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夫妻吵架(1 / 2)

坤寧宮裡,燈火未熄。

幾叢入秋後轉為黃色的葉子,隨風輕掃著琉璃瓦,燭影晃動,微微可見兩個模糊的影子在正堂裡活動,不甚清晰,卻有一股濃濃的溫馨之感,叫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放鬆下來。

皇後哄著朱靜寧上床休息後,獨自坐在榻上看書,懷孕讓她的精神不太好,但這已經是第三次了,經驗足夠她熟悉自己的身體,自己進行調整。

就算是失眠。

燭台爆出一朵燈花,侍立在旁的李鯉嚇了一跳,晃了晃頭讓自己清醒些,伸手去拿剪刀,想要替馬秀英修剪燈芯。

“去睡吧。”馬秀英溫和道,“你也累了。”

“娘娘不睡,奴婢怎麼能睡呢。”李鯉道,“奴婢陪著娘娘看書,娘娘什麼時候睡,奴婢就什麼時候睡。”

“明日還要麻煩你帶靜寧出去散步,現在不睡,怎麼能有精神?”

李鯉猶豫著挪動了一下腳步。

“有事我會喊你的,快去吧。”

見皇後的神色不似作偽,她這才放下窗子,關好窗戶,依依不舍,三步一回頭地走了。

馬秀英輕笑了兩聲,在腰後放了一個靠枕,繼續看起書來,不時在頁尾折一個角,方便日後回看時輕鬆。

過了一會兒,殿外突然一陣嘈雜,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有許多人的交談聲,急促繁雜,不像皇宮大內會有的莊嚴,尤其不應該發生在皇後的寢宮外麵,馬秀英正想去看看,片刻後聲音又沒有了,隻餘下一道格外沉重的腳步聲逼近,砰的推開門闖了進來。

在重重大內之中,還有誰敢這麼做呢?

“重……”一個八字沒說出來,馬秀英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

朱元璋站在門口,衣衫上布滿了血跡,眼睛發紅,咬牙切齒,渾身發抖,仿佛剛剛提著刀從戰場上下來。這副樣子,馬秀英隻在當年的濠州城見過,也就是那一次,朱元璋被關在牢裡不見天日,她冒著危險去給他送飯,滾燙的餅子在身體上烙下傷痕。

如今往事已遠,還有什麼事會氣到曆經磨難,坐擁四海的皇帝?

“重八。”她完整地喚了一聲,擔憂道,“你這是怎麼了?誰把你氣成這樣。”

“誰?”朱元璋好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其實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下意識的來找馬秀英,也許是遵從了內心,“當然是你生的好兒子!”

“標兒,標兒怎麼了?”馬秀英起身,繞過朱元璋把門關上,“你和標兒吵架了?”

“咱,嗬,咱敢和他吵架?咱好好和他說話,他都能把咱給吃了!”

馬秀英回身走向裡屋,朱元璋像是跟著鴨媽媽的小鴨崽,追在後麵抱怨自己的委屈:“你知道他和咱說了什麼嗎?”

“說了什麼?”馬秀英不急不慢地放下床幔,給油燈添了油,茶壺續上水,然後坐在繡凳上溫柔地注視著朱元璋。

“他說咱不對!咱的道理不對!屁大點的孩子,就敢在國家大事上和咱頂嘴了。”朱元璋道,“你彆問,他沒有明說。隻在他的眼睛裡說了,咱知道他就是那個意思!”

“好,我不問,可你的手是怎麼回事呢?”馬秀英平和道,“是你打標兒了,還是標兒打你了?”

“這是小傷。”她這麼一提,朱元璋才感覺到了遲來的痛楚密密麻麻的在掌心上生長,他自己不說,黃禧也就不敢問,那些刺紮進了肉裡,現在還沒有拔.出來,仍然加劇著傷勢,讓血不停的往外流。

他兀自裝作不疼:“不小心弄的。”

“你先坐下,我找東西來,給你處理處理

。”馬秀英找來白紗和鑷子,又取了朱元璋上次沒喝完的酒,一一擺到桌上,解開了他手上纏繞的布匹。

“你這是掉到樹林子裡去了嗎,這是標兒的衣服。”

朱元璋因刺被拔出哼唧了一聲,沒好氣道:“是那兔崽子的,算他有點良心。”

“你說吧,到底怎麼了。”

“咱想殺劉基,標兒不同意。”

他漫不經心,輕而易舉的,在平地上放響了一聲驚雷,馬秀英的手一抖,差點將刺戳進更深的肉裡,沉默片刻後,才問道:“為什麼?是劉先生犯錯了?”

