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慶就在幾步外的廊柱邊守著,正忐忑不安地望著這邊,也不知聽到了裡頭多少動靜,此刻見秋蕪也被毫不留情地趕了出來,先是遞過去一個驚訝中帶著同情安慰的目光,緊接著就想到該自己過去了,臉色頓時一抖。
他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上前兩步,站在殿門外,試探著問:“殿下,可要奴婢伺候您更衣就寢?”
元燁沒說話,胸膛不停地上下起伏,冷森森的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秋蕪的背影,直到她逐漸走遠,拐入看不見的地方,才用力往門邊的一隻架子上推了一把。
架子上擱著一隻白釉開片青花瓶,在劇烈的搖晃中從架子上跌下來,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連帶著裡頭插的幾枝銀桂也落在地上,一片狼藉,在寧靜的夜色中顯得格外突兀。
“滾出去,誰也不許進來!”
一聲怒喝,嚇得福慶趕緊關上門退到階下,再不敢靠近。
長廊上,秋蕪聽到身後的動靜,腳步頓了下,隨即越發加快速度,直到進了自己的屋子,將門嚴嚴實實關上,才終於鬆了口氣。
本就因為騎馬而耗費了許多精力,再一番糾纏下來,此刻的她渾身像被抽走了骨頭,哆嗦著擦去手上的濡濕,又飛快地扯下發潮的外衫,丟到一旁後,便一頭栽到床榻上。
宮女的住處再好,床榻也比不上元穆安寢殿中的柔軟,堅硬的床板撞得她骨頭有些痛。
可她實在顧不得這麼多,腦袋的思緒紛亂如麻,須得好好平複一番。
今夜,她先是應付了元穆安,緊接著又麵對元燁,幾乎把她的精力耗儘了。
幸好元穆安昨日已得了滿足,放她回來,否則最後還不知要鬨成什麼局麵。
隻是,元燁這一邊,恐怕有些難辦。
自發現元燁已經長大起,她便一直隱隱約約感覺到他對自己的不同。因著多年的朝夕相對,她總是安慰自己,九皇子隻是因為氣血旺盛,身邊又沒有其他女子,這才顯得有些衝動。
誰知,他今日竟會說出那樣的話。
她對元燁好,的確是出自真心。可這份真心,一則是為了報答容才人的救命之恩,二則是將元燁當弟弟、當孩子一般看待。
這些年,她一直謹記二人的身份,恭恭敬敬侍奉他。
其實,元穆安想錯了,她雖然謹小慎微,卻並非隻會任人擺布,不願意的事,也會想儘辦法躲避。
當初她沒有拒絕元穆安,後來又主動求到他的麵前,不代表今日就不會拒絕元燁的親昵。
她還沒那麼豁得出去,將自己送出去一次已夠了,絕不敢再有第二次。
方才,元燁對她怒目而視,讓她滾時,她心中也覺得難堪。
不過,此刻冷靜下來後,就不覺得驚訝了。
其實,他本也不是平日裡看起來那麼好脾氣的性子,殿中的宮女太監,除了她,都受過他的冷待和斥責,今日,她總算也嘗過這滋味了。
吃主子的掛落,對宮女來說,是家常便飯。她在掖庭時,早就習慣了,如今重溫,很快就釋然了。
倒是他說的那番話,讓她憂心忡忡。
他性格倔強,今日被她這樣拒絕,心中憋著一股氣,隻怕日後不會輕易放過她。
她想出宮,本想借著隨他建府的機會,隨他一同出宮,至於太子給的那兩個月期限,橫豎沒有其他人知曉,到時,她好好求一求元穆安,多容她十天半月,待在元燁的中山王府,再求元燁悄悄放她離開。
畢竟,要出宮離京,自立門戶,就要用到身份文書,這些東西,都還在這些貴人們的手裡抓著呢。
可是,以元燁今日的態度,恐怕根本不會同意放她離開。
兩頭的路都被堵死了。
黑暗中,她費力地從床上爬起來點了盞燈,找出壓在箱底的荷包。
那是她入宮後給自己繡的,加了好幾層布料,針腳密密麻麻,十分結實,裡麵裝的是最要緊的東西——
一疊銀票和一塊巴掌大的已經褪色泛黃的破碎布料。
銀票是她用這些年攢下的月例銀子,趁著幾次出宮時,到銀鋪裡兌來的。那片布料則是當年北上逃亡路上僅剩的一點念想。
她將荷包打開,伸進兩根手指,摸了摸裡麵的銀票,待感覺到那令人踏實的觸感後,才覺得有些安心。
她想,她不能再等著兩個月的期限了,一定要在這之前,就先想辦法悄悄離開。
隻是,偌大的宮城,哪裡能說走就走呢?即使是行宮,也每日戒備森嚴,那厚厚的城牆,豈是說翻就能翻的?
唯有像之前許多次一樣,名正言順地從宮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