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夜月行舟(1 / 2)

第69章

夜裡有人在念書,也有人在看書。

念書的人認真,看書的人卻已煩躁到想要抹脖子自儘。

“你莫要在這裡呆著了!”鄒普勝發了怒。

他早些年靠打鐵為生,吃透了身體上的苦,後來念書,明白有情眾生的求而不得,在接著,他經曆人生的大起大落,體會到什麼叫做痛心疾首。

被陳友諒壓著的這幾年裡,抑鬱不得誌與憤懣之情更是折磨著他的靈魂,他時時刻刻想要逃,卻又因種種原因不能一走了之。

世上能夠磋磨意誌的事情,鄒普勝幾乎已經體驗了個遍,這讓他憂鬱疲倦的同時,也帶給他波瀾不驚的性格與沉穩的舉止。

可是就算是這樣,今日今夜裡,他也實在情難自製。

“你知道白天我看見了什麼嗎?”鄒普勝將手裡卷成一卷的書扔下,“我看見了天雷!”

陳善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愣愣地看著憤怒的鄒普勝,想要開口說些話,沉默一會兒,還是什麼都沒說。

“高百齡一定是用了什麼天怒人怨的辦法去幫你父親。”

“那可是天雷!”

“天雷啊!”鄒普勝倚著桌子,將重心放在了上頭,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的疲乏哀傷。

“我修行至今,一共也就聽聞過兩次天罰,都是在大漢這裡。”

“大漢,嗬,大漢……”

“他一麵自己狡詐,一麵要屬下忠誠,一麵自己狠辣,一麵要敵人仁慈,世上哪有這種好事?”

“太師。”陳善看著他有些癲狂的樣子,忍不住站了起來,想要上前攙扶一二。

“你彆過來。”鄒普勝立刻製止了他,走到床邊坐下,“你我不是一條路的人,不必惺惺作態。”

陳善聽話地停下。

鄒普勝閉上眼睛,偏過頭,好像是在也不肯看見他。事實上他也確實不想在看見任何和陳友諒相關的人,何況這是他的兒子。

“你父親派你過來看著我也有幾日了,這麼多天,想必你也明白我的心意了,你走吧!”

“我是不會變的,就算是死,死了變成鬼,我也不會效忠他!”

陳善歎了口氣,他性格和軟,幾乎沒有和彆人吵過架,更不要提辯論些什麼,遇到鄒普勝這個硬茬子和他父皇的死命令,太子的身份讓他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鄒先生……何必如此?”

“哼,道不同不相為謀。”

“父皇教育我成大事者要不拘小節,他說這天下如今是亂世,亂世就該用非常的手段,行事該狠辣,該不拘俗流,我私以為這些話都是對的。”

陳善頓了頓:“鄒先生的文才和眼光都比我要強,難道不懂得這些道理嗎?”

“道理?那你同我講一講,你真同意你父親的做法?”鄒普勝睜開眼睛,緊緊逼問,“弑主殺臣,荒淫無度,重用邪修,那一條像是人主所為?你難道不知武昌城的

百姓有多麼怕他?”

“哪怕沒有宵禁,根本不打仗,家家戶戶一到夜晚,卻也都會用裝了石頭的大缸抵住房門,你告訴我,這是對的麼?”

“……”陳善無言以對,垂在身側的兩隻手逐漸握成了拳頭,但很快複又鬆開,“父皇他……他是有不對。”

“你承認?”鄒普勝略感詫異。

“我……我承認。”

說出這句話來,一種無形的枷鎖從陳善身上卸下,顯得他整個人輕鬆了幾分,也許他自己已經有這種想法很久了,今夜被鄒普勝引導著應下來,也算是解脫。

陳善吐出一口氣:“父皇的行事作風已經無法更改了,他做過的事,走的這條路也根本不會變更。也許有一天,等我登基以後,會實施仁政,重用賢能。”

鄒普勝盯著他,突然笑了一下。

這一笑很輕,嘴角勾起的弧度也很低,但到底是這麼多年以來他難得一見的笑容,衝散了他麵上的一些憂鬱。

“你,唉,你若是能當上皇帝,或許真的會不同。”

話談到這裡,鄒普勝的怒火已經降下去許多,慢慢地消失了。說到底,隻是生氣能有什麼用呢?

他扯過被子,也不脫鞋,直接上了床,躺了下來,對著陳善道:“夜深了,太子殿下還是回去吧,不要為我這個將死的腐朽之人浪費時間。”

剛才的緩和好像從沒發生過一般,陳善沒有對著鄒普勝吐露心跡,鄒普勝也未曾誇獎過他。

夜風撫過窗台,未關緊的窗戶發出刺啦刺啦的輕響。

陳善呆立了很久,走過去關好它,朝著鄒普勝拱了拱手,推門無聲走了。

“唉。”

等著陳善的氣息逐漸遠去,鄒普勝又坐了起來,深深歎了口氣,走到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口水喝。

他本就不困,說是要睡,也隻是為了不在看見陳善、不在和他拉扯罷了。

他如何能不知道陳友諒的打算?

他無非是要自己看看朱元璋是如何失敗的,要自己看著他贏,最後在以一個勝利者的身份居高臨下向自己批駁還惦記著徐壽輝是多麼可笑罷了。

可是他偏不明白!他不明白惦念徐壽輝是出於情誼,不肯效忠與他的原因乃是能力與行為!

想到這裡,手中的杯子重重落下,鄒普勝決心在過幾日就一死了之。或懸梁,或咬舌,或自絕心脈,怎樣都好。

就在這時,門邊的窗戶突然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