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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紙人窩在地上,尖尖的袖子,捂住了臉,一副不好意思見人的模樣。

梁毅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愣了一秒,才趕緊關上門,把寒風擋在了外麵。

他指著地上的兩個小紙人,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它們沒事?”

不是他太大驚小怪,實在是這兩個小紙人太逼真,太人性化了,像是成了精一樣。上次見到它們都還沒這麼機靈。

說完,他才發現,薑瑜坐在床頭,眼眶微紅,愣愣地看著他,似乎還沒反應過來。

梁毅心裡泛起一股很不好受的滋味,他走近,伸出手,輕輕摸了摸薑瑜的頭:“傻丫頭,我回來了,讓你等了這麼久,是我不好。”

薑瑜眼圈乾澀,她明明不是個感性軟弱的人,但這一刻看到梁毅,卻總有種落淚的衝動。

看到她這個樣子,梁毅也有點不好受,他伸出手,輕輕擦了擦薑瑜的臉。

儘管力道很輕很輕,可還是刮得薑瑜的臉生疼,凡是被他碰過的地方,都泛起了紅絲。

“抱歉。”梁毅委實沒料到這麼輕都能把她的皮膚擦紅,忙縮回了手。

可手縮到了一半兒,就被薑瑜給抓住了。

薑瑜把他的手翻開,手心朝上,隻見他的手指頭都裂開了,到處都是又深又細的傷口,裡麵血肉翻滾,像是乾裂的水田,到處都是裂開的縫,僅存的皮膚粗得像老槐樹皮一樣,老繭厚厚的一層,摸著都刮手。

這哪像是二十出頭小夥子的手,簡直跟鄉下五六十歲還一直上山下田乾活的老農的手沒什麼區彆。

梁毅似乎怕嚇到了薑瑜,把手往下一翻,故作輕鬆地說:“沒事,等天氣暖和就好了。”

這個人真是一點都不知道愛護自己,薑瑜的心就像泡在酸水裡一樣,又酸又澀又疼,她責備地瞥了梁毅一眼,抱怨道:“你就不知道愛護自己嗎?”

說是這樣說,但薑瑜也知道,在沒有高科技輔助,沒有足夠的挖掘工具的情況下,要救災,隻能靠雙手。他這雙傷痕累累的手不知翻了多少石頭,拿著鏟子挖了多少殘垣斷壁。

梁毅自知理虧,站在那裡不做聲,任憑她訓。

薑瑜說了兩句,見他始終含笑包容地望著自己,天大的火氣也沒了。

她站了起來,看著他肩頭白白的雪花,皺了皺眉:“還不把大衣脫下來,換件衣服。”

“屋子裡燒著炭,不冷,不用穿大衣。”梁毅把綠色的軍大衣脫了下來,掛在木架子上,身上隻穿了一件舊的灰色毛衣和裡麵那件秋衣。

這一脫衣服,薑瑜就發現,他整個人瘦了兩三圈,往年的毛衣套在他身上,本來很合身的,今年穿著竟然空蕩蕩的。臉頰上的顴骨也凸了出來,他們這五個多月,也不知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掩飾住心酸,薑瑜把梁毅推到床上:“你先睡一會兒,我去給你煮完麵墊墊肚子。”

他回來的時間非常不湊巧,下午三點,吃午飯晚了點,吃晚飯又太早了點。正好薑瑜昨天燉了筒骨湯,拿來給他煮麵條吃,熱乎乎的一碗湯麵,再臥一隻雞蛋,撒點蔥花在上麵,吃下去,渾身都暖和了。

等梁毅脫掉鞋,爬上了床,她還不放心地把被子給他拉過來,撚了撚,塞得嚴嚴實實的。

梁毅躺到床上,枕著薑瑜剛剛枕過的枕頭,聞著她身上熟悉的那股淡淡的梅香,心就像是在海上漂流的船找到了港口一樣。過去那五個月不眠不休的日子裡,最讓他惦記的就是這種家常的溫暖,沒有驚心動魄,卻細水流長,讓人無論在何處,都牽掛不已,一想起來渾身就有使不完的力氣。

他把頭埋進薑瑜的被子裡,深深的嗅了一下,緊繃了好幾個月的神經都得到了放鬆,就像嬰兒回到了母體中一樣,舒適,安全,讓人不由自主地放下心來。再也不用擔心,眯一會兒的功夫可能就有牆壁、山體滾落下來。

