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的東西都擱在西梢間呢,殿下吩咐,就讓姑姑住那兒,如今都已收拾妥當了,姑姑不妨過去看看?”
秋蕪看著海連陪著笑的臉,知道他也隻是聽命辦事,其中難處頗多,不願為難,便即點頭,緩了口氣起身,跟著他去了西梢間。
這裡本是元穆安的寢室,她來過許多次,再熟悉不過,尤其是臥榻邊那一麵秋色小屏山,更是像個灰色印記一般,始終刻在她的心頭。
想不到,兜兜轉轉,她不但沒能逃出去,反而還要直接住進這裡。
秋蕪微不可查地無奈歎了聲,想起毓芳殿的大家,趕緊問海連:“海公公,不知毓芳殿裡情況如何?竹韻他們可曾受到牽連?”
海連過去時常去毓芳殿傳話,對她和毓芳殿的人比東宮其他太監都更熟稔些,知道她在問什麼,倒也不隱瞞,耐心解釋:“毓芳殿近來由初杏暫管著,竹韻年紀小些,從旁協助。宮裡都說,姑姑是在外遇見了歹人,這才下落不明,如今他們一切都好。方才殿下命九殿下明日就搬去新王府,這會兒怕是正忙著收拾東西呢。”
秋蕪唯恐毓芳殿的其他人受自己牽連,如今知道一切安好,這才鬆了口氣。
至於元燁,她知道元穆安多方考慮之下,不會動他,早些搬出去,遠離是非之地也好。
她唯一還要擔心的就是宋七娘母女。
若不是受她牽連,七娘和嬌嬌此刻還好好地在家中待著,眼下也不知怎麼樣了。
……
承恩殿中,元穆安花了好半晌才平複下起伏的心緒。
明明已經遠離了清暉殿,他卻好似仍然能夠聽到秋蕪那些如針紮一樣的話,一下一下刺著他的心口。
半個月前發現她逃走時,他一直以來的自信和篤定就被撕裂過一次,而今日她回來說的毫不留情的這些話語,又將已然撕裂的內心徹底破碎。
他已不知自己現在到底是何種感受,隻是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不喜歡這樣。
然而,不論他的心情如何,該處理的政事一樣也不過落下。
不一會兒,左諫議大夫高甫便來求見。
元穆安當即調整狀態,讓其他人都下去,隻請高甫一人入內。
兩人要議的仍是追查朝中逆黨一事。
先前,高甫聽了元穆安的意思,徐徐圖之,將其中幾個妄圖請出元烈,廢去元穆安太子之位的朝臣一個個參倒,對剩下幾個雖有參與,卻非主謀,在政事上又頗有實乾才能之人,則一個個恩威並施,使他們徹底屈服,倒向元穆安這一邊。
如今,朝中還在暗中為元承瑞和元照熙兄弟二人鳴不平的已所剩無幾了。
高甫稟完此事,隻覺時機已漸成熟,不由勸道:“殿下,如今逆黨式微,幾乎絕跡,朝中阻力大減,東宮之位已然穩固,聖上亦已久不理政,為匡扶社稷,振興高祖基業,殿下是否應早登大寶?”
換做彆人,勸太子登基之事,自然隻敢從旁試探,不敢這樣直白地問出口。
但高甫與元穆安相識於微時,一向有話直說,此刻又隻二人在場,這才直抒胸臆。
元穆安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眼手裡名冊上餘下的幾個名字,沉聲道:“逆黨的確已除。便是再有人想興風作浪,也沒法一呼百應了。”
高甫猜測他這樣說,便是同意的意思,便又說:“既如此,殿下不妨擇一吉日,臣等自會想聖上上疏。”
國無二主。自古以來,除非皇帝主動退位讓賢,否則,並無皇帝未駕崩,太子便先繼位之事。
元穆安眼中閃過一絲厲色,放下手中的名冊,輕聲道:“還是等年後吧。在正月裡挑個日子,還有事未了。”
如今才是九月末,還有三月有餘,才到年節。
高甫一聽,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逆黨雖除,朝中卻並非完全沒有阻力。
還有以謝家為首的幾個大族在前。他們明麵上是元穆安上位的功臣,實則一直覬覦他的權勢,想借著他壯大、鞏固家族勢力。
數月前,宮裡宮外便都在傳,謝家要將四娘謝頤清送入東宮為太子妃。到上個月,謝皇後更是直接往謝柘的府中送了好幾次賞,又請了禮部的人專門查了十月的吉日,儼然已經在操辦這門親事了。
元穆安大約是想等解決了謝家再正式登基。至於如何解決,是順謝柘的意,娶謝頤清為妻,讓謝家延續後宮之主的地位,穩坐外戚第一家的位置,還是另用手段,就不得而知了。
“臣會在除夕當日,帶領數位朝臣一同向聖上上疏。”高甫一句話也沒多問。
元穆安頷首,留他吃了頓晚膳後,便親自將他送出了承恩殿。
回清暉殿的路上,他召來劉奉,問:“那對姓宋的母女審問得如何了?”
劉奉道:“宋七娘是否謹慎,不願透露太多實情,但她說出來的話,倒大多能與臣先前查到的情況一一對上。臣聽從殿下的吩咐,不曾用刑,想必還要熬一兩日,才肯說實話。”
元穆安點頭:“此事不急,便是等三五日也無妨。”
將那對母女抓入大牢時,他便提前吩咐過不要為難,更不要動刑。
一來,他知道秋蕪在乎她們,若做得太過,恐怕要讓事情更麻煩,暫且留著反而能牽製她的心緒。二來,他留著這對母女,還有彆的用處。
劉奉領命下去,剩元穆安繼續往清暉殿的方向行去。
夜幕之下,一盞盞燭火將那座熟悉的宮殿照得恍如白晝,無數道幢幢人影裡,元穆安仿佛能看見印在心裡的那一道。
就在不久前,他曾吩咐康成準備些女子的衣物,放在他就寢的西梢間中,如今,那人已被他安置在西梢間裡。
康成借著燈火飛快地側頭打量他一眼,問:“殿下,可要往梢間去歇一歇?”
元穆安才要點頭,不知怎的,耳邊就響起秋蕪的那句話。
“沒什麼緣由,隻是不喜歡殿下,不願將一輩子都浪費在宮中而已。”
他的動作頓時僵住,那種針刺一般的不適感再度襲來。
“去,怎麼不去!”
他說完,抬腳往裡走,去的卻並不是西麵,而是東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