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的神明(2 / 2)

“屍體麵目全非”的鬱折虹:“…………”

草?

這尼瑪比馬親王的天降隕石術還要離譜!

靈研所就是這樣做事的嗎!看著就像是一個冷笑話的段子!

這條新聞當時上了社會熱點,熱搜熱度也很高,所有人都在說那個患者真的好倒黴,先是手術失敗,後麵又是死無全屍,簡直悲催到家了。

誰能想到呢。

那個悲催的患者其實是穿越了,手術剛失敗就被轉移到另一個位麵去了。

好在,鬱折虹具體住哪家醫院對外界是隱瞞的,所以,除了家人和律師,大家並不知道那個倒黴的患者就是【色散折光】,鬱折虹好歹保住了自己最後的一點臉麵。

鬱折虹直想罵人,半天才說:“……好歹我還因禍得福,重新活了,也不算虧。”

他的手術確確實實是失敗了,當時就應該死在了手術台上。

但在另一個有靈氣存在的世界,鉑吟的那幾滴血又給他續了命。

還有其他十幾個人員的傷亡,搞出這件事的靈研所確確實實身上背著人命,他們死得一點都不冤。

鬱折虹看完新聞後,發現鉑吟在看著他。

這人看得很專注,神情也很放鬆。

他很熟悉鉑吟這樣的表情,這意味著此人情緒比較平穩,甚至算得上好。

鬱折虹:“……”

他又雙叒叕被嘲笑了。

因為這種離奇的死法。

他憤憤說:“不準笑我!”

鉑吟:“嗯。”

鬱折虹狐疑:“你保證?”

鉑吟並不回答他,隻是眯了眯眼睛。

鬱折虹哼了一聲:一點都不走心!

他沒有查關於鬱家的動向,因為他猜都能猜到他們是怎麼做的。

他們是體麵的人,當然不會向誰討要什麼說法,而是“心酸地”全盤接受了這個噩耗。

也許還舉辦了一場盛大的葬禮,上麵出席的都是自己不認識的人。

他轉而進了自己的粉絲界麵。

鋪天蓋地的灰白色圖片,還有網站和雜誌為他舉辦的悼念專輯。

“漫畫家鬱折虹”死亡的消息,是在那個新聞後幾天才出來的。其實他的粉絲都早有準備了。

鉑吟也在看。

【……色散折光這個名字後麵,確實是個很敬業很稱職的漫畫家。他在知道自己的病後,就修改了連載的進度,最後沒有留下一個沒有講完的故事,每一個主角最後都尋求到了自己的圓滿。】

【他早就已經為自己的離開做好了準備,沒有給世界留下遺憾。】

【如果真的有另一個世界,我們希望,鬱先生可以在那裡找到自己的圓滿。】

——這是他連載的那個雜誌社給他的悼詞。

鬱折虹不太看得愛自己的人為自己難過。

他關掉手機抬起頭的時候,眼圈有點紅。

鉑吟輕聲道:“快下雨了。”

鬱折虹點了點頭。

他的墓碑前麵有很多白菊,卡片上畫著自己漫畫中經典人物。花瓣被一場雨打過,在黑色的大理石上散落一地,沾著水珠。

鬱折虹一束一束地看過去,沒有看見自己母親的字跡。他早有預料,心裡便也沒什麼波動。

而在墓碑後麵,就是一大片花海山坡,繁麗的鮮花在陽光下熱烈盛開。

鬱折虹忽然覺得,這個墓地的選址可能也有自己的粉絲幫忙。

因為他曾經發動態說過,以後想要長眠在一個有鮮花常年盛開的地方,就像這裡一樣。

鬱折虹過了一會兒就把心裡悵然的感覺壓下去了,甚至還說:“我覺得那片山坡很適合野餐。”

鉑吟:“……”

鬱折虹煞有介事:“來都來了,我要再逛逛。畢竟也是我睡的地方。”

鉑吟麵無表情。

會說墓地適合野餐、要逛逛的,他確信隻有鬱折虹這麼一個奇怪的人類。

雨點不一會兒就落下來了。

近江公墓沒有常見的青鬆翠柏,也沒有高大建築,這就意味著根本沒有躲雨的地方。雨滴並不屬於生命體,是可以接觸到他們的。

鬱折虹堅持“墓地和下雨更配”又逛了大概十五分鐘,發覺自己可能是個智障,捂著被淋濕的腦袋說:“鉑老師,我們回去……”

話未說完他蹙起了眉,因為無名指的戒指似乎發熱了一下,不過並不強烈。鬱折虹放下手看了眼,沒發現什麼異樣。

鬱折虹回頭道:“鉑老師……”

話到一半,卻是愣住了,甚至有點驚嚇。

因為鉑吟不知什麼時候竟然躺倒下去了!

