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先生?”
秋蕪疑心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有些詫異地看過去。
顧攸之性子靦腆,隻說了方才那一句,就已經滿臉通紅,被她這樣一問,更加顯得局促不已,支支吾吾片刻,方道:“明年春日,我打算入京趕考。”
“先生要參加明年的會試?”秋蕪隱隱明白了幾分,問,“怎會突然有此打算?”
顧攸之原本是縣學的學生,已過了涼州府的考試,取得了貢生的資格。
隻是涼州地處偏僻,不似中原那般富庶,朝廷下達的可入京參考的名額亦比中原州府少了大半,幾乎每年都被州府官員的子女親眷占了去。
顧攸之出身貧寒,因刺史賞識,向縣令推薦,才得入縣學讀書。
讀書時,他還需分心照顧家中農事,因而不似秦銜學業拔尖,未能考至州府的前五名,得不了保舉,便留在州府中,自刺史幕僚做起,將來或跟著刺史調任他處,或繼續留在涼州為掾吏。
比不得秦銜年紀輕輕便官至四品,前途無量,但也已比大多貧苦人家的郎君好了十倍百倍。
可眼看今年上報參考貢生名額之事已臨近尾聲,他竟忽然說要赴京趕考,也不知是從哪裡得來的名額。
“前些日子,刺史私下同我提起此事,說今年原本占了一個名額的舉子突發惡疾,無法入京趕考,他便舉薦了我。此事已定下,後日我便能拿到州府的文書,想必下月就會自涼州啟程了。”
提起此事,他也覺得如夢似幻。
前兩年不是沒有過已定下的舉子因故無法赴京,要臨時換做旁人的。但這樣的機會向來都很快就被旁人搶走了,從來輪不到他,也不知今年為何忽然給了他。
“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先恭喜先生了,盼先生能在春闈中得個好名次,將來入朝為官,前途無限。”
秋蕪笑了笑,有意不提他方才說的“等我”這樣的話,隻像尋常相熟悉的友人之間一般祝賀一番。
顧攸之心細,很快察覺她態度間極其微妙的變化,麵上有些害羞的喜悅笑容不由收了收。
他多少明白,這大約是在暗示他,接下來的話不必說出來了。
可他到底有些不甘心,猶豫掙紮多日,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當麵來問明她的意思,他不想就這麼放棄。
在他看來,儘管從前二人之間並未戳破那點朦朧的情意,更無半句盟誓,可這麼久了,秋蕪一定已知曉他的情意。
“借娘子吉言,我定會發奮。若來年考取進士,便能入翰林院待缺……秦娘子,那時,我、我便讓人到貴府提親,可好?”
他說著,聲音一點點低下去,眼神也不敢直視她,似乎羞澀極了,卻仍舊堅持將話說完。
四下無人,院裡的鼓樂與歡笑聲隔著院牆傳來,將短暫的沉默襯得不那麼使人緊張。
秋蕪雖然覺得停在不遠處的元穆安應當聽不清顧攸之的話,但她仍感到落在背後的那道目光變得越發犀利。
她閉了閉眼,有些歉然地衝顧攸之福了福身,輕聲道:“先生一片心意,秋蕪愧不敢受。以先生之才,此去京城,定能高中進士,到時,自有官宦之家的閨秀們願嫁給先生。秋蕪年歲不小,自知配不上先生,便不耽誤先生的大好前程。”
這一番話算得上十分委婉,卻仍舊讓顧攸之漲紅的臉色泛白。
“秦娘子何出此言?分明是我配不上你,否則,也不會想著要考取進士,才……”
後麵的話,他已說不出口。
他喜歡秋蕪,當初第一眼在椿萱院見她時,就已心動,隻是礙於身份,始終不敢表明心跡,如今知曉有機會考上進士,入朝為官,方敢鼓足勇氣來問一問。
隻是沒想到這麼快就被拒絕。
秋蕪見他麵色難堪,心有不忍,正想開口表達歉意,一直在身後看著的元穆安忽然走近,站到她身邊再往前半步的地方,麵對著顧攸之。
“顧先生。”
他沉著臉,有些嚴肅地開口。
“你這一去,能否考上進士還未可知,即便考上了,又何時能等到翰林院的缺?一來一去,少則一年半載,多則三五年,甚至更久。都是難有定數的事,又何必拿來許諾?”
顧攸之被他這幾句話問得蒼白的臉色再次泛紅,頗有些無地自容,支支吾吾片刻,方要反駁:“我隻是想讓自己變得更配得上秦娘子……”
元穆安幾乎要被他的話氣笑了。
他以為考上進士,在翰林院等來一個八品、九品的缺,便能配得上秋蕪了嗎?
“你不了解她。”他克製住自己的不快,轉頭看一眼秋蕪,隨即直直地對上顧攸之底氣不足的雙眼,“她在意的從來都不是這些。”
顧攸之愣住了,有些莫名地問:“那她在意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