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求救(1 / 2)

又是一場暴雨。

武昌城今年的雨好像格外的多一點。

鄒普勝在頭頂舉了一個竹編墊子擋著雨, 慌裡慌張地跑回屋簷下去,剛才他在打坐,沒注意觀察天象風水,就這麼被淋了個透。

“唉——”

他站在廊下, 抬頭看著陰沉的天色, 和那白茫茫的如同絲線一般連綿的雨水, 歎了口氣, 在地上蹭蹭腳下的泥水, 把墊子放在一邊, 就準備推開門進去。

雨把屋裡屋外分成了兩個世界,可是哪一個都不能讓鄒普勝開心起來,屋子裡麵雖然乾燥, 他可以換一身乾淨的衣服, 再泡一杯熱茶,變得舒服一點,但這隻不過增加了他的愁緒。

他沒能逃出去。

他知道自己是被迫躲在這裡的,也感覺自己是被困在了這裡, 想出走而不行,外麵總有人在盯著他, 這屋子壓根是個牢獄。

他把濕衣服換了, 想到陳友諒帶著大軍東去也有許多天了,不知道戰況如何?傅兄又是否得償所願呢……

說來可笑, 他竟然是非常希望朱元璋能取勝的。

起碼這一位並不會重用邪修。

屋裡還是一樣的沒什麼擺設,簡簡單單的書架、桌椅和床,鄒普勝走到桌旁,打開抽屜取了一隻蠟燭出來,點燃了黏在一邊, 盯著它放出的微弱的亮光發呆。

過往的事情好像走馬燈一樣在他眼前浮現。

過了許久,察覺到門口有些暗色的水光,他才恍然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然忘了關門,於是苦笑一聲,走了過去。

這時候天色陰沉的更厲害了,雨也變得更大,雖然還是下午,卻被烏雲遮得沒什麼光亮。鄒普勝進來的時候估計是把門閂給帶在了地上,現在就隻好彎腰去撿,不然門是關不牢的。

就在他蹲下去,手將要碰到木條的時候,一條血紅色的濕潤的粘膩的東西突然從房頂垂了下來,伸向他的脖子。

這東西的速度很慢,明明是在空氣中挪動,卻好像是在什麼稠密的液體裡遊走,如同一條毒蛇,輕輕地動,且歪歪扭扭地接近著他。

腐爛和血腥的味道逐漸飄散在空氣裡。

鄒普勝好像無所察覺,抓住門閂就站了起來。

他抬頭替門上閂的時候,那條東西就又以之前完全沒有的速度收了回去,重新盤在了房梁之上。

木條卡在門上以後,風總算是進不來了,也吹不動什麼雨水,屋子裡溫暖許多。

鄒普勝回到桌邊,磨了墨,攤開一張紙,執筆寫起文章來,看他臉上的表情忽而痛苦,忽而釋懷,又忽而懷念,似乎像是在給故人寫信。

血紅色的長條等了片刻,這次順著牆壁蜿蜒而下,觸及地麵後,在地上爬行,一直摸到了桌角旁——

啪。

蠟燭上方落下一個燈花。

鄒普勝擱下了手裡的筆,毛筆上的墨水未儘,在桌上劃出一道痕跡來。

“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長條愣了片刻,半天才反應過來他這是發現了自己,於是快速收縮,重新回到了屋頂上。

過了一會兒,房梁上緩緩飄下一個女鬼來,拖著足有一丈長的舌頭,慢慢行至屋子中央。

這條舌頭就是血紅色的,且是個長條,原來剛才垂下來的、在地上爬的,都是這個東西!

這是一個縊鬼,也就是吊死鬼。

雖然她披頭散發,臉色鐵青,嘴巴大張,還穿著一身散發著陰氣的白色衣裙,但透過這些恐怖的外表,還是讓人能夠辨認出這鬼應該是個少女。

她死去的時候還是個少女,所以才會有少女青澀的容貌。

鄒普勝看到這樣恐怖的畫麵,卻還是神色平淡,皺眉問道:“你是誰?來我這裡有什麼事?”