就這麼倒在了花叢裡!

鬱折虹:“我靠!”

他心臟簡直跳到一百八十邁,也顧不得什麼戒指不戒指了,趕忙去看。

懷裡的白鴞撲騰了幾下,說:“我沒事。”

不是之前細細的聲音,而是低沉清澈的男聲。

鬱折虹低頭:“……鉑老師?”

貓頭鉑,或者貓頭吟更順耳,說:“嗯。”

“我的休眠期到了,所以才會突然沉睡。”貓頭吟用一種很平靜的口吻說,“過一會兒會醒過來。”

“休眠期?”鬱折虹被新名詞砸中,顧不得追問它的意思,“過一會兒是多久?……等等,那你還穿過來這個位麵?!”

電光石火之間,他想到了靈研所的人說的話。

——“神明最近靈力波動在降低。”

——“他在逐漸變虛弱。”

原來說的是真的!

貓頭吟:“我能帶你來,就能帶你回去。”

“?”鬱折虹莫名生氣,“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明明很虛弱,還要用那麼多靈力!”

想也知道,鉑吟穿過位麵會消耗很大量的靈力。他本來就不如遠古時期強大,還在那什麼勞什子休眠期!

“你想個辦法把這具身體帶走。”貓頭吟像是不明白他的怒從哪來,歪了下頭,閉上眼睛。

頓了頓,它又說,“丟在這裡也沒關係。”

鬱折虹:“丟在這裡?!……鉑吟!”

貓頭吟關機了。

停在鬱折虹手臂上的,變成了原來的機械白鴞,叫了兩聲蹭著他的手臂。

鬱折虹:“……”

什麼叫丟在這裡??

這說的是什麼話!

在和鉑吟的相處過程裡,鬱折虹就察覺到了這人一點都不在意自身。

他從不照鏡子,不知道自己耳朵的形狀,沒有喜好的傾向,無欲無求。鬱折虹覺得如果有修無情道的人,那也絕對不會比鉑吟更徹底了。

如果真的沒有欲求,那也就罷了。

可是,他有。

這個人喜歡吃甜,甚至還能觀察到在甜味上更細分類的偏向——他喜歡清甜的、水果味的東西,而不喜歡太膩的奶糖。

他也是會虛弱、需要休息的,他是機械之神,畢竟不是真正的機械。

神族也是一種生命體,凡是生命就都有欲求。

他對待自己如此漠視,在他眼裡,自己和世間萬物仿佛都沒有什麼區彆,都是蒼白、無趣的東西。

休眠期,想也知道這是一件對神族來說很重要的事,但鉑吟卻平淡得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甚至都不知道鬱折虹為什麼生氣。

鬱折虹兀自氣了幾秒,雨越下越大,隻好想辦法搬走鉑吟。

……他從來沒有見過鉑吟睡著的樣子。

鬱折虹忽而皺眉——他怎麼感覺鉑吟好像……年齡變小了?

是的,不是錯覺。

鉑吟的身形確實在慢慢變小。逐漸地變成少年,肩變窄、臉上的棱角變得柔和、身高在縮水……

這是休眠期的副作用?鬱折虹看得新奇。

好在,鉑吟變到大概十六七歲的外表時就停止了變化,維持不動了。

少年外表的鉑吟,容貌要更精致秀麗一些。

花叢中沉睡的神明,這幅場景看起來像一幅油畫。

雨點都不忍心把他變得狼狽,豆大的雨滴到了他身前幾公分,就都變成了細細的雨絲,很柔和地灑下來。

鬱折虹戳了下鉑吟的臉頰,從前鉑吟的體溫都是冰涼的,但現在,手指下的臉頰透出了溫暖的體溫。

好像變得更像人類了。

手感太好,鬱折虹忍不住又捏了幾下。

鉑吟的白袍白發像花瓣一樣微微散開,水珠綴在他長長的睫毛上,然後因過重而墜落,像是露珠從纖長的草葉上墜落下來。

鬱折虹看得有點入迷了,本來他有點想乾脆真把鉑老師扔在這裡算了,但看著這張少年人的臉,不知不覺又起了憐憫之心。

“鉑老師。”他歎了口氣,自言自語,“以後我一定要督促你,對自己好一點。”

