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對峙(2 / 2)

大明預備天子 一隻貝殼 11527 字 3個月前

李善長站起身搖搖頭:“此事本就是熊家不對,九五之尊,豈容他們挑釁欺瞞。熊家太貪財了,又太愛慕虛榮,這種聳人聽聞的事也做得出來,臣隻是來請罪,不求陛下寬恕他們。”

“哦,你的意思是,這件事隻是熊家的錯,和楊憲的弟弟沒有關係?”

李善長習慣了朱元璋的路數,竟然絲毫不慌,回答道:“臣不知道楊希聖做了什麼,臣隻知道熊家不對。天下的臣子全是皇上的臣子,皇上是萬民的君父,做什麼決定都是對的。”

“哼。”朱元璋笑了笑,“既然是你親自來請罪,那咱就給你麵子,熊氏咱是不會娶了,讓她該嫁誰嫁誰,熊義麼……以後不要再做官了。”

這樣的處理對熊家算是優待,可李善長的臉色卻因此變了,他做好了犧牲熊義的打算,沒想到朱元璋卻高高拿起,低低放下,而且是在他來請罪以後,傳出去官員們會怎麼想?

“怎麼了,不滿意?”

李善長艱澀道:“臣沒有異議。”

“還有什麼事?沒有就回去歇著吧。”朱元璋準備送客了,“看你的臉色,怕不是再和咱說幾句話就暈倒了。”

此時此刻,李善長非常想問問朱元璋會怎麼處理楊希聖,會怎麼對待楊希聖,自己拋開老臉的一番謀劃有沒有得到應有的效果。

可是他不敢,也知道自己絕不能問,於是再度拜下去:“臣還有一事相求,請聖上恩準。”

“講。”

“臣的病自去年起就不好了,陸陸續續請了好些大夫,藥吃了幾籮筐,都沒什麼起色。臣的年紀大了,常言道病去抽絲,治了這麼久還不好,以後恐怕也沒有機會再好了。”

講完這句話,李善長頓了頓,給朱元璋反應的時間,也給他回話的空閒。

朱元璋沒有辜負他的期望,給他留足點體麵:“這叫什麼話,愛卿身體不好,是因為給你治病的儘是些庸醫!此事不要再提,咱給你派些大夫過去,包管把你醫好了,你要是走了,丞相的位置還有誰能坐?還有誰能給咱出主意?”

“太醫院的大夫幾個月前就應聖上的恩典來給臣看過了。臣有幸追隨皇上建功立業,是上輩子積了福德,如今力不從心,不能輔佐聖上了,可我大明的能人賢士還有很多,臣隻求不留在應天礙手礙腳,擋住後人的路,再不盼能有彆的什麼貢獻。”

朱元璋道:“胡說,你擋住誰的路了。誰對你這麼說的?”

“沒有人對臣這麼說,這是臣自己的真心話。”李善長道,“臣也到了該享天倫之樂的年紀,隻想含飴弄孫,在老家裡安度晚年,求陛下恩準。”

幾推幾讓,朱元璋看出他是真的想辭官,想了片刻,覺得這一步該到了,答道:“那你回去寫個折子遞上來,不過不要那麼快,在應天過完年再走,讓咱請你吃最後一頓年夜飯。”

“臣領旨謝恩。”

“不要跪了。黃禧,你把丞相送出去。”朱元璋緊盯著李善長解釋了一句,“咱還有彆的客人要來呢。”

“是。”

黃禧扶著李善長踏出殿門,迎麵而來的是帶著弟弟前來的楊憲。

楊憲走在前麵,緊緊拽著楊希聖的手腕,楊希聖低著頭,看不清臉,隻能看到他的發絲淩亂,步履蹣跚。他似乎渾身無力,楊憲走一步,他才走一步。

兩方人在台階下照麵時,楊憲強撐出一個笑,拱手道:“丞相,黃公公。”

李善長點點頭:“楊大人。”

楊希聖沒有說話,在場的人也不指望他還有禮節。

“丞相這是去給熊義請罪?”楊憲袖子裡的手捏緊了,“熊家那樣大的罪,不知聖上是怎麼處理的?”

李善長破罐子破摔,眼睛半開半閉:“蒙聖上恩典,熊義隻是罷了官,熊氏仍許給楊大人的弟弟。”

聽了這話,楊憲果然快要氣死,冷笑幾聲道:“原來如此,丞相打得一手好算盤,做了這種臟事也能全身而退,毀了人家的女兒不說,還要再毀一個都事。我還以為丞相有多大的本事呢,到頭來還是憑這些兒女情長耍手段。”

李善長想不到他竟攤開來說了,眼皮一跳,臉不紅氣不喘:“我不懂楊大人在說什麼。”

“呸,臭不要臉。”楊憲顧不上許多,當著黃禧的麵就罵起來,“摸著良心想想吧,丞相,你有哪點比得上劉大人?鬥了這麼多年,你見劉大人用過陰損的手段嗎?也就是你,倚老賣老,占著茅坑不拉屎!論學識,論智謀,要不是你遇見聖上更早,你也配做這個國公!你也配當我大明的丞相!隨便一個人都比你強!”

