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元宵,朝堂上就開始有人提給王家翻案的事兒了。し
當年抄家的時候,可是直接從王家後花園裡挖出了五十萬兩白銀,埋在地底下,叫人挖了足足七八尺深,麵積占了整個後花園。這是坐實了的鐵證,王家貪汙受賄、倒賣官位這點肯定跑不了。
後來又爆出了宋衷科考作弊一案,王家倒了,罪行早就罄竹難書,那些關進刑部的人受了重刑,就拿王家充冤大頭,屎盆子一個勁兒往王家倒。皇帝明知道這樣他們是胡亂抓人頂缸,吐出來的人十有*都是倒了台的,知道了也沒法抓人,卻也隻能騎驢順坡下。
真要抓貪汙作弊,恐怕整個朝堂都要來個大洗禮,皇帝不是不敢,隻是年紀大了,打了一輩子仗,前幾年剛休養生息回來,不想再見血。
活人不好辦,死人就隨意了,當時皇帝就讓人掀了王家的祖墳,把死了大半年的王大人從地裡挖出來鞭屍。
可笑的是,這回主陳折要給王家翻案的,就是上回被派去掀人祖墳的太常寺少卿陳挺。
折子遞上去第二天,皇帝就讓他在去南書房門口跪著了。
跪滿六個時辰,再由常歡領著人持著庭杖賞二十個板子。陳大人被人抬著出去了,第二天繼續雷打不動地跪在南書房外,到了晚上,再接著挨打。
接連十來天,陳挺終於不來了。病了。
皇帝連帶滿朝文武都鬆了口氣。
皇帝為了表明不給王家任何翻身機會的決心,複了陸澈郡王的封號,順便提了一下爵位,封作了親王。
現在人人見陸澈都得拱手低頭稱一聲:“王爺好,王爺萬安。”
範宜襄新做了春服,在屋子裡試,聽見陸澈來,就兩手交疊放在腰上,雙膝一曲,蹲了個萬福:“王爺吉祥——”祥字尾音拖得老長。
陸澈笑著把她托起來,故意拿手指頭挑起她的下巴:“這是誰家來的小娘子,在爺麵前撒嬌獻媚呢。”
範宜襄順勢就倒在他的懷裡,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味道,才一臉幽怨道:“彆提奴家的那個負心郎了,他封侯拜相,另娶了美嬌娘,早把奴家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陸澈無比憐惜,果真登徒子似地揉著她的小腰:“小娘子莫哭,爺替他好好來把你疼——”
誰知範宜襄把臉一偏,背過身子跺著腳:“奴家,奴家一心隻有我家郎君哩!”
旁邊青芽阿喜早就臉上笑成了花,爺提了爵位,有閒心陪著夫人頑,等主子們都鬨夠了,心情順暢了,她們伺候起來也輕快一些。
過了正月,日子一下就過得快了起來,眼看著外頭枝丫都開始冒了綠尖,草木吐芳,春意融融,冰凍了一個冬天的安親王府也終於迎來了這一場初春破冰。府裡的下人們也都跟著小鬆了口氣。
郭府裡頭卻還是料峭寒冰,郭氏牽著潘如君在園子裡看假山上堆積的殘雪。
春天的太陽刺眼多了,白森森的雪被這麼一照,潘如君就覺得眼睛有點睜不開,用手掌遮住一半,郭氏看過來就歎,把她手打下來:“都快臨盆的人了,眼皮子還這麼淺。”這是以為潘如君又哭了。
潘如君眼角還真有淚,是被強光刺出來的淚,郭氏有心帶著她出來散步,潘如君肚子越大就越懶得動彈,冬日裡又冷,就更不愛出來了,郭氏說:“趁現在好歹瞧瞧雪景,再往後,今年可就瞧不見雪了。”
潘如君心道:年年都下雪,有什麼好稀奇的。卻還是穿得嚴嚴實實出來了。
懷孕以來,人本來寬了一圈,穿得又厚,郭氏看了直搖頭,潘如君乾脆把頭彆過一邊,不去瞧郭氏。叫她出來,卻又給她臉子瞧,真是兩個人都受氣。
她現在都不知道郭氏是不是她的生母。
那郡爺算什麼?
蘇嬤嬤疾步過來,臉上掛著笑:“老夫人,安親王府的季庶妃來給您請安。”
潘如君一愣:安親王?
郭氏看她這樣就笑,拿手在她腦門上推了一把:“你就天天躺在屋子裡吧,外頭天都變了也不知道。”
“管他變成什麼樣都和我沒乾係。”潘如君小聲地回了一句,郭氏眉毛一揚,瞪著她:“什麼?”
