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塵埃落定(1 / 2)

天越發暗了, 宮中的宴席已經散場,大臣們歸家。夜裡是後宮家宴,妃嬪並諸皇子女已齊候於太液池畔,等待皇帝與貴妃駕臨, 今日恰是晴天, 天上一輪圓月倒映水中, 惹得眾人詩興大發, 正圍在一起賦詩玩耍。團圓的詩做過幾輪, 仲秋氣氛漸濃,可聖人與貴妃卻遲遲未來。

外邊是過節的熱鬨,紫宸宮中卻是另一番景致。太醫們進進出出了一下午,似乎是將聖人的病勢暫時控製住, 但壓低後傳來的聲音仍舊隱隱透露著不詳的意思。殿內不知幾時安靜下來, 宮人都被遣退到殿外守著, 濃鬱的香味再度彌漫,透過縫隙傳進暖閣。

宋星遙又想打噴嚏, 隻好用手緊緊捂住口鼻以免壞事, 過了片刻香味稍淡, 她才小聲道:“這味道太濃了,青湖下了猛藥, 聖人恐怕不行了。”

藥玉枕中的藥, 除了鎮定安眠外,還能麻痹痛苦,讓人在短時間內伉奮造成精力充沛的假相。這麼濃的味道, 韓青湖必定已經把藥用到極致, 才能緩解聖人的病痛, 讓他暫時恢複。

這也是回光返照的征兆。

林宴蹙眉, 他也察覺了,但眼下二人均脫身不得,隻能貓在這裡看著。兩個人的心都懸在半空,可味道減淡之後,外頭又沒了聲音,聖人未轉醒。宋星遙緊張得滿手是汗,讓林宴攥進掌中。

“林宴,你這衣裳不合身。”借著微弱光芒,她瞧著他這身小宦官的衣裳道,試圖以說笑緩解心中焦慮。

林宴看看自己這身打扮,臨時找來的衣裳,肯定不合身。衣裳小了,袖子短了半截卡在手肘上,袍裾不及腳踝,露著鞋麵,梳著個小髻戴著冠帽,著實好笑。

“一會要是動起手來,你動作彆太大,小心繃裂衣裳。”宋星遙笑他。彆看他瘦,脫了衣服卻是皮緊肉實的,再想想他舞劍時的英姿,冷不丁“斯拉”一聲繃裂了布帛,那畫麵必定夠她笑一輩子。

“這節骨眼了還笑?”林宴大掌按在她頭上,又正色道,“一會若有合適時機,我會先出去引開他們,你再伺機逃離此地,往太液池方向去,長公主在那邊。”

宋星遙擰眉剛想表達不同意,卻見他做個噤聲手式,外麵已有新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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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聲沉緩的腳步聲響過,韓青湖溫柔的聲音傳來:“陛下,拜月的時辰快到了,大夥都在太液池畔等著您,妾身為您更衣吧。”

聖人渾濁的帶著痰音的聲音響起,伴隨著幾聲咳嗽,已被韓青湖從床上扶下,似要強撐去太液湖赴家宴。

林宴將門打開一角朝外張望,殿上燭火祟祟,沒有第三人,殿門上卻倒映無數人影,門外守著很多人。

韓青湖扶著聖人在偌大的銅鏡前坐下,手裡拿著篦梳替聖人綰發,灰白黑三色摻雜的發已被梳鬆,可一梳到底就是滿手落發,他佝僂著背,毫無朝堂上挺拔的模樣,與身邊正值韶齡的韓青湖一比,更是老態畢露。

“青湖,朕老了。”他撫著她光滑的手背道,渾濁且泛黃的眼睛裡是迷戀的神色,又仿佛是貪婪,“可你還這般年輕,陪在朕身邊委屈你了。”

韓青湖放下篦梳道:“不委屈,陪著陛下是妾身榮幸。今日是仲秋,闔該全家團圓才對。”她說著輕輕俯身,趴在聖人肩頭,輕輕道,“不論天上地下,都該團圓。陛下,韓貴妃托夢給我,她在地下等你多時了。”

聖人手一顫,不可思議地轉頭:“愛妃,你在說什麼?”