他舒服地喟歎了一聲,難怪人人都希望有個家。有家的感覺還真是好,在外麵不管受了多少罪,回到家都能人放鬆下來。

好幾個月不見,有好多話想說,梁毅本來沒打算睡覺,隻是準備眯一會兒。但可能是太累了,身體一沾到讓他安心的地方,他再也控製不住,陷入了沉睡中。

等他醒來的時候,窗戶外麵一片漆黑,天已經黑了,屋子裡沒開燈,隻有一支白色的蠟燭閃爍著微弱的白光,照亮了室內。梁毅坐了起來,然後就看見,薑瑜趴在床頭睡著了。

他掀開了被子,下床,準備把她抱到床上去,但剛伸出手,他就發現了不對勁兒。下午還開裂的兩隻手已經裹上了白色的紗布,看得出來,應該是薑瑜自己包紮的,她的技術還不夠熟練,紗布包得有點厚,裹得他的兩隻手像粽子一樣,五根手指頭想動一下都難。

他的小姑娘……梁毅的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一抹淺淺的笑,稍縱即逝,他蹲下了身,將笨拙的手伸到薑瑜的腋窩下,另一隻手托住她的臀,想把她抱起來。

但薑瑜很警醒,他的手剛一碰到她,她就醒了,蹭地一下抬起了頭,眼底似乎還有點剛睡醒的迷茫:“梁叔叔,你回來了?”

梁毅被她這難得的傻乎乎的樣子逗笑了,他舉起纏著厚厚紗布的兩隻手,在她麵前晃了晃:“這個,還記得嗎?”

其實剛才那句話一說出口,薑瑜的記憶就回籠了。她把睡覺誰垂下來的頭發捋到了後麵用力眨了一下眼睛說:“記得,你醒了,幾點了?”

梁毅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晚上七點一刻了。”

薑瑜點點頭:“哦,那你餓了,飯菜放在爐子上,我去端過來。”

下午她煮麵的時候就發現梁毅睡著了。想著他肯定是累壞了,薑瑜沒叫醒他,也沒煮麵,而是把晚飯煮好了熱在爐子上,等他醒來就正好吃晚飯。哪曉得,他一覺睡了四個多小時,連她給他塗藥,包紮傷口都沒醒。這也說明,他這幾個月是真的累得夠嗆的。

梁毅按住了她:“外麵風大,冷,你剛睡醒,吹了風容易感冒,我去。”

薑瑜心說,我可比你個病號強壯多了。但梁毅已經不給她抗議的機會,大踏步走了出去。

因為他的手包成了一團,不方便活動,他就把碗筷菜一起放在洗菜的大木盆裡端了進來。

下午的時候,薑瑜煮了塊臘肉,切成片,又將前一陣暖和時挖來放在屋子裡的土豆削了出來,炒了個土豆絲,再配上昨天燉的筒骨蘿卜湯,也算是一頓不錯的美味了。

不過梁毅的手包得胖乎乎的,拿筷子都很不方便。

看著他食指中指笨拙地蜷了起來,費老大的勁兒才跟大拇指彙合,捏住筷子,薑瑜有點不好意思,她主動拿起自己還沒吃過的筷子,給他一股腦兒地夾了很多肉,塞到他的飯上麵:“今天下雪,沒買肉,明天再去買,你今天就將就吃。”

梁毅不以為意:“這已經非常不錯了。”有飯有菜還有肉。

薑瑜心疼地看著他瘦了一大圈的臉:“這幾個月辛苦了,這次要好好補補,你這次回來休幾天假?”

提起這個,梁毅很抱歉地看著薑瑜:“還要回隊裡一趟,除夕那天我回家陪你過年。年後有一段休息的時間,可以一直在家陪你。”

他今天一到黎市就回家了,隊裡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必須得回去一趟,把該安排的事都安排好,才能放心地休假。

聽說他一回來就又要走,薑瑜心裡有點不得勁,懨懨地嚼著蘿卜,不說話。

瞧她這樣,梁毅心裡也很不好受,他張了張乾澀的唇,悶悶地說:“對不起,小瑜。”

這個榆木疙瘩,一句“對不起”就完了,也不知道說兩句讓人開心的。薑瑜本來隻是心裡有點不舒服,但並沒有多生氣。因為梁毅的職業很特殊,很多時候身不由己,這是她早就知道的。她也不會為了這種事,跟他慪氣。

可這人一句“對不起”就沒了,本來隻有一分的氣也變成了三分。薑瑜不想理他,埋頭吃飯。

這頓飯吃得格外沉默,薑瑜先放下飯碗,起身的時候,她還對梁毅說:“你要吃光,一片肉都不許留。”

說完,她爬到了床上,又拿起符紙琢磨了起來。

剛開始,薑瑜是跟梁毅慪氣,但琢磨著逐漸悟出了點感覺,連梁毅是什麼時候把碗撿出去的都不知道。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屋子裡已經沒人了,剛才擺在桌上的碗筷也不見了。這人,該不會是去洗碗了?