少女僵硬地行了一禮,舌頭長卻不影響她說話:“小女吳氏,特來求大人一事。”

“求我一事?你走罷!我沒有什麼能幫你。”

這是實話,鄒普勝自己也難以離開這座牢籠,他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監視,這次來的是個鬼,所以難以發覺,若是個活人,隻怕早就被探子控製起來抓走了。

少女道:“是高百齡的事。”

鄒普勝猶豫了,他沉默片刻後還是說道:“他的事……我也不一定能管的。”

縊鬼卻很堅持,繼續道:“我不求您去殺他打他,隻求大人等一等。”

“我等?我還能等什麼?等他回來殺了我麼?”鄒普勝自嘲道。

縊鬼道:“他殺不了您,因為他自己已經快不行了!”

不顧鄒普勝吃驚的神色,少女自顧自地敘述起來:“小女本來是一個孤魂野鬼,意外遇到了高百齡,他對小女說,隻要跟著他,就有機會轉世輪回,重新做人而不用消散在天地之間……”

鄒普勝皺眉道:“這怎麼會?這世上哪裡會有轉世輪回的道理?民間流傳的說法都不是……”

少女竟然不顧禮儀,打斷了他的話,好像趕時間似的,說道:“小女也是這樣想的,可是耐不過姐姐相信——她想要我可以轉世投胎,於是就跟了他走,一開始他還是很講禮的,像個文弱的書生,時間久了,就露出本性來,強行和我與姐姐定下了鬼契,開始奴役我們二人。”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語氣都是淡淡的,好像在談彆人的故事一般,隻有說到她的姐姐時,才像個活人,像是從來沒有死去一般的,有了喜怒哀樂。

“他奴役我們去替他做壞事,為他哄騙彆的鬼來,又或者是去給一些罪孽頗深的邪道、妖怪送信——我們不能不辦。但是就在前幾天!小女突然發現自己可以活動了。”

這隻縊鬼原本是被高百齡放在一個木盒子裡,藏在地下收著的,她在盒子裡,不能動也不能聽,不能看也沒有意識,混混沌沌不知天地變化,隻有高百齡有事要用到她的時候才能出來。

但就在那道天雷劈中高百齡的時候,她第一次能夠自己從盒子裡飄出,並以此判斷了“主人”的狀況。

鄒普勝握緊袖口:“你的意思是——他死了?”

少女道:“他還沒有死,雖然還沒有死,卻已經和死了差不多。”

“既然他已經身受重傷,你想要做什麼,自己做去就是了,又何苦來找我呢?”

“大人有所不知。他掌握的邪術即使沒有一百,也有八十,現在雖然虛弱,隻要過上一段時間,就會和無事發生一般的。”

鄒普勝大驚失色,隨後就感到一陣自心中翻湧起的憤怒,氣得險些站立不穩,在他的認知裡,能夠迅速補充生氣的法子,不是生吞人肉,就是奪人氣運。

“你求我等什麼?”

女鬼的話有理有據,可是鄒普勝還是不能完全信她,人鬼殊途,就算是活人,彼此之間也是要互相算計的,人心尚且可怕,何況是眼前這隻怨氣衝天的鬼?

“小女彆無他物,隻有這一樣東西是自己的。”

少女對此避而不談,似乎有彆的話要說,從袖子裡摸出一根繩子來,本來想遞給鄒普勝,又恐怕會臟了他的手,讓他討厭,進而不再答應自己的請求,於是就將繩子鄭重地擺在了地上。

“這是……這是小女上吊用的繩子,雖然沒什麼特殊,但跟著小女這麼多年,也算是一件法器,先生若是有什麼仇家,隻需將繩子放在他的屋內,不出三天,他就定能吊死在自家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