖子送給老夫人。
兩人收了銀子辦完事,剛好碰上這場急雪,就進了這家酒樓吃飯。
也不敢多點什麼,叫了幾個素菜,上了一鍋羊雜湯,再要幾個大饅頭,風風火火地吃著。
不一會兒,店小二捧了一個熱騰騰的鍋子上來,笑盈盈對他們倆說:“二位爺,這是昨天夜裡剛殺的羊羔子,才三個月不到,肉最嫩!”
兩個人一愣,先用鼻子狠狠吸了口香氣,然後才說:“我倆沒點這個呀!”
那店小二嘿嘿一笑,轉身指了指隔壁桌子:“是那位爺給您二位添的菜!”
二人朝那邊看過去,唐越舉起酒杯,在空中對他二人碰了一下。
晚上陸澈回府,這回他沒騎馬,是坐著馬車回來的,是怕淋了雪渾身濕漉漉的,她又纏著要抱,到時候又要凍著了。
一進西園,老遠就瞧見襄兒穿得一身紅衣,打著把油紙傘,漫天的雪花灑在她的周邊,她周圍的地全都一片白了,隻有她腳底下還是一片乾淨。
襄兒眼睛一直就盯著西園的大門,一見著他,眼睛瞬間就亮了。
他臉上就帶了笑,快步走到她跟前,先握住她的手,還好不算太涼。
“怎麼就出來了?”陸澈攬著她的肩往裡頭走。
範宜襄有些泄氣,前兩天有裁縫嬤嬤來給她量身,要做新衣服,今天做好了,她最喜歡那件火紅色鬥篷,領口圍了一圈紅色的絨毛,剛好外頭下了雪。
阿祿又傳話過來:爺今晚回府。
她想著:正好穿給他看!
午膳的時候就多吃了一碗飯。
她沒能從陸澈的眼睛裡看到驚豔,這真是太失敗了!
用膳的時候她就一直撅著嘴巴,陸澈隻好放下筷子,用食指在她唇上剮了下:“又不肯吃飯了?”
她用筷子夾起一顆米放進嘴裡。
陸澈被逗笑,瞪著她道:“也不帶這麼敷衍爺的。”
怕她吃了再吐,隻哄著用了碗甜羹就讓撤了膳,他出去練拳消食的時候問了方嬤嬤一嘴,才明白過來。
方嬤嬤也沒說彆的,就是夫人穿著新做的鬥篷一個勁兒地在銅鏡麵前轉圈。
他打完拳進去,範宜襄已經換成了常服,梳了個睡覺的發髻,鬆鬆垮垮的,正在低頭做他那個鬥篷。
昨天就差不多完工了,她看著總覺得這兒有個地方不好,那兒的線縫歪了,又改了一會兒,到現在終於是好了。
看他進來,她把手裡的東西放下,抖了抖鬥篷:“你再試試看?”
陸澈點頭,讓她過來伺候他穿上。
襄兒很喜歡給他穿衣服,因為這個時候襄兒會趁機揩油,他再假裝惱了,去抓她,她就嚇得四處跑,一邊跑一邊咯咯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