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大閘蟹(2 / 2)

大明預備天子 一隻貝殼 12996 字 5個月前

他今天一大早就出城了,老道士不是個矯情的人,也不是個愛發牢騷的人,他之所以變成這個樣子,隻是因為他已經整整三天沒吃上飯了。

有百姓說在秦淮河裡見到了好大的花大姐,覺得它估計是成精了,所以紛紛去辦事處報案,花大姐嘛,又不吃人,性情也溫和,一開始大家都想著過段時間再去處理,沒想到來的人越來越多——

於是長孫萬貫就這麼說了——辦事處應該是為百姓服務的,規矩就是,隻要超過十個人報案,哪怕這妖怪是長在雪山裡的一朵花,我們也該去看看它在整什麼幺蛾子,又有幾個花瓣。

所以老道士接了任務出來一探究竟,找了好幾天沒結果,乾糧都吃完了,現在餓了個半死,覺得丟臉,沒好意思回去,怕被同事們見了笑話。

一個花大姐都捉不到,確實是非常丟人的,畢竟隻是蟲子精而已,不同於虎豹豺狼,危險很小。

道士站起身來,拿著濕手捋一捋乾枯炸毛的白胡子,把水在衣服下擺上擦了擦,歎了幾口氣,緊了緊包袱就要走人。

就在這時,河裡突然咕嘟嘟響了幾聲,好像燒開的水壺一樣,走出一段距離的道士立刻扭回頭去,正好瞧見幾個碩大的泡泡浮出水麵。

水鬼?

水鬼不太常吐泡泡。魚蟲約莫也吐不出這樣大的泡來。

意識到不對勁,老道士將拂塵提在了手中,朝著岸邊走了幾步,凝神聚氣,瞪圓了眼睛,把法力聚在手上,奮力一擊,將法器擲入水中。

木質的拂塵柄發出同金屬一樣的鏘鎯聲,仿佛碰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被快速彈了回來,砰的一聲斜插進土裡,白色的長毛炸了花一樣四散開來。

河裡的東西無論是什麼,都一定非常堅硬,說不準是個王八精。

嘩啦——

因為這道攻擊,水麵濺起許多水花,且從中浮出一塊紅色巨石,石上有七個分散開來的黑色圓點,好像正是一個大的七星瓢蟲。

老道士一樂,心說我可找著你了,不憂反喜,衝上去拔起拂塵,捏了一個劍訣就要再刺。

可是等他人到跟前,就傻了眼,那些黑色的圓點竟然在緩緩褪去,好像是一個泥球被水衝了的那樣變淡。

老道士撿了根樹枝在石上刮了刮,竟然把圓點刮了下來。

這哪裡是什麼花大姐的背,這分明是黑色的中草藥糊在了石頭上,正好糊出七個圓點,仔細一聞,甚至還有一股藥材香氣。

難不成這是個石頭精?

“石頭”這時動了動,好像覺得不太舒服,又向上一提,整個露了出來,竟有一個馬車那麼大,剛才浮出來的部分隻是冰山一角!

好家夥,這又哪裡是什麼蟲子,分明是個大閘蟹,背上甚至已經熟了一塊兒,紅彤彤的發亮,加上那七塊中草藥,難怪被百姓們當作花大姐。

老道士盯了一會兒,情不自禁地從嘴角滴下一串口水來。

中草藥加肉,這還是個藥膳啊!

他把包袱扔在地上,掏出一條拇指細的繩子來,低聲道:“長!長!長!”