他操控起靈力。

咖啡色的樹藤慢慢生長,上麵生出翠綠的葉子,織成傘蓋遮蓋在了鉑吟上方,然後環抱一樣把他托起。

*

片刻後。

二十三公裡外,“叁元”工作室。

鬱折虹思考要把鉑老師帶去哪,想到了這個地方。

他十五歲離家出走的時候,拉著一幫狐朋狗友創立了這個工作室,也是他後來獨立工作室的雛形。

一年後那幫狐朋狗友就七零八散,已經小有名氣的鬱折虹就出錢買下了這個店麵。

往後,他越來越有名,這裡一直沒想到要做什麼,就空著了。

鬱折虹有些時候煩心就會來這裡住幾天,或隻是單純地待一會兒。

叁元坐落在一條很偏僻的小巷子裡,因為城市重新規劃,這裡一大片早在幾年前就荒廢了,拆到一半因為資金問題又遲遲沒人接手,就這麼不尷不尬地放著,幾乎不會有人來,隻有一些流浪貓狗。

——當然,現在還多了他這麼個孤魂野鬼。

鬱折虹用靈力撬開了自家的門。

長久沒來的屋子裡有一股淡淡的灰塵味道。他打開了燈,施加了清潔術,把鉑吟放在床上。

突然寂靜下來,鬱折虹發了會兒呆,看鉑吟。

然後惡趣味漸生,變出一朵白花彆到了鉑吟耳邊。

容貌秀麗的少年和潔白無瑕的花朵,看著頗為賞心悅目。

鬱折虹看著他,沉思,到底還是沒膽子給鉑老師穿上裙子。

窗外傳來輕微的簌簌聲。

鬱折虹現在聽力已經不是普通人,歪頭聽了一會兒,仿佛聽到了一聲細細的……“喵”?

他到窗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黑色身影:“煤球?”

這是一隻黑貓的名字,以前被他們喂過。當時周圍的流浪貓都被鬱折虹他們抓去絕育了,煤球寧死不從,但最終還是沒逃得過。

此貓氣性很大,後來這裡荒廢了,很多流浪貓都遷移了,它卻也還是不走。鬱折虹每次每次都能看見它。

白鴞蹲在鬱折虹肩頭,歪頭看貓。

煤球似乎有些疑惑,仿佛在說——這裡是不是有人?為什麼我看不到?

鬱折虹把窗打開,煤球被嚇了一跳,毛炸起,謹慎地伏著看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地走進來。

鬱折虹摸了一下它,給它加了一點靈力,這樣就能碰到它了。

於是煤球又嚇到了:“喵!”

它很狐疑地聞了聞鬱折虹的手,認了出來。鬱折虹把它抱起來,給它施加清潔術,一邊摸一邊說:“你瘦了,彆的小貓貓都走了,你怎麼還在這裡?”

也許煤球是感應到了他,才過來的。

鬱折虹突然有種心酸的感覺。

現在的煤球至少也有七歲了,已經是一隻老貓,沒有年輕時候那麼凶,乖乖蹲在他懷裡“喵”。

鬱折虹於是去客廳翻找貓糧,中途發現兩盒泡麵,還沒有過期。

“隻有這些便宜的了。”他指著煤球,“不許挑食,乖。”

煤球依然蹲著看他,如果它是人,這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然而它餓狠了,猶豫半晌開始吃貓糧。

鬱折虹回過頭,發現白鴞在啄泡麵盒:“……”

機械生命進食分很多類,比如欽涅斯裡的雲幽靈,它們的食物是風係靈力和“風聲”。它們金屬的柔軟觸須被風穿過時,會發出風鈴般的聲音,這就是它們的事物。

鬱折虹並不知道白鴞們吃什麼,決定試一試。

他燒水,一邊等水開一邊自言自語:“如果你不吃,就留給鉑老師。”

休眠期的神族有了體溫,難保也會需要一日三餐。

不過,鉑老師的第一頓正餐的人類食物就是泡麵,會不會有點嗑磣?

鬱折虹看了看床上的鉑吟,這人還沒有醒,全然不知他的腹誹。

*

夜裡又下起了雨。

距離鬱折虹回到叁元也過去一小時了,鉑吟還是沒醒。

白鴞和鬱折虹分吃了一盒泡麵,剩下一盒留給鉑吟。

其實鬱折虹並不餓,隻是無聊想找點事做。

他趴在桌上,覺得手機也很無聊,心情略焦慮。

鬱折虹雖然喜歡熱鬨,但也很能受得住安靜,畫畫的時候一個人待上十天半月都沒關係。可現在就提不起興趣,總像是缺了什麼一樣。

……缺的是他的神明舍友。鬱折虹歎了口氣,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煤球湊過來,還是一臉狐疑地在聞他,不過這回鬱折虹發現了,它好像是在……聞他的戒指。

貓確實是是一種很有靈性的動物,在那個位麵,這是已經被證實了的事情。鬱折虹想起之前戒指不自然的發燙,抱起它問:“煤球球,這戒指有什麼問題嗎?”