誅心之言。

豈止誅心之言。

楊憲幾乎是把李善長的心挖出來,曬乾了放在太陽下給大家看。

李善長確實不如劉基有文名,在清譽上也飽受詬病,至於民間聲望,那更是完敗,可沒有人說過什麼“一統天下李百室”,之所以能有現在的地位,實在是最早投奔了朱元璋,其後又兢兢業業所致,除此以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家大業大,根係繁茂,身邊傍著淮西一杆勳貴。

多年修養,李善長竟然被這一句話罵得破了防,也不管不顧,怒斥道:“劉基的手段多了,豎子,你是不知道罷了!”

“你倒是舉出一件來瞧瞧!”

“老夫……”

明朝文官打架是傳統,個個武德充沛,建國時就是這樣,再不阻止,隻怕真的要在武英殿外麵打起來,犯了大忌諱。

黃禧不能再看戲了,忙道:“楊大人,聖上還在裡麵等著呢,快進去吧。”

楊憲這時終於突破了對丞相這一職位的尊敬,放任自己罵了李善長後,前所未有的舒暢,多日來被政務煩惱的腦子都清明許多,以往劉基同他說的話,明白的更明白了,不明白的瞬間便懂了,知道這一劫很難過去,回頭看一眼等死的弟弟,再不想什麼前途與權力。

他對著黃禧再拱手一次,隻聽不做,瞪著李善長道:“丞相,我還以為你這次出招是為了自己呢,沒想到啊,是給胡惟庸那蠢才鋪路,他為人焦躁輕浮,淮西遲早斷在他手上,我看你老的命,隻怕也是要給他的,頤養天年?夢裡還差不多!”

“你!”李善長捂著胸口,假病險些氣成真的,“住口,休要妄言。”

吵架吵什麼最讓人生氣?問候祖先還是次要的,罵完了直接走人,那才是上道。這就讓對方有氣撒不出來,隻能憋住火不知道往哪裡發。

楊憲理也不理李善長,扯著楊希聖徑直又走了。

黃禧見狀攙緊李善長,半拉半架把他停住,語帶深意:“消消氣,消消氣,丞相,您老身體不好,說不了太多話,不要再與他辯了,走吧,我送您出宮。”

李善長回過神來,低眉道:“……黃公公說得是,老夫身體不好,不與他吵。”

“哎,這就對了。”

一臣一奴貼在一處朝宮外走去。

楊憲這邊進了殿,還沒看清朱元璋的臉,就與楊希聖跪了下去,結結實實磕了兩個頭,趴在那裡不動了。

朱元璋雖看不見、聽不見外麵怎麼了,但清楚楊憲這麼久不進來,一定是和李善長撞上了,至於他們說了什麼,心裡猜出□□分。

“為了咱納妃的婚事來的?”

“回陛下,是。”

“怎麼,你也來請罪?”

“回陛下,臣有罪,臣弟也有罪。”楊憲懇切道,“臣弟與熊氏的婚約是多年前定下的,父輩們隨口一說,互換了約書,這麼多年一直沒人提及,也無人知曉,臣父以這是玩笑話為由,叫臣弟進京退婚,沒想到此子頑劣,見到京中繁華,什麼都忘了,連熊氏許給了聖上都不知道。”

話裡的意思,雖然責罵了弟弟,主要還是將責任推向熊家。

“聽你的話,這是誤會一場,那依咱看也不要退婚了,咱已經把自己的聘禮要回來了,他們的嫁妝也退回去了,熊氏還嫁給你弟弟。”

楊憲急了:“這怎麼能行呢?臣弟絕無謀害聖上的意思,他是……”

朱元璋打斷了他的話:“你剛才說他頑劣是不是?”

今天發生的事都太快了,楊希聖本不是什麼機靈的人,有些小聰明罷了,猛然扯上這麼大的變故,六神無主,被楊憲拉著來到武英殿裡,不尿褲子就算對得起年齡,此時哪敢說什麼,連求饒表忠心的話都說不出來。

朱元璋是什麼人,一看就知道地上跪著是個的膽小鬼,沒有膽子算計自己。

早在楊高孟見過朱標的那天晚上,父子兩個就隱隱有了猜測,隻是他們本來就要製衡兩派,故而對這些都是默認的,朱元璋雖因他們算計到自己頭上而憤怒,但他本來也不太想娶熊氏,礙於麵子不得不去做而已,將計就計,配合著李善長走到今天這步棋,倒也有點皆大歡喜的意思。

“既然你說他頑劣,那咱幫你管教管教,省得他日後為非作歹,再把你害了,你看怎麼樣啊,楊大人?”

楊憲緊閉雙眼,砰的一聲磕下頭去,額頭立刻青紫,既是在懲罰自己,也是在用這疼痛替弟弟哀悼:“臣謹遵聖意。”

楊希聖慌了,膝行幾步,爬到楊憲身邊:“大哥,大哥……”

楊憲頭也不回:“閉嘴,這裡是在禦前,在陛下麵前!沒有什麼大哥,隻有大明的臣子。”

朱元璋為他的識趣感到滿意:“好,咱也不是什麼暴君,你的弟弟,就刺字發配吧,經此一事,讓他長點教訓。”

“……臣領旨。”

楊憲顫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