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澈扭過頭看她,襄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騎在了他的背上,這個時候手正捏著他的腰在掐。
這是什麼眼神?
他一掌把她作怪的手拍掉,笑道:“再掐下去爺身上的肉該被你給掐青了。”
範宜襄一臉不信:有這麼嫩麼?
趁著陸澈回頭,又飛快地掐了一把。
調戲陸澈好好玩。
唐府裡,唐夫人還沒睡。
她雖然站在冰山底下,巨大的冰山周圍都冒著森森的白氣,她還是熱的滿頭油汗,年紀大了,生唐婉的時候不知道遭了哪個姨娘的黑手,老爺也不管,傷了本源,臉上皺紋開始一條條跑出來,汗珠順著皺紋慢慢散開,然後順著額頭緩緩淌下來。
她時不時停下正在給老爺扇風的手,抬手抹一下流下來的汗珠,然後又飛快地給唐侍郎扇風。
唐侍郎陰沉著一張臉,不動如山地坐著,隻要頭頂的涼風一停,就瞪一眼唐夫人,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夫人,倒像是在看一個下人。
他早就嫌棄她了,要不是念在當年他寒門苦讀,她替他照顧家中老母,最後給母親養老送終,還有生了那一雙兒女,早就把她給休了。
醜鄙老婦。
唐夫人在他心中隻剩下這樣一個印象。
其實唐夫人隻不過年紀大了,正常的容顏衰老而已,加上早年日子艱辛,唐侍郎在外地做了幾年地方官,然後才被調往京城,那時候也沒能做上好官,隻是一個在翰林院休書的小吏,熬到新帝登基,唐侍郎識時務,第一個跳出來支持當朝皇帝。
順便發揚了一下他鼓動群臣的技能,皇帝一個高興,先賜了宅子,問他:“愛卿原來官任何職?”
唐侍郎謙虛道:“奴才在翰林院修書。”
皇帝聽前兩個字,點點頭:自稱奴才,有自知之明。
聽完他一句話,又點點頭:文化人。
文化人意味著好控製。
得封一封,他第一個跳出來,得給一顆甜棗,後麵才會接著有人出來。
這些文臣,往日裡總拿禮儀仁義說教,國難當頭,第一個變臉的也是他們,無非就是錢、權、色。
皇帝再不喜,還是封了他一個戶部侍郎,不大不小的官兒,上頭有尚書壓著,名頭上也不算難聽,算是個二把手。
還賞了一堆美人,都是他帶著陸澈在邊疆打仗的時候,從蠻夷、外邦那裡搶過來的女奴。
這麼一來,年老色衰的唐夫人就被比了下去了。
可是她也無話可說,皇帝賞的人,唐侍郎寵得理所當然,理直氣壯!
這些年,唐侍郎基本都歇在那些姨娘屋子裡了。
唐夫人早就習慣了。
今天他留下不走,她才覺得稀奇呢。
唐侍郎一張方臉都快拉成馬臉了,唐夫人看著心裡也窩火,可是再氣也不敢表現出來。
就這麼寶貝你那些個姨娘?
在外頭受了醃臢氣,還舍不得把火撒在她們頭上?
扇風的胳膊早就酸了,這會兒力氣是越來越小。
唐侍郎瞥了眼她:“沒給你吃飽飯麼!一點力氣都沒有!”
唐夫人忍不住,一把摔了手裡的扇子,一屁股坐到榻上:“要人伺候,找你那些姨太太去。”
唐侍郎怒了,站起來罵道:“哦!唐婉不是你生的?”
唐夫人趕緊站起來,揪住唐侍郎的袖子:“婉兒?婉兒怎麼了?”
唐侍郎甩開她的袖子,冷笑一聲:“我過來,是想跟你說一聲,明天準備一下,去孟尚書府上,給你女兒賠禮道歉!”
孟尚書?