按理說,該破壞的都被鉑老師破壞了,現在這就是一個普通的雇主契約戒指。但畢竟這還是靈研所的東西。

煤球:“喵!”

鬱折虹:“喵。”

一人一貓喵來喵去,也不知交流了什麼。

鬱折虹自娛自樂了一會兒,突然聽到一道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你想要的話,可以帶它回去。”

鬱折虹一怔,回頭笑說:“鉑老師,你醒了!”

就好像月色注入溪水,他的眼睛瞬間活了過來,笑意明滅。

他隨即又眨了眨眼,“咦,你怎麼又變回去了?”

站在房間的門口的鉑吟,已經又變回了原先的年齡。

但此時,神明耳邊的花還沒摘下,長發裡混雜著一條細細的辮子,沾染了一絲煙火氣。

鬱折虹差點笑出聲,但死死憋住了,一本正經地看著鉑吟:“鉑老師,你吃泡麵嗎?”

鉑吟看向桌上那盒垃圾食品,露出了淡淡的嫌棄情緒。

他說:“不。”

仿佛是為了遠離這個氣味討厭的東西,他徑直走過了飯桌,站在窗邊往外看。

鬱折虹一掃之前的無聊,跟過去連珠炮彈:“你還會再變小嗎?是不是所有的神族休眠期都會變小?鉑老師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小時候很可愛……”

“不是休眠期的原因。是因為我靈力不足,無法維持。”鉑吟說,最後一個問題則直接無視了。

鬱折虹:“那就是說,還可能會變小?”

鉑吟難得地遲疑了一下:“……我不清楚。”

他麵無表情。

好像自從遇到這個人族之後,他不知道、不確定的事情就越來越多了。

窗外電閃雷鳴,風雨大作,煤球從鉑吟醒了後就很畏懼似的縮在鬱折虹懷裡。

鬱折虹問:“我們什麼時候能回去?”

鉑吟醒來,他突然就不焦急了。

“明天早晨。”鉑吟道。

鬱折虹點頭。

他指尖撫了撫煤球的毛,低頭看了一會兒貓咪綠寶石般的眼眸。

心靜下來後,就有什麼東西浮上來了。

“鉑老師……我想再問你一個問題。”

鬱折虹抬頭。“在靈研所的那個時候,你是不是很生氣?”

鉑吟不想他死,他是能猜到的。哪怕是一隻白鴞,被人拿去威脅,鉑吟都會把它完整地拿回來。因為他就是這麼一個人,凡是屬於他的東西,就不允許任何人覬覦。

但是白鴞被拿走,他不會動怒,甚至不會有什麼特彆的情緒。

但,他被威脅,鉑吟卻生氣了——這才是鬱折虹沒有猜到的。

儘管當時沒有看見鉑吟胸前的心形,但他知道,那時候那顆心必然是整顆變成了憤怒的黑色。

會動情緒,代表著……在意。

鉑吟微側過頭,看著他。

然後張口——

但是恰好,一道轟隆隆的雷打了下來。

“轟隆——!!”

“喵!!”

煤球受驚地叫了一聲,鉑吟的聲音完全被湮沒了。

鬱折虹:“??”

最重要的話沒聽到!

他氣成河豚。

“轟隆——!”

又是一道更大的雷聲,鬱折虹自己的聲音也快聽不清了,大聲道,“鉑老師!我是不是已經對你很重要了!”

鉑吟並不說話,朝他走來,但是這一轉身鬱折虹就又看到了他頭上的花,於是瞬間破功:“……噗哈哈哈哈!”

鉑吟才注意到花:“……”

他把花摘下來,鬱折虹還在笑。

雷聲隆隆,整間房子牆麵都在顫抖,天地間都充斥著雷雨聲。

鉑吟拿著花好像不知道該往哪裡放,於是鬱折虹笑得更厲害了。

鉑吟垂目看著他。

電閃雷鳴,風雨嘩啦。

鉑吟抬起手,輕柔地把花彆在了他耳邊。

鬱折虹:“……?”

這一刻,宛如劇目到達**、又戛然而止。

雷聲突然來到了一個間隔,萬籟俱寂——

鬱折虹聽到了一個很輕很輕的聲音。

他一時居然沒有反應得過來,但反應過來之後,就更是睜大眼睛怔住了。

——鉑吟笑了。

那是一個很淺很淺、稍縱即逝的笑,一個很短暫的氣音,甚至隻是眼中掀起了淡淡的漣漪,唇角微微翹起了那麼一點。

但。

刹那間,宛如春華盛開,冰雪初融。萬物在這一瞬間,都黯然失色,岑寂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