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攔腰(1 / 2)

未來的幼帝尚是稚子,如今正安睡在內室之中,麵對這個被自己一手教導扶持起來的孩子,林宴的心情多少是有些複雜的。

許是白日的酒意未散,林宴眼底透出幾分茫然醺意,現實和虛幻,偶爾他也分不太清楚。

“遙遙,想聽故事嗎?”他坐在圓桌的一頭問她。

婉嫣交代過,小殿下的藥兩個時辰一喂,今晚還有一遍藥沒喝。宋星遙雖困卻不敢睡,怕錯過時間,而離下次喂藥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她枕著雙臂趴在桌上,斜眸看他,不置可否。

“嘉尚,是十五殿下繼位後的年號。你死的那年,是嘉尚元年,而我死的那年,是嘉尚十二年。”林宴的目光從內室的垂簾處轉回,與她好奇的目光交疊,“我有沒和你說過,我怎麼死的?”

“沒有。”宋星遙歪著頭道。

“是延帝……也就是剛才你抱在懷裡的十五皇子,一杯鴆酒,賜死了我。”林宴淡道。

宋星遙慢慢直起身子,有些難以置信地看了看內室,又望向林宴,所有疑問隻融於眼中,不曾出口。

“看不出來吧……他現在還隻是個孩子。”林宴笑笑,提及趙睿啟,眼中並沒恨意,“趙睿啟的生母是大明宮的一位普通宮女,負責照管宮中幾位妃子的狸奴,有一日抱貓之時被醉酒的今上瞧見,今上覺得她有昔年韓妃之態,於是臨幸了她。一夜春風,她懷上十五殿下,然而畢竟出身低微,所謂韓妃之態也隻是今上醉酒時的錯眼,帝王寵愛淡薄,她得封才人後就被冷在偏殿,生下趙睿啟後不到三年就因病而去,隻留趙睿啟一個不受帝寵的孩子在後宮生存。他雖被記在賢妃名下,可賢妃又幾曾真心待他?他的幼年,不過是皇權爭鬥與後宮奪寵間的棋子,是真的可憐。”

林宴是很難將情緒表露在臉上的人,但也不知是燭火的緣故,還是他此刻確實心境不穩,宋星遙看出他眼底憐憫——他的眼向來清澈,儘管有時候會顯得冷漠,但一旦有情緒浮現,那也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單就今日與趙睿啟這短暫的接觸,年僅四歲的稚子就要學著藏拙視人,宋星遙已能窺得一斑,趙睿啟在宮中過得艱難。

“可你身為他的老師,對他傾心培養,後來更是扶持他上位,不論出於何種目的,於他而言都是大恩,他為何要……”宋星遙不解問道。

“趙睿啟是個挺聰慧的孩子,長大之後也有野心抱負,有幾分帝王之才,然而終究因幼年所曆致使他極度敏感,猜忌心重,空有謀略卻用在宮闈爭鬥之中,膽識與眼光都有限,再加上太後黨把持朝政,他反骨早生,對林晚等人早有怨恨,隻不過羽翼未豐不敢與之反目。”

林宴摩挲手中已空的杯子,宋星遙見狀便提壺再給他倒了杯水,他道聲謝,續道:“是我……我把除林晚和裴遠的刀送到他手裡。那時趙睿啟年歲漸大,越來越難控製,林晚有扶立新傀儡帝君的打算。她和裴遠的計劃,毒殺趙睿啟,弑君篡位,改立幼子,每一個環節都出自我之手,而最終它出現在延帝的案頭上。裴遠被斬於朝堂之上,林晚被奪去臨朝之權永囚深宮。林家徹底倒台,你覺得頂著林宴名字苟且偷生的我,能夠幸免?”

宋星遙睜著大眼看他,果然像聽故事一樣。

林宴又一笑:“那杯鴆酒,是我送給自己的。”

動手之前,他就已經料到有此結局,費十二年時間了結恩怨,所求也不過一杯鴆酒,走得孑然無掛。

“為何?”宋星遙搖搖頭,大眼裡滿是不解。

林宴沒說,隻是又望向內室。

他記得,上輩子有兩個人都問過他同樣的問題。

一個是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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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尚十二年,裴遠被於朝堂當夜。

延帝軟禁太後的聖旨下到壽安殿時,林晚並不驚訝。從裴遠被斬於朝堂時起,她就知道,大勢已去。往日熱鬨的壽安殿隻剩兩個跟她最久的宮娥,餘者皆已遣散,大殿幽沉死寂,不複往日熱鬨。

林宴去見了她最後一麵。年近四旬的林晚保養得不錯,烏發不見一絲銀霜,皮膚仍舊光潔,常年養尊處優的日子讓她眉目間帶著不怒而威的聲勢,然而這些通通都在見到林宴的那一刻潰決。她的神情變得猙獰,眼角爬滿皺紋,聲音如同裂帛。

“阿兄,是你殺的裴遠?”她喝問他。

“裴遠私通建南王意欲謀逆,其罪當誅,聖人下的旨意。”林宴仍依著見太後之禮向她行過禮後才回答她。

“你騙我,這明明……是你設下的毒局!阿兄,你為何,為何殺我們?裴遠是你幾十年的摯交,而我是你的妹妹!”林晚從座上跌跌撞撞衝下,撕扯著他衣袖聲嘶力竭地問,猶如多年前無心的撒嬌一般。

林宴不答,她便厲聲問他:“為何啊,阿兄?”

他甩開她的手,終於開了口:“你們殺她之時,可曾想過,我是裴遠摯友,是你兄長,那她是我什麼人?她是我的發妻!”

林晚踉蹌地向後退去,喃喃道:“你知道了?你都知道了?我早該料到的,是為了她……這麼多年,我賜了多少女人到你府裡,沒有一個被你留下的……你一直在守著……”她語不成句的喃了幾聲,忽又一震,抬頭望他,“可是阿兄,你答應過母親的,答應他要給我無上榮顯……”

“我是答應過母親,全你所思所圖,給你無上榮顯,我都已經做到了,但我從沒答應過,會保你們一生。”林宴冰冷的回答打斷她的問題。

林晚掩麵而泣,又問他:“可是阿兄這般殘忍,將我與林家一起拉下,那你呢?你也不能獨善其身!”

“我沒想過獨善其身,欠你們的,此番一並還清。”

林宴言儘於此,再無意多談,轉身離去,隻留林晚泣倒身後,一聲又一聲叫他。

“阿兄——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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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壽安宮起了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