薑瑜想到他那兩隻開裂的手,心頭頓時火冒三丈,趕緊掀開被子下了床,推開了門,往廚房的方向望去。

廚房裡一片漆黑,並沒有人,再看堂屋,也黑乎乎的,還是沒有人。薑瑜又去敲了敲隔壁梁毅的房間,沒有回應,她忍不住推開了門,裡麵冷冷清清的,完全不像有人進去過的樣子。

家裡到處都沒有人,天又黑了,下著大雪,他能去哪兒?莫非是回隊裡去了?

除了這個可能,薑瑜想不到其他。如今沒什麼夜生活,天一黑,百貨大樓、供銷社、國營飯店、郵政局……這些地方都關門了,大雪天的,他能去哪兒?

薑瑜心裡很不舒服,她隻是給了他一點臉色看而已,他就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了,實在是太討厭了。

她氣衝衝地甩上了梁毅的房門,決定再也不理這個討人厭的家夥。結果剛一轉身,鼻梁就撞上了一堵堅硬的牆,撞得她鼻子一酸,眼淚都跟著滾了出來。

這可嚇壞了梁毅,他握住薑瑜的肩,手足無措,抬起被包得胖乎乎的手背擦了擦她的眼睛:“小瑜,你彆哭,是我不好,我不該惹你生氣,我錯了,你彆哭好不好……”

薑瑜捂住鼻子,嗔了他一眼,這人什麼眼神,她哪裡哭了,這眼淚分明是被他撞出來的好不好?

可惜梁毅沒領悟到她的意思,見她淚盈盈的看著自己,心裡泛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他低頭下,輕輕舔了一下薑瑜眼角的淚珠,又溫柔地啄了啄薑瑜的上眼皮:“彆哭了,是我錯了,你要打要罵都行,彆哭了好嗎?”

“你哪裡錯了?”薑瑜故意不解釋,推開了他,大步走進了屋子裡。

梁毅趕緊追了進去:“我不該一回來就走,以後放假,我一定馬上回家,好不好?”

薑瑜白了他一眼:“你錯在不告而彆。哼,要不是我找了出來,你是不是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回隊裡了?”

梁毅這才明白她生氣的點,趕緊拿出藏在衣服口袋裡的東西,塞到薑瑜的手裡:“沒有,我明天才走,剛才出去辦了點事。這是我送你的禮物,打開看看,喜歡嗎?”

什麼禮物還要這時候去拿?薑瑜好奇接過他手心裡的東西。這是一個小木頭匣子,沒有掛鎖,隻要輕輕把鐵扣撥上去就打開了。

薑瑜打開一看,裡麵竟然躺著好幾塊色澤不同,大小不一的玉,最大的那塊,有她的半個巴掌那麼大,把薑瑜嚇了一跳:“你從哪兒弄來的?”

“我出任務前,找個朋友幫忙收的。喜歡嗎?”梁毅老老實實地說。

薑瑜看了他一眼,這人,還真是個實心眼,估計讓他說兩句好聽的比登天都還難。算了,不是早就知道他是這樣一板一眼的人嗎?

這禮物固然珍貴,但更難得的是他一直惦記著她的那份心。薑瑜什麼氣都沒了,想著他明天就要回隊裡,更是舍不得把時間都浪費在沒有意義的慪氣上。

“對了,我縫在你帽子裡的那塊玉呢,還在嗎?”薑瑜想起了另外一茬。有了這些玉,她可以挑個更好的,給梁毅做個更好的護身符,將先前那塊換下來。

提起這個,梁毅支支吾吾的:“在,不過……”

他攤開了手,非常抱歉地看著薑瑜:“都摔碎了。”

那片玉本來就隻有紐扣那麼大,現在碎成幾片,更小了,最小的一片隻有米粒那麼大。

她的玉可沒那麼容易摔壞。薑瑜看著氣又冒了出來:“真是摔碎的?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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