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入夢②(1 / 2)

騎兵一路向前,所過之處,人們不禁全都瑟縮起身體,直到他走遠了才站直。

“許夫子,人走啦!”

蹲在地上的男人這才緩緩抬起頭。他的年齡有些大了,頭發花白,胡子花白,臉上皺紋遍布,是這幾隊民工裡最聽話的那一個,也是最膽小的那一個,如果說人的勇氣可以用水來形容,那麼他的那滴水還未落下就會蒸發。

他要為自己的女兒考慮,如果不能活著回去,她一定會被族裡逼迫著嫁給地痞流氓。

“謝謝。”許夫子道,“一時半會兒他應該不會再來了。”

“誰說不是呢。這個造孽的奴才,他就是馬箭的一條狗!馬箭叫他去吃屎他也敢!”

扶起許夫子的漢子瞪著眼睛,好像用目光就能把那背影撕碎:“要是老子沒有爹娘妻兒要養,一準反了,把他塞進豬圈裡。”

許夫子確實是個夫子,他讀過書,有文化,看著有儒生氣質,照理說是不應該在這兒的,隻可惜他家裡太窮,窮到沒法打點關係,而強征民工,不會因為除了錢以外的東西放人。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思想幾千年來深入人心,雖說當今的朝廷不重視這個,民工們卻尊敬許夫子,愛和他聊天說話,力所能及下也幫幫他的忙。

許夫子有一點清高,他不太瞧得起周圍的人,但是為了合群、為了生存,也就把那股文人的窮酸氣憋住,沒露出來。

“唉,這話私下裡說說就好了。”許夫子道,“我盼著有天治好河,快些回去,即使吃不起,穿不上,也比把命丟下強。”

漢子覺得他很懦弱,但也不好反駁什麼,岔開話題:“夫子,你說為什麼就沒人反呢?我聽說白蓮教在各地都鬨起義,咱們這兒怎麼沒有?”

“人心似水如煙,起義又何嘗是簡單的?”

“那有何難,大家夥一起上,還能攔得住不成?”

許夫子想了個比喻給他:“這麼說吧,你和我講過你家裡的事,光是你老婆和你娘鬨矛盾,你就頭大如鬥,驚慌失措,這麼多的人,你又怎樣鼓動?”

“這……也是。”漢子道,“可我不行,總有人行吧?”

“難啊,要找這種人太難。”許夫子道,“不過想來也快了,不是有民謠在傳嗎?石頭人什麼的,再忍忍。”

“忍?忍什麼忍?你忍我忍,大家都這麼忍,還有人敢站出來嗎!”漢子的臉慢慢漲紅了,“我雖然沒讀書,但也知道世上的道理不是忍!”

“那你怎麼不去呢?”

“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呀!”

“這就對了。”許夫子道,“彆人和你一樣!”

漢子愣了一會兒,慢慢低下頭去。

日頭漸漸不那麼大,太陽自山後麵落下去,繁星鋪滿天空。

地上,泥沙鋪滿地麵,人又鋪在泥沙上,可惜鍋中的米並不像他們一樣。

領了兩碗稀粥,三四個雜合麵窩窩頭,漢子與許夫子一起坐下歇息。

朝廷對付農民起義很有經驗,本來是不會讓平民百姓們聚集的,隻是黃河的河災來得太嚴重,才沒有辦法。

底下的官從不會在乎朝廷給了什麼旨意,照例按自己的意思辦事、貪墨、橫征暴斂。不過呢,他們也怕起義,因為起了義他們會第一個掉腦袋。

故而河上的巡邏很嚴,許夫子能和漢子坐在一起的原因是主管這片區域的兵卒偷懶去了。

就是那個抽了王六七一鞭子的小兵,他和河道衙門的小吏關係好,不受批評,人又好吃懶做,一到晚上就早早睡去,不知不覺間給民工們放鬆的機會。

“一天一頓飯,哪來力氣做工。”漢子把碗底舔乾淨,肚子裡還是空得要命。

他借著微弱的火光,看見不遠處有一個高大的影子將一個矮瘦的影子給壓在地上,掄起拳頭砸了幾下,搶走什麼東西。

許夫子也看見了,肉眼可見地顫抖起來。

“又要死人了。”漢子歎道。

那意思很明白。

不是所有人都像漢子一樣,不願意欺負彆人,吃不飽的人會生出壞主意,承受壞主意的人會倒黴。倒黴的結果或是被打死,或是被餓死。

哪個結果更解脫呢?

許夫子願意和漢子交好,一個原因就是他誰也打不過,而漢子塊頭大、肌肉多,能保護他。

“你要是個官該多好,咱們就能逃出去了。”

“漢人做官?你在開玩笑。”許夫子道,“科舉形同虛設,人才選拔講究血統家族,這是蒙古人的天下。”

“那些幫著鎮壓反民的官吏,待遇還不如被招安的造反之人,誰要升遷,誰就得出錢。彆說是我,諸葛在世也隻能去看倉庫!”

“……”漢子無言以對,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聽說馬箭上頭的那個啥啥啥,其實不是蒙古人,本命叫劉升。”

“這種人也有,長得像蒙古人,虛報籍貫就能做官了。”

“你怎麼沒虛報?”

“我也不是沒試過。”許夫子不怕他說自己假清高,“我沒有錢,報了也當不上官。”

他們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兒,許夫子念了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