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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找回錢, 身無分文的周老三非常沮喪, 但他不得不回國營飯店, 因為牛車和一雙兒女還“押”在那裡。

瞧見他空手而歸, 國營飯店的大廚和服務人員都拿眼瞪他。

周老三趕緊把自己的戶口本和印章拿了出來, 緊張地摸了摸上衣的口袋,掏出一隻乾癟的煙盒, 從裡麵拿了根煙遞給大廚,跟他套近乎:“老哥哥, 你看, 我們是荷花村的村民, 今天倒黴,在來縣城的路上, 錢丟了, 你先給咱記個賬, 回頭我就把錢和糧票還上。”

大廚接過煙了一口, 先看了周老三的戶口本一眼, 然後抬起頭問他:“錢丟了?報案沒有?”

周老三苦笑:“咋報啊, 也不知道是從那段路上丟了的,總不能為了幾塊錢,讓公安同誌把這幾十裡地翻個遍啊?何況,說不定有好心地人撿到了, 回頭就還給我了呢!”

“你這同誌倒是想得開。”大廚意外地看了周老三一眼, “你要多久?”

反正戶口在這裡, 知道了周老三的家在哪兒, 他也不擔心周老三跑了。

這是肯寬限的意思了,周老三欣喜若狂:“下個月,中旬之前我就把錢和糧票補上。”

大廚搖頭:“太久了,就明天!”

他把戶口本遞給了周老三:“你要賴賬,我們就隻能報案了。”

周老三哪敢,忙不迭地點頭:“你放心,我給,我明天就把錢和糧票補上。”

大廚點了點頭,抄起菜刀招呼著服務員回飯店了。

留下周老三後怕地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幾塊錢倒是好說,這幾年,周老三也攢下了一筆錢,麻煩的是糧票。

農村人都是憑工分發放糧食,不會發糧票。糧票是城裡的工人、乾部、學生們領糧和吃飯的憑證,周老三手裡頭是沒有的。不過現在也沒辦法,隻能明天早點來縣城找人換了。

周老三吐了口氣,去解開了牛繩,把牛車趕到國營飯店門口,招呼周建設和周建英:“上來。”

兄妹倆忐忑不安地坐了上去,周建設要沉穩一些,沒吭聲,周建英就憋不住了:“爸,您丟了多少錢啊?”

周老三本想帶兩個兒女見識見識,修複父女、父子感情的,哪知在兒子和女兒麵前出了這麼大個醜,臉都丟儘了。偏偏建英這個沒眼色的,還來問他。

他粗暴地打斷了周建英的話:“問什麼問?小孩子家家的彆管大人的事。”

“人家不是擔心你嘛。”周建英挨了一頓排頭,不滿地嘟起了唇。

周建設推了她一把,用眼神示意這個不會看臉色的妹子閉嘴,然後用口型說:“爸心情不好,彆惹他!”

看周老三陰沉的臉色就知道,他今天的損失定然不小,這個傻妹子還撞木倉口上去做什麼。

兄妹倆安靜下來,周老三駕著牛車行了一段,忍不住朝旁邊啐了一口:“娘的,真他媽邪門了,老子一輩子的黴運都集中到了這幾天!”

可不是,子女相繼出事,來一趟縣城吃個飯,錢都能丟了。現在周老三又把丟錢這事怪到了運氣上,隻覺得自己這幾天撞邪,越發堅定了他要去驅驅邪的決心。

在後頭聽到周老三抱怨的薑瑜捂住了唇偷笑,現在才開始呢,很快周老三就會知道,黴運這輩子都是跟定他了,甩都甩不掉。

周老三駕著牛車輕車熟路地在縣城繞了一圈,最後到了縣城東南角一處偏僻的房舍門前,然後輕輕上門敲響了房門。不多時,一個穿著青色短袖背有些駝的年輕人把周老三父子迎了進去。

等門重新關上後,薑瑜才從樹後麵站了出來,仰起頭打量著這座房舍。

這是一座有些年頭的四合院,坐北朝南,大門開在院子的東南角上,非常講究風水。薑瑜對風水一知半解,不過她能感知得到,此處的靈氣比其他地方要濃鬱一些,常年待在這處宅院中修行,就算不能踏上仙途也能長命百歲,少病少災。