唐夫人一下沒反應過來。
唐侍郎是一點都不想在這兒待了,本來還想和她說一下女兒的事兒,看到她這張臉就想吐。
唐夫人就是老了點,模子輪廓還是不錯的,底子好,年紀再大氣質還在。
可是唐侍郎連通他的兒子唐越,都是一個德行——隻看外表不看氣質。
要是你還有點利用的本錢,他可能還會花些心思哄哄你。
女兒嫁人了,兒子爺定了親事,唐夫人一輩子就算耗乾了。
唐侍郎實在想不出什麼理由還要對她和顏悅色。
他連解釋都懶得多說一句,甩開繼續攙過來的唐夫人,力氣太大,唐夫人一下被推倒坐在了椅子上,後背蹭著椅子背,一陣鑽心地疼。
唐侍郎甩甩袖子,撩開袍子大步走了。
一出屋子,平日裡最得寵的梅姨娘咬著唇,眼淚汪汪地巴在月亮門後頭。
唐侍郎沒脾氣了,快步走出去,握著她的手道:“出來做什麼,瞧這站的一身汗。”
梅姨娘是蒙古人,身量高,比唐侍郎還高,但很纖瘦,能夠在床笫上滿足唐侍郎的各種要求,唐侍郎在外頭做老好人,看慣彆人的臉色,最喜歡在床上折騰她們。
唐夫人是嫡妻,頂著命婦的名頭,早年的時候他就嫌棄放不開手腳,得了這一群寶貝,真是怎麼愛都不夠,心裡的火少了一半,也不管是不是在唐夫人的屋子門口,捏著梅姨娘白嫩的下巴就是一口。
親得梅姨娘媚眼如絲,唐侍郎哈哈大笑,白日裡的陰鬱頓時散了不少,擁著梅姨娘往外頭去了。
裡頭鄭嬤嬤正艱難地在扶摔在椅子上的唐夫人。
剛才動靜太大,閃著腰了。
外頭兩個丫頭罵咧咧進來,其中一個在說:“沒骨頭的東西,成天就知道耍這些狐媚子手段,等哪天落到我的手裡,一定要把她身上那層皮給揭下來,看看底下的淌的血是黑的還是紅的。”
唐夫人就知道又是梅姨娘巴在她園子門口等老爺了。
這幫小丫頭能做的也就是在背後罵上梅姨娘幾句,哄她一個寬心。
她早就已經習慣了。
怎麼過不是過,孩子好她就好,老爺早就指望不上了。
兩個丫頭罵了痛快,走進看到夫人還半仰坐在椅子上,連忙上前幫忙,鄭嬤嬤道:“夫人怕是傷著筋骨了,要不要去請大夫。”
唐夫人擺擺手:“找幾幅膏藥貼上就好。”
鄭嬤嬤讓丫鬟去後頭拿,又道:“那夫人要不要先寫個帖子,好明天一道早讓人給孟尚書府裡下過去。”
剛才唐侍郎說話的時候鄭嬤嬤就在旁邊伺候,自然是聽到了。
唐夫人點頭:“照你說的辦。”
她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來一個孟尚書。
京裡能一躍榮升為尚書的姓孟的大人,想了一圈還真沒有。
哦,應該是哪位地方官高升了,之前禮部尚書被降職,禮部侍郎被砍了頭,尚書被降成了侍郎,這位孟尚書應該就是被提上來的。
難怪老爺會這麼不悅了。
他做了大半輩子官,到頭還是個侍郎,好容易上頭空缺了,他一個京官不升,反而升了個地方官。
換誰心裡都有氣。
就是不知道又是怎麼得罪這位孟尚書了,反倒要她上門去賠罪。
尚書是高他一個級彆,但是畢竟是地方官爬上來的,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
唐夫人想了半天也理不出個頭緒來,隻好忍著腰痛,熬夜寫了封求拜訪的帖子,再三叮囑讓人明天一早開了府門,就要往孟府送上去。
第二天她起晚了,還沒有收到孟府的回帖,斟酌了一番,還是咬咬牙厚著臉皮上門去。
孟府就是以前的禮部尚書府,隻是把“錢”姓改作了“孟”姓。
唐夫人抬頭看那個匾額,突然就萌生出一種時勢輪回的蒼涼感,昨日富貴,說不定今天就成了階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