繩子很快依言變長變寬,盤在地上如同蟒蛇。

老道士是個老饕,最喜歡吃,平時接任務賺來的錢都買了大魚大肉,就算沒事乾閒坐著,嘴裡也會啃點花生米,最窮的時候,都要有豬頭肉才能吃得下飯。

他的破茅草屋裡,最值錢的東西是一套金的蟹八件。

現在看見螃蟹,他可真的是精神了,本來就餓得難受的胃,現在更有存在感,咕嚕咕嚕地叫,餓意簡直已經化作一個實體的人,握著他的肩膀搖晃,催促他搞快點,趕緊生個火。

捆螃蟹的方法老道士也很熟悉,三下五除二就把這隻螃蟹翻了過來,捆了腳捆了鉗子,一使勁,將它從河裡拖了上來,扔進了草叢裡。

這一翻折騰下來,螃蟹竟然還是半死不活的樣子,嘴裡冒著白沫,眼睛耷拉著,昏昏沉沉地睡。

老道士滿意地笑了笑,看見一輛路過的驢車,心道正好,眼前一亮,趕緊跑過去攔在路中間,一邊從袖子裡掏出腰牌來,一邊喊道:“誒!老丈!老丈!等等貧道!”

驢車停下來,車上坐著的老丈頭發花白,精神卻還抖擻,眯著眼睛看了看他遞過來的腰牌,看了半天其實也不識字,索性問道:“道長,您這是要坐我的車?”

老道士的年歲比他大多了,但是看著反而年輕些,叫老丈似乎也沒什麼問題,解釋道:“不是,貧道是鎮妖處的,今天出來捉妖,捉了個大貨,拿不了,想借老丈你的車拉回去。”

他抬手一指草叢裡的螃蟹,叫趕車的老人去看。

“這是個什麼妖怪?”老丈嚇了一跳,忍不住攥緊手裡的煙槍,奇道,“道長,這妖怪吃人嗎?它死了沒?我,我的車也拉不下它啊!”

“不怕!”老道士笑道,“這就是你們前幾天說的花大姐嘛!其實不是花大姐,是個大閘蟹。老丈你彆怕,它已經被貧道捆住了。”

鎮妖處自成立以來,做了很多好事,以前捉妖要去觀裡請道長,廟裡請和尚,神婆巫師也要花錢請,一旦誰家鬨個邪祟,輕則死一半個人,重則家破人亡。事情就算僥幸過去了,百姓們也往往會落得個貧困潦倒,最後沿街乞討的下場,隻有富貴人家能勉強安穩地過了坎兒。

現在呢,鎮妖處捉妖不僅是免費的,而且還效率高,百姓一去請,人就能跟著回來,人去了打不過,還能搬救兵,救兵搬得不夠多,還能再搬一些來,基本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不像以前,請人來了也許還會出差錯。

不收錢,服務態度好,效率還高,鎮妖處在民間的呼聲很高,平日裡門口總會堆著像小山一樣高的瓜果和饅頭,偶爾也有百姓登門感謝,磕幾個頭再走,想要多跪幾天的,拿掃帚掃也掃不走,說是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所以老道士一說,老丈就信了,扭身要把車上的貨扔了,給他騰地方拉妖怪。

老道士連聲道:“彆扔!彆扔,貧道給收著。”

他一抬手,一車的白蘿卜就騰空而起,紛紛飛進他袖子裡去了,片刻後,車上空無一物,隻剩下一些細碎的根須和泥土。

老丈即使活得久,見過道家袖裡乾坤的法術,現在也不免又長了見識,嘖嘖稱奇,給老道士好一陣誇。

誇他宅心仁厚,本領高強,法術高深,仙風道骨,聰明伶俐,誇得老道士要飄到天上去,臉上的紅光像是剛升起來的太陽,立刻就邀請他日後去家裡做客,嘗嘗自己做的野豬精火腿肉。

很快的,兩個人抬著大閘蟹,憋得牙關緊咬,一前一後走著,費力把它抬到了車上。

螃蟹一著車,車就給壓得掀起來,像個蹺蹺板,連驢都騰空了,嚇得直叫喚。

老道士眼疾手快,在驢還沒飛起來之前,貼了兩個符上去,才叫車恢複正常,然後他自己也一屁股坐了上去,招呼道:“老丈,走,進城去!交了差,咱們倆喝酒,貧道請你吃打鹵麵。”