確實是一處風水寶地,這說明,當初修建這座宅子的人一定在風水方麵的造詣很深,是個高人。

薑瑜圍著院子繞了一圈,四合院的外圍都建著房子,沒有圍牆,想找個漏洞鑽進去看看周老三他們在搞什麼鬼都不行。

不過嘛,幸虧她聽力,視力出奇的好,就算不能進去也能想辦法知道他們都說了些什麼。

薑瑜撿了幾塊小石頭放進兜裡,然後抱著四合院左側那棵又粗又壯的香樟樹,呼哧呼哧地爬了上去,接著繼續爬到那截伸進四合院裡的枝乾上,躲在茂密的葉子中不吭聲。

院子下方,周老三恭敬地對一個頭發花白的乾瘦老頭行了一禮:“莊師伯,莊師伯,你可要救救我!”

乾瘦老頭瞥了他一眼:“你招惹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薑瑜:你才不乾淨,你全家都不乾淨!

周老三聞言,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樣,上前激動地抓住了乾瘦老頭的褲子:“莊師伯,你看見了,你救救我,救救我,咱們家最近真是撞邪了,先是建設這孩子……”

周老三把周家最近這幾天發生的反常的事都說了一遍,尤其是昨晚那一群來得詭異的蛇。

“師伯,你說邪門不邪門,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們啊!”

莊師伯捏著沒有胡子的乾瘦下巴:“你這麻煩惹得有點大,比較難辦啊!”

比較難辦,也就是說不是毫無辦法。

周老三意會過來,逮住莊師伯的袖子:“師伯,求求你,救救我們一家。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的,對了,我認識一個朋友在肉聯廠上班,回頭我讓他給師伯送兩隻豬頭過來!”

莊師伯一臉高深:“罷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念在你心誠的份上,我就幫你一把。康子,去把我的法袍法器取出來!”

康子轉身進了裡屋,不多時就舉著一隻托盤出來,托盤上放著一件精致的道袍和一隻銅製的八寶葫蘆。

莊師伯披上道袍,拿著葫蘆,動作極儘之誇張,嘴裡念著上消天災,下散地禍,妖邪、魍魎自消、攝伏,遠行、避路不敢損害的七星神咒咒語。

看起來像那麼回事,可空氣中沒有絲毫的靈氣波動。

再一想先前這老道暗指她乃是不乾淨的東西一事,薑瑜已經明白了,這老頭不過就坑蒙拐騙的神棍,也就蒙騙蒙騙周老三這種不入流的貨色。

也是,現在形勢如此嚴峻,真正的道門中人,早關起門蟄伏起來了,哪會像周老三和這個所謂的莊師伯一樣打著消災去煞的名義騙錢騙吃,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也就周老三和莊師伯這種無知者才會如此無畏。

想起來也是好笑,周老三自己在荷花村一代坑蒙拐騙,結果到了縣城又被莊師伯牽著鼻子走。頗有些像後世的傳、銷分子一樣,一級一級地發展下線,個個都自以為是個聰明人,殊不知全是笑話。

摸清楚了這個所謂的莊師伯的底細,薑瑜對再繼續跟著周老三有些意興闌珊。要是跟周老三來往的都是這種貨色,不看也罷,反正對她夠不成什麼威脅。

不過這老頭應該有黃紙買,等周老三走了,她也下買一些。

薑瑜趴在樹上打起了瞌睡,過了不知多久,莊師伯終於收工了。他端著一張臉,收起了八寶葫蘆:“好了,我已將附在你們身上的邪祟驅逐。未免以後再被這些不乾淨的東西沾上,這三道去厄符拿回去,燒了化水喝!”

“好,謝謝莊師伯。”周老三感激涕零地接過了符,珍而重之地放進了懷裡。

看樣子他是真打算拿回家燒了泡水喝。

薑瑜又是一陣無語,這周老三真是的,在道觀呆了那麼多年,好的不學,淨學些旁門左道去了。

莊師伯給他做了法,又賜了他符,周老三心頭大安,正準備起來告辭,哪曉得一直旁觀的周建英忽然站了出來,撲通一聲跪在了莊師伯麵前。

“建英,你這是做什麼?”