“……沒有錯就是錯。”朱元璋道,“咱不需要完美的臣子,他是聖人,是賢臣,他鞠躬儘瘁,百姓崇拜他,標兒喜歡他,咱算什麼?咱是他的裝飾品,還是他施展抱負的戲台子?妹子,你說這樣的人,哪個皇帝敢留。”

馬秀英的臉龐在燈光下顯得更為柔美,充滿了古典的秀麗柔和,鬢角的發絲輕輕在空氣中顫動,配合著頭上的金鳳步搖簪子,折射出迷人眼睛的光線,此時她睫毛低垂,目光專注放在朱元璋手上,為他塗抹烈酒的樣子,讓他心裡一跳,想到了成婚的夜晚。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依舊還是一點沒變,時時刻刻能讓朱元璋像是第一次見到姑娘的毛頭小子。

“我聽標兒說了,劉先生是想要借著你去汴梁的機會,給標兒鋪路,給浙東鋪路,給朝局鋪路,然後自己便退下去,拱手讓給你威望。”

“咱不需要這樣的威望。”朱元璋冷冷道,“咱布衣出身,天下是咱打下來的,就算丟了,也能再來一遍。真想要威望,咱直接把他砍了就是。”

“那樣豈不是成了暴君。”馬秀英皺眉道,“無緣無故妄殺功臣,人們會怎麼看你,大家心裡怎麼說你?”

“咱不在乎。”

朱元璋抬起手,上麵已經纏好了白色的紗布,中心有幾抹血跡浸染出的紅暈,他展開手指,又將手指緩緩收回掌心,似乎握住了不容人質疑的真理和**,平淡道:“仁義道德一文不值,咱打天下靠的是狠,治天下靠的是猛!”

“那麼你想怎麼做?”馬秀英問道。

“殺了劉基。”朱元璋道,“咱不要這樣的臣子,咱寧願要十個李善長,也不需要一個劉基。”

“什麼罪名?”

朱元璋一愣:“罪名?隨便安個理由就行。”

馬秀英望著他:“那標兒呢,隨便說說行嗎?”

“標兒以後會想明白的。”朱元璋很快道,他像是在騙人一樣,隻不過對象是自己,重複著說服,“他會明白的。以前的韓林兒,鄒普勝,他都明白了。”

“那是標兒心裡清楚。”馬秀英戳破了這層朦朧的紙,“他們要死,是因為他們確實得死,但是劉先生不一樣,重八,你甚至想不到什麼理由來治他的罪。你真的覺得他該死嗎?你是不是在妒忌他?”

朱元璋呆呆地盯著馬秀英,眼神困惑而又震驚,似乎想不到她竟然會說這樣的話。

“重八,我知道你不容易,當皇帝沒有那麼輕鬆,也不是誰都願意聽你的,你必須為了大局考慮。”馬秀英道,“可是什麼時候,你已經不允許彆人幫著你一起考慮了?什麼時候,你已經不允許彆人退下去了?”

“你心裡是清楚的,劉基是什麼樣的人,你比我和標兒要清楚,這麼多年了,我知道你最會看人。”

聲音似乎自九霄雲外傳來,一句句撞入朱元璋的腦海,把他的思緒攪得天翻地覆,等他回過神來,發現馬秀英還在說著,那些話好像一把刀,戳進他的心裡,讓他不知道是被說中的羞恥,還是被冒犯的惱怒,胸膛劇烈得顫動

,呼吸愈來愈粗重。

自從進門起,被馬秀英逐漸安撫好的情緒再次爆發,比在武英殿時還要翻騰,他強忍著情緒道:“這麼說,你也不同意殺劉基?”

“我不同意。”馬秀英堅定道,“重八,我知道這麼說會讓你覺得逆反,但是我不同意。”

“好啊。”他猛地站起來,“你也這樣,你也包庇他!咱告訴你,就算是神仙來了,也救不了劉基!他自作主張,把所有人都給擺布了,你們就覺得他好,是吧?”

“重八……”

“閉嘴!”朱元璋指著馬秀英的臉,兩人之間橫跨一張桌子,“不要叫咱重八,咱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咱是朱元璋!”

他深吸了一口氣:“後宮不得乾政!你不要再說了,這次咱就饒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