出門拉個蘿卜,認識一個好脾氣的有本事的道長,老丈心裡也高興的不得了,說了幾聲好,心裡美滋滋的,趕車朝著城門進發。

城門口卡著守衛,來往的百姓排著隊過去。不管是士卒,還是平民,見了這麼老大的螃蟹,全都驚歎連連,竊竊私語,偷偷看了又看。

給了腰牌,不會有人攔,驢車就這麼一直拉到了辦事處門口。

門口的槐樹底下,長孫萬貫正在吃西瓜,一邊吃,一邊把子都吐在了樹底下。

驢車不是新的,軲轆都舊了,因為有幾個缺口,所以走在路上聲音很響,咯噔咯噔,長孫萬貫即使沒有法力,也聽得一清二楚,忍不住伸長了脖子朝路的儘頭看。

很快的,他就看見了二人一驢和一蟹,連忙站起來迎接。

一邊迎接,他一邊喊了人過來抬河鮮。

“老丈,謝謝你的車!”

長孫萬貫隻一眼就看出這是怎麼回事,立刻握住了老丈的手上下搖晃,非常熱情地拉他進了院子:“來來來,進來喝口水。”

老人即使很有生活的智慧,又哪裡見過這麼熱情的官,嚇得臉都白了,連連擺自己那沒被抓住的一隻手,腿打著彎兒往回走,拒絕道:“大人說笑了,這是我的本分,家中有事,我就先走了。”

“怎麼能說是本分呢?這驢車又不是我們的!這樣吧,我給您點兒錢您拿著。”

長孫萬貫迅速取出一把銅錢來,塞進老人手裡,不等他惶恐地開口,就給老道士使了個眼色,一左一右架著他,將他架進了裡麵去,安慰道:“您彆擔心,既然不想喝水,就吃頓飯再走吧!”

“不不不,大人,我還是……”

老道士抬起袖子,大笑道:“你的蘿卜還在我這兒呢。”

“啊——”老人張口結舌,確實,他的白蘿卜還在道長那裡收著。先前隻想著走,竟然把它們給忘了。

農作物對百姓的重要是不言而喻的,現在是亂世,老人的年紀又大了,更是省吃儉用,什麼也舍不得丟,想到蘿卜,心裡有了記掛的東西,身上的肌肉就不由鬆了下來,不再緊繃,也沒那麼抗拒了。

辦事處裡即使有金山銀山也不是他自己的,老人很有分寸而且很老實,但是蘿卜——

老道士覺出他的猶豫,添了一把柴,說道:“時候也不早了,你抬頭看看,天都黑啦!留下吃口飯吧。”

老人抬頭,果然見到了紅霞,一轉眼,現在就已是徬晚了。

長孫萬貫鬆開手,附和道:“就是就是,吃兩口走吧。”

他們倒也不是圖老人家什麼。老道士是真的像個老頑童,每天樂嗬嗬的,什麼都不在乎,熱情奔放,什麼好玩就做什麼。長孫萬貫則有自己的心思,他知道自己雖是朱元璋帶回來的,卻應該把忠誠與前程都放在朱標身上,他敏銳地覺察出,朱標喜歡與百姓親近的官員,喜歡中正平和、踏實肯乾的屬下——這點父子兩個喜好相同。

所以入職以來,本著認真工作,務必討好上司的原則,長孫萬貫對待每一個進門的百姓都同樣熱情。

畢竟指不定什麼時候朱標就過來視察呢?被領導看到那麼一下,都是好的。長期的準備就是為了一瞬間的輝煌!

他不是個好人,但是個好下屬。

長孫萬貫背景中燃燒起火焰,看著老道士攬住老丈的肩膀走進廚房,才叫了幾個人回到驢車旁邊。

“抬起來,送進牢房裡去,問問它是做什麼的,有事就來和我報告,沒事就做好筆錄歸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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