季氏披著桃紅色鬥篷進來,依次見禮,起身後看到郭氏潘如君一人手裡捧個暖爐,微微一愣,郭氏鬆開潘如君的手,上來拉著她的,把手裡的暖爐塞進她懷裡,抓著她的手就抽氣:“你這孩子,出來也不知道捧個手爐,瞧這兩隻手,都凍成什麼樣了。”
季氏出門的時候連鬥篷都沒穿,外頭是豔陽天,騾車裡裡外外都沒曬得暖烘烘的,要真在太陽底下走一會兒,還得走出一身汗,丫鬟怕突然起風,鬥篷還是偷偷給帶上。一進了郭府大門,一股透骨的涼氣從四麵八方襲來,鑽進骨子裡,季氏一個哆嗦,丫鬟趕緊把鬥篷給她披上了。就算這樣,季氏還是凍得雙唇發紫。
“今年這冬天可真長啊。”郭氏搓著她的手,就差送來自己的嘴邊哈氣了。
季氏感動,虔誠道:“老夫人就更該保重好身子。”
“還是你這個孩子孝順。”郭氏說完拿眼角掃了眼潘如君,她沒看郭氏,正托著肚子在看假山上的紅梅。
看了半天,她終於看清楚了,那花是也假的。
二月底快三月了,哪兒還有梅花。
季氏凍成這樣,外頭瞧著是件鬥篷,也隻是單層的,裡頭沒穿棉服,瞧著像夾襖。
早就到春天了,隻有這府裡頭還和隆冬臘月一樣。
賞雪?
潘如君冷笑了兩聲。
季氏道:“潘姐姐身子可還安泰?”
“托福,好得很。”潘如君看了她一眼。
季氏讓邊上丫鬟送過來一疊小衣服:“粗布爛製的,姐姐彆嫌棄。”
潘如君正眼多瞧了她一眼,然後目光落在遞上來的那一疊小衣,都是細棉布製的,領口袖口容易磨人的地方都修的極光潔,手摸上去就很舒服,正適合小孩子穿。
“你有心了。”潘如君喉嚨一咕嚕,再想說點什麼,郭氏一個眼神遞過來,全都如數咽了回去。
季氏真是個傻的。
有這功夫討好她,不如把勁兒使在王爺身上,再不行,討好範宜襄也是沒錯。
她這是還沒明白過來呢。
他們這兒的人早就糟了王爺的厭棄了。
她實在不懂,母親現在還在謀劃什麼,掙紮什麼。
除夕、年初一、正月十五,彆說王爺上門來瞧瞧了,就是連個禮都沒送。
季氏沒長腦子,眼睛也沒長嗎?
潘如君大著肚子禮數照樣周全,拚著命蹲了蹲矮下半個頭,對郭氏說:“孩兒先走了。”
郭氏擺擺手,潘如君又笨拙地起身,被人攙著往另一個方向走,身後還傳來郭氏和季氏說話的聲音:“這會兒子澈兒忙,前頭事兒多,等過了這陣就好了”
潘如君“噗”笑了一聲,喜鵲忙問:“夫人怎麼了?”緊張地上下查看她的臉色,生怕她哪裡不好。
這個喜鵲是新換上來的,潘如君叫順了口,還是把名字改作了喜鵲,膽子比之前那個小多了,反正她這邊一有什麼風吹草動,第二天郭氏就知道了。
“沒什麼,就是聽見隻蟾蜍在叫喚,聒噪得很。”潘如君道。
喜鵲伸著脖子四處找了半天,也沒瞧見哪裡有蟾蜍,半天反應過來,還沒到季呢,夫人一定是聽岔了。
季氏低著頭在那兒乖巧道:“我都聽老夫人的。”
回府,從角門進去後,依舊看見蘭兒縮著脖子弓著背,站在一個圓柱下頭,那兒是爺每回出門必經的地方。
從大年初一一直守到現在,季氏不得不歎服,唐婉罰也領了,跪也跪了,怎麼就還不死心?
王爺也不能真因為這麼點小事兒就把唐婉給趕出去。可是整治一個小丫鬟,還是綽綽有餘的吧?都不用爺吩咐,底下隨便個人就能把她給辦了。
可是蘭兒現在還好好的呢。
丫鬟遞頭過來小聲道:“庶妃?”她是看季氏一直站在風口下盯著蘭兒瞧。
她聲音再輕,季氏也被小驚了一下,收回脖子看她一眼,撫了撫胸口。
丫鬟看了眼蘭兒,道:“要不奴婢去教訓教訓她?”
季氏想了想:“也行。”
丫鬟就是知道蘭兒性子如何,才敢這樣提議的,要換做珠兒,給她一百個膽子也不肯去沾,怕惹一身腥!
傍晚,唐婉拉著王斕之去西園找範宜襄評理了。
當然,範宜襄沒見她。
方嬤嬤拉著她在剛進園子門口的一間耳房坐下,平日裡都是守夜看門的太監丫鬟歇腳的地方,背著陰,一年到頭都是潮乎乎的,整個屋子都散發著一股黴氣。
唐婉進去後麵色不改,方嬤嬤用手揮趕著裡頭嗑瓜子打牌的小丫鬟,她們是要值下半夜的,這會兒手裡沒活兒本來該歇著,但是一到春天晚上就黑的晚了,幾個人睡不著乾脆淘了幾斤瓜子,四個人圍坐成一圈,中間架著張空心的棉被,把瓜子紙牌都灑在上頭,打算消磨到後半夜。
一聽見方嬤嬤的聲音,全都火燒屁股跳起來,藏瓜子、藏牌的,亂成一窩,方嬤嬤見了也不怒,臉上還帶著笑:“一幫猴兒,有好吃的還要背著我。”
一個丫鬟捧了瓜子花生湊上來:“嬤嬤賞光。”
方嬤嬤一巴掌推開:“誰稀罕你這破落玩意。”
丫鬟吐吐舌貓腰閃了,方嬤嬤招呼唐婉坐下,唐婉推脫,臉上十分謙恭,方嬤嬤道:“庶妃腿腳不好,奴才可不敢怠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