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胡惟庸的困境(2 / 2)

“是什麼?”胡惟庸抓緊了自己的衣服。

“是聖上的態度。”汪廣洋道,“聖上是個愛憎分明的人,聖上喜歡你的時候呢,你放個屁都有道理,聖上厭惡你的時候,哪怕什麼都不做,殺身之禍也自天上而來。我擔心的是,放任這些謠言在外麵傳播的,不是旁人,正是陛下。”

室內陷入更深的沉默。

幾隻飛蛾不斷往燈罩上撲飛,發出嘟嘟的聲音。

這道理大家都懂,卻隻有汪廣洋說了出來。其實他們是想自己騙一騙自己,如果真認定了幕後之人就是朱元璋,誰也想不出還能怎樣掙紮。

朱亮祖、劉基、袁凱、劉基、李善長,現在又到胡惟庸。再傻的人也看出來了,浙東和淮西的爭鬥從來沒能跳出皇帝的手心,他像捏著兩隻鳥兒似的,在外麵觀戰,哪隻鳥顯出頹態,就喂它些吃食,哪隻鳥兒快勝了,就餓它兩三天。

回過頭來,不管是哪派的官吏,都發現身邊的朋友越來越少了,剩下的儘是一些從底層提拔上來的寒門子弟,還有科舉新中的狀元榜眼。

可是又能怎麼辦?到了這個位置,哪裡是停得下來的。

胡惟庸都不知道自己害了多少人了,他一掉下去,得比死了還難受。

“要我看,當初就不該做官。”塗節道,“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皇上,竟然還在殿內打百官的板子,貪汙二十兩就是死罪,還弄什麼登聞鼓,和縣衙門似的,我看還是出身的問題,泥腿子就是泥腿……”

他的話剛說出頭來,所有的人的臉色都變了,快說到末尾時,除了坐在首位的胡惟庸,剩下兩個人都撲到他跟前,拿手去捂他的嘴。

“你瘋了!”

“你不要命了彆拉上我們!”

“誰知道外麵有沒有錦衣衛!”

塗節費勁從四隻手下躲出來,嘲諷道:“這裡就隻有我們,看看你們的樣子,還談什麼士大夫治國,一個個的慫貨。皇上不是天天的說嗎,朕本布衣,他老人家驕傲著呢,用你們替著操心?”

“好了,都坐回去。”胡惟庸當了丞相後越發有威儀,“像什麼樣子。”

李飲冰坐回去以後,突然想起來什麼:“丞相,之前給徐達送的禮,他收下了嗎?”

塗節道:“不是給徐達送禮,是給他家看大門的送禮!就這還被退回來了,指不定徐達已經知道了,還告訴了宮裡麵!”

這種收受賄賂的事兒李飲冰最擅長,聞言道:“那不會,即使知道了,也不會告訴宮裡麵的,否則他還怎麼在官場混。”

塗節道:“人家哪裡需要混,人家和陛下是發小,光屁股長大的,都是魏國公了,開國的第一功臣,家裡丹書鐵券放著,世襲爵位享著,不和你們玩會死嗎?”

胡惟庸再好的修養也扛不住了:“就隻能等死嗎?”

汪廣洋急著想回家,他發覺這場密會已經愈來愈瘋狂,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再呆下去恐怕永遠不能全身而退,心急如焚中,竟想了一個主意出來。

胡惟庸見他一副想說話的樣子,立刻道:“快講。”

“聽說誠意伯回家以後就病倒了。”

“是這樣。”李飲冰道,“所以我才會說好下手。”

汪廣洋搖搖頭:“丞相,你不如想個辦法把他請到京裡來吧。有他坐鎮,浙東好歹能起來一些,皇上向來忌憚他,有官員去他那裡奔走,也好為您爭取一些時間。聖上近日有意搞一場大遷民,把北邊的百姓帶到南邊來開墾荒地,辦好了這件事,是千秋的功勞,總要輕鬆些。”

胡惟庸站起來了:“這才是好辦法,你們都向汪大人學一學,彆光講沒用的話。塗節,你這就去找禦史寫個文書,讓浙東的人自己把劉基請來。”

“是。”

汪廣洋舒了口氣,拱手道:“既然如此,時候不早了,我……”

胡惟庸眼中的不滿和狠戾一閃而過,這時候還想著撇關係,就算是我同意,大家同意麼!

不用他使眼色,另外兩人就擁上來,摟住汪廣洋的胳膊,要帶他去裡屋住一晚上,什麼更深露重、夜半有邪氣、打擾夫人的話借口紛紛堵上,拖著他就出了門。

汪廣洋沒有辦法,隻好自認倒黴。

等所有人都出去了,胡惟庸又重新坐下,取開燈罩,看著飛蛾們用身體在火焰上亂撞,直到翅膀點燃,燭火也被扇滅,才關上門慢慢離開。

“多事之秋,風雨欲來啊。”

他一個人在滿地黃葉上走著,其餘值房的燈火暗淡恍惚,胡惟庸一時分不清自己在哪,又是什麼身份,最終停留在一棵樹下。

“陛下啊,您如此趕儘殺絕,究竟是想要做什麼呢?”

胡惟庸望著枝葉間的蜘蛛網,還有樹梢上的烏鴉窩,喃喃出聲:“是為了太子?太子已快成人,手裡又有鎮妖司與酆都鬼城,文武百官佩服他,在民間的聲望也很高,還有什麼值得擔憂的?還有誰能阻止他執掌江山?”

“是為了穩固?您布衣起家,自己打了天下,誰敢說一句不服?能拿來做文章的僅有出身而已,最不濟說兩句賊匪,您又不是不敢動刀,菜市口人頭滾滾,殺的都是假人麼!究竟有什麼變故,要興起大獄,要到這一步也不停下!”

理所當然的,他什麼回應也得不到。

隻有夜間的風,悉悉索索自天地間穿過去,艱難得就像一個眯眼對著針頭穿線的老太太。

“殺了我,難道還有彆人能做這個丞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