“我說,他們在等你。”韓青湖按著他的雙肩,阻止他站起。

他老了,被藥毒廢,身上已無氣力,掙脫不開韓青湖的手,隻將已然凹陷的雙眼瞪得要脫離眼眶:“你……你……”

“是不是覺得奇怪,你的身體反反複複,起起伏伏,總不見安?”韓青湖抓一把他的發,用力一扯,又扯下無數斷發來,“是我下的毒,不是廢後李氏。”

聖人大驚,突然發力掙開她的手,自己卻也不穩,朝前跌去,撞上銅鏡倒在地上,韓青湖的鞋出現在他麵前。

“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你這一生庸碌無為,不過靠著卑鄙手段登上帝位,殘殺手足,謀害忠良,寵幸奸侫,又睚眥必報,這江山你不配坐。你這帝位如何奪來,你的兒子們也會如何來搶,我會讓你無子可繼。當初你屠我滿門,今日我便悉數奉還。”

語畢,韓青湖一腳踩在他肩頭,逼著他伏倒在地,笑了兩聲,有著報複的痛快。

她真是受夠了,呆在他的身邊,每一天都是生不如死的煎熬。

“來人……來人……”聖人趴在地上,朝著殿門處爬去,手徒然在空中亂揮,嘶啞的聲音卻傳不出門。

那藥雖能令他精神好轉,但他仍舊是被掏/空的瀕死的老人,並無餘力。

門外此時卻忽然傳來宦官聲音:“三殿下求見。”

聖人眼神一亮,仿佛找到救命稻草般望向殿外,韓青湖卻一聲冷笑:“允。”

殿門打開,夜風湧入,吹散滿殿異香。三皇子趙睿崇進來,他走得很慢,也很小心,似乎生怕驚醒什麼,目光警覺地望著四周,一邊試探著道:“父皇?貴妃娘娘?父皇可還好?拜月時辰到了,兒臣來請父皇……啊……”

屏風後的景象將他嚇了一跳。

聖人倒在地上,雙眸幾乎瞪出眼眶,正死死盯著他,嘴唇囁嚅著吐出微弱的聲音,唇角掛著血跡,地上是一大口嘔出的血。

“父皇!”他驚叫一聲,忙蹲在聖人身邊,又望向韓青湖,“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這不是你要的嗎?”韓青湖淺笑道,“你都已經在外頭布置好了,讓我助你這一把,現在又何必在你父皇麵前惺惺作態。”

聖人不可置信地看看三皇子,又看看韓青湖,斷斷續續道:“你……你們……”

“我們?陛下覺得呢?”韓青湖走到三皇子身後蹲下,雙臂一圈,輕輕圈住他的腰,柔聲道,“殿下,你答應過我,來日你登基為帝必不會委屈於我,可彆忘了你的誓言。”

三皇子被她語風一吹,心中微蕩,脫口道:“不會忘的。”

韓青湖又是一笑:“那還不動手?”

地上的聖人已又咳了口血出來,氣息稍順,灰敗的臉上布滿怒色,朝三皇子道:“你竟然與她……與她……”

“父皇,青湖這般年輕,你怎忍心讓她陪在你身邊?你老了,已經不成了,也該退位。”三皇子回手握住韓青湖的柔荑道。

聖人勉力抬手:“你這忤逆子,可知這毒婦安的是叫我絕嗣之心,你現在出去,讓人將她拿下,我便下旨將帝位傳於你……”

“你信他嗎?”韓青湖撫過三皇子的臉頰。

三皇子搖頭:“我信你。”

聖人不再期待三皇子,轉而又往殿門處爬去,費儘全力道:“來人——”

門口的宮人聽到微弱聲音,不太確定地問:“聖人可是喚人?”