周建英目光灼灼地盯著莊師伯,大聲說:“莊師伯,我剛才看到了,你的葫蘆會發光,好厲害,那能幫我改命嗎?”

“改命?”莊師伯直接被周建英的話給驚住了,不愧是周老三的親閨女啊,一來就來個大的。

周建英重重地點了點頭,扣扣搜搜地從自己身上拿出兩塊多錢的零錢,恭敬地遞給了一旁的康子:“這是我攢了好幾年的零花錢,莊師伯,你就幫我改命,等以後有錢了,我一定好好孝敬你!”

周老三忍不住嗬斥了她一聲:“胡鬨!”

改命這種事他也隻是聽說過,據說要非常厲害的大師才能做到,而且付出的代價相當大。

周建英跪在那裡不動,目光執拗地看著莊師伯。

莊師伯捏了捏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須:“丫頭,你想怎麼改命?”

周建英大起膽子:“我想跟一個人換,她叫薑瑜,是1959年正月初七出生的。”

“胡鬨,簡直是胡鬨!”周老三指著周建英的鼻子,“那個有娘生沒爹養的野丫頭有什麼好的?你要跟她換?”

周建英梗著脖子撅起了嘴:“她學什麼都比我快,上學的時候,她放學明明要回家割豬草、洗衣服、做飯,根本沒有時間複習看書,但她功課就是比我好,每科都拿第一,老師同學們都喜歡她。她長得也比我好看,男生們都偷偷瞧她……”

周建設忍不住打斷了她:“妹子,你是不是糊塗了?你說薑瑜那丫頭成績好我信,說長相,她那黑不溜秋的模樣,怎麼比得上你?”

周建英抿著唇沒做聲,她哥整天在外麵玩,恐怕沒留意,薑瑜剛來他們家的時候,可不像現在這麼黑,這麼瘦,那時候她長得白白的,粉粉的,兩隻黑溜溜的眼睛像圓葡萄一樣,可招人喜歡了。十一二歲的孩子漸漸有了性彆意識,也知道了美醜。兩人又剛好在同一個班級裡,對比不要太明顯。

從那時起,嫉妒的種子就在周建英心頭生了根。尤其是後來,她成績不好,根本聽不懂老師講的是什麼,初二那年就退學了,薑瑜卻一路高歌,以班級第一的成績考上了高中。她爸爸還不顧她的反對,執意要供薑瑜上高中。

現在薑瑜更成了村裡的老師,哪怕隻是代課老師,至少也吃上了國家糧,不用每天下地了,每個月還有二三十斤糧食和十幾塊錢。想到這些周建英心裡的嫉妒就像瘋長的野草,焚之不儘。

周老三見女兒一臉堅決,頭痛地撐住額頭:“你真的要跟薑瑜換命?”

周建英重重地點了點頭:“爸,等我跟薑瑜換了命,我就能當老師了,以後我的工資都交給你,咱們家有了收入,你就不會那麼辛苦了。”

改了命就能把對方的氣運,好工作也拿走?周老三是不大信的,不過嘛,女兒描繪的場景太誘人了,要是換成女兒去村小教書,以後大家見了他都會說,那是“周老師”的父親,聽起來多有麵子。當然最重要的是每個月十幾塊錢的工資都會交到他的手中,這筆錢,攢起來,一年就是一兩百塊,兩年就有三四百塊。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屆時,兒子的結婚的錢都有了,說不定還能給他攢一筆養老錢。而且就是不成功,也沒什麼太大的損失。

周老三心頭一片火熱,扭頭望著莊師伯:“師伯,這能行嗎?”

莊師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借運改命乃是逆天而行,有違天道……”

他拉拉雜雜說了一堆推托之詞,周建英被繞暈了,周老三倒是明白了,莊師伯這是變相要東西呢!

“過年,我給您老添個羊腿,孝敬您老人家,您幫幫忙!”

莊師伯勉為其難地說:“好,那我就幫幫你們。”

他讓康子進屋拿了兩張符出來,對著兩張符念念有詞了一番,然後遞給了周建英:“這兩張符,大的這一張,燒成灰,化了水給薑瑜喝。這一張,你自己喝,現在就可以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