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勢去(2 / 2)

畫屏美人 山間人 9831 字 10個月前

元燁被他這一番沒頭沒尾的話說得莫名其妙,錯愕地看著他,一瞬怔愣後,突然劇烈掙紮起來,顫聲問:“你在說誰?你妹妹?她是誰?”

秦銜沉聲道:“秦家父母乃是我的養父母。我本姓俞。”

俞,是秋蕪的姓。

……

城門外,官道附近的山林邊,元穆安忍著渾身上下被震碎了一般的痛苦,動了動手指,摸了摸被他牢牢護在胸口的後腦勺。

“蕪兒?”他喚了一聲,發現自己的嗓音有輕微的顫抖,“你怎樣了?”

趴在他身上的秋蕪動了動,等驚嚇過後的僵硬過去後,急忙起身,生怕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們就停在幾株樹乾底下,冬日的陽光穿透光禿禿的張牙舞爪的樹枝,鋪開在元穆安的身上。

他仰躺在地上,那張英俊白皙的臉龐上被劃了一道一指長的血痕,幾滴比米粒還小的血珠從傷痕中湧出來,順著臉頰滑落下去時,融進細密的冷汗,刺眼不已。

原本樸素卻整潔的麻布衣裳被地上的大小碎石劃得破爛不堪,灰黃的塵土沾得到處都是,衣袍底下的左腿更是以一種扭曲的姿態無力地搭在一塊凸起的圓潤石塊上。

“郎君!”

秋蕪看清楚他的樣子,不禁驚叫一聲,想撲上去抱住他,可才伸手,又恐觸到他的傷處,隻得顫抖著握住他的一隻手。

元穆安捏捏她的指尖,輕聲道:“彆忙,先說你怎樣了,有沒有受傷?”

秋蕪被他問得眼眶一酸,眼淚登時如清泉一般汩汩湧出,一滴滴砸在他的手掌間。

“都這時候了,郎君還問我!”

從馬車上那樣摔下來,哪怕有元穆安護著,翻滾的時候,仍舊免不了被堅硬的地麵與凹凸的碎石弄傷。

此時,她的一邊手肘與後背亦隱隱作痛,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但這樣的情形下,她哪裡顧得上自己,隻擔心元穆安的情況。

“我能站能坐,哪裡會有事?倒是郎君,你、你怎這麼不要命?郎君的命比我的命貴重多了……先忍一忍,他們、他們就快過來了……”

她說著,抹一把臉上的淚,抬頭看不遠處的官道。

歹人雖凶惡,到底不敵訓練有素的天子護衛,這會兒功夫,大半歹人都已被製服,騰出手來的幾名護衛發現了這邊的情況,正騎著馬迅速朝這邊來。

“你哭什麼。”元穆安看著她落淚的樣子,混沌的腦海裡一陣甜,一陣苦,“你的命與我的命一樣重要。況且,不會有事的……我來救你,就是想讓你愧疚,你看,你果然為我哭了。你對元燁有愧,所以一直掛念著他,以後,你也欠了我的,就不會再離開了吧?”

他儘力裝作輕鬆的樣子與她開玩笑,可秋蕪的眼淚卻流得更多了。

她知道他這麼說隻是想讓她心裡不必有太多負擔。

明明可以讓身邊的護衛出手,可他一點猶豫也沒有,就那樣奮不顧身地追上來救她。

危急之下,人多是憑本能行事。

他方才說,她的命與他的命一樣重要。

若是從前,她一定不敢信這樣的話。但今日,她深信不疑。

身為天子,必定惜命,可他願意以身為盾護著她,她還有什麼好懷疑的呢?

“你不用這樣。”秋蕪忍著哽咽,垂眼望向他的臉龐,溫柔的眸中含著清澈的水色,“我不離開,不是因為愧疚。”

元穆安的神情呆了呆,漆黑的眼中隨即迸發出震驚的狂喜。

……

興慶宮,清寧殿中,謝太後身披朝服,端坐在高座上,麵無表情地閉著雙眼,緊抿的唇瓣形成一條平直的細線,搭在扶手上的兩隻手正緊緊地攥著,泛白的骨節和輕微的顫抖顯示出她壓抑的怒火。

階下左側還擺著一張矮榻,榻上墊著柔軟的墊子,一邊的角上還擱著一隻小巧玲瓏的暖爐。

這是她讓人替謝頤清準備的坐榻。

可是,此刻榻上空空蕩蕩,原本該舒舒服服坐在上麵的謝頤清正跪在階下,低垂著腦袋,一聲不吭。

姑侄二人沉默相對,仿佛在慪氣,又仿佛在等著什麼。

“四娘,你既然猜到了,我便不瞞你了,眼下正是最後關頭,你一向懂事,難道真的要在這個節骨眼上給我添堵嗎?”謝太後的牙關緊了又鬆,似乎用力忍下了一口怒氣,緊閉的雙眼微微睜開,冷冷掃向底下的身影。

謝頤清垂著腦袋,神色黯然,輕歎一聲,搖頭道:“姑母,頤清並非有意找茬,隻是實在不想見姑母錯上加錯,走到再難挽回的那一步。”

她是前天入京的。入京當天,顧不得連日奔波的疲倦,當即便更衣梳洗,入宮求見謝太後,卻被謝太後以近來不適,不便見外人為由擋了回去。

她左思右想,越發覺得事情不對,遂於昨日再度求見,這一次,不論謝太後如何拒絕,她都等在宮門外,不願離開。

從白天等到夜晚,最後不惜跪在宮門外,這才等到了謝太後鬆口,讓人打開宮門,引她入宮。

可入了宮,她仍舊見不到謝太後。身邊的太監告訴她,再過一日,太後自會召見。

就是這一句,讓她篤定,這一天裡,必會發生大事!

她不顧禮儀規矩,避開往來的宮女太監,總算繞到清寧殿,見到了謝太後,冒著被狠狠責罰的風險,直言相勸。

隻可惜,謝太後素來偏執自負,哪怕是一向親近宛若親生女兒的侄女,也難以勸動。

“四娘,我待你不薄,堂兄亦是你的親生父親,生你養你,於你恩重如山,而三郎——他不但辜負了你,讓你成了京中閨閣娘子們口中的笑柄,還害了你父親,害了謝家一門,這樣的人,你為何還要幫著他?”

謝頤清忍不住歎氣,跪在地上的雙膝酸痛不已,刺激得她無法再保持克製,斟酌措辭。

這兩年裡,她日日禮佛,時常布施,雙膝早已在日複一日的跪拜中變得脆弱不已。

“姑母,頤清不孝,說一句不該說的話:頤清成為旁人的笑柄,是因為姑母與父親的一意孤行;父親和謝家一門落到如今的下場,亦是咎由自取。”

她的聲音變得冷漠而平靜,仿佛根說的根本不是自家的事,聽得謝太後一陣錯愕,瞪大眼睛震怒地打量她。

“你瘋了!”謝太後驚叫一聲。

謝頤清抬起頭,目光炯炯地對上她的視線:“姑母為何不想想,連頤清都能猜到的事,陛下當真會一無所知嗎?陛下是什麼樣的性情,姑母身為母親,定比任何人都清楚。”

謝太後一怔,被尖銳的仇恨蒙蔽的雙眼有一瞬間的清明。

是啊,即便母子多年失和,她仍舊知道,她那個兒子是多麼謹慎細心的一個人……

“我……”

她嘴唇蠕動,似乎想說什麼。

這時,一名太監從外頭撲進來,伏跪在地上,慘聲道:“娘娘,外麵、外麵來人了,是劉統領……”

謝太後唇角一顫,喃喃道:“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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