“不曾。”韓青湖代為回了句。

三皇子已經捂住聖人口鼻,韓青湖自袖內摸出匕首塞入他另一掌中:“殺了他,這帝位便是你的了。”

三皇子手卻又一抖:“殺……殺他?”

“不敢?”韓青湖反手團住他的手,將那匕首牢牢握住。

“反正……他也是將死之人,不必親自動手……青湖……”三皇子搖搖頭。

“等他死太慢了,不如乾脆些!”韓青湖笑笑,握著三皇子的手將匕首往前一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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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冷刀鋒沒進聖人胸口,宋星遙的雙眸被林宴的手蒙住。

“彆看。”林宴抱著她道,他臉上如覆霜雪。

目睹一切的宋星遙隻能勉強保持鎮定,任他捂住自己的眼,道:“我們現下該怎麼辦?”

宮闈劇變,若是讓人發現他們躲在這裡,一個也活不了。

“殿下應該快來了,再等等。”林宴道。

三皇子纂位的計劃長公主早有預料,他離開太液池前往紫宸宮應該逃不過趙幼珍的眼,她正等著他發難,好借口拿下他,隻是恐怕誰也沒有想到三皇子竟會下此狠手。

“不對呀?”宋星遙總覺得哪裡不對勁,“青湖怎會同三殿下合謀謀害聖人?這毒局從一開始就是她與趙睿安所設,為何……”

她先前見三皇子糾纏韓青湖,還當隻是三皇子一廂情願,可今日再見,青湖與三皇子明顯已勾結在一起。

林宴被她一語點醒,思前想後,將近日種種串聯一起,眉頭頓時大蹙,隻道:“三皇子中計了。”

中的是韓青湖的美人計。

聖人身體早就虧空,根本挨不過八月,韓青湖下了重藥,為的就是讓朝中上下知道聖人身體好轉,如此一來,因為刺殺五皇子的證據落在長公主手中的三皇子,生怕聖人知道真相要治罪於他,而他不論才能還是遠見均比不過趙幼珍,狗急跳牆之下動了殺機,打算纂位,與韓青湖不謀而合。

所以近日長安異常動向,都為了這一夜準備。聖人暴斃,他是理所當然的繼位者,將以最快的速度控製大明宮。

隻不過,他低估了韓青湖。

韓青湖挑在這日殺聖人,除了是替韓家報仇外,也為了幫一個人。

“青湖在給趙睿安造勢。”

林宴一語落地,殿外忽然傳來匆促腳步聲,宮中禁衛與大批人馬趕到。

“怎麼這麼快就來人了?”三皇子驚道。

韓青湖卻起身,將發間簪釵往下拔,一根根扔在地上。

“你要做什麼?”三皇子拋下父親屍首問道,他身上已染滿血跡。

韓青湖不語,又將鬢發撥亂,撕開衣袂,聲廝力竭地喊起:“快來人——三殿下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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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趙睿崇弑君纂位,不僅會引發長公主與他之間的爭鬥,也會令長安徹底大亂,趙睿安是東平藩王,以“勤王護駕”為名,才能揮軍長安,名正言順攻入帝京。而此番恐怕他的大軍已在路上,也許有一部分已秘至長安城外,隻等韓青湖這一句話。

這步棋埋得很早,從韓青湖被送入宮中那日就已經生根。

趙睿安的心計,已深到令人背脊發涼的地步。

宋星遙一想起自己與這樣的人打過交道,心裡便不斷冒冷氣,原來以為十裡煙火的算計已是極致,卻不想伏筆一重又一重,從相識的最初就已步步為營。

“我帶你出去。”外頭已經生變,刀刃錚然之音響過,殿內殿外似成對峙,林宴不能再讓宋星遙呆在這裡。

話正說著,暖閣的門忽然被人打開,有個宮人出現在門口,看到林宴她一愣,卻也不及多顧,隻道:“娘娘命我送娘子離開,請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