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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升官手劄 卷六一 12395 字 3個月前

從京城到鞏丘郡花了三天,六月初四那天,剛出鞏丘郡,謝行儉一行人就感受到一股熱浪鋪麵打過來。

“小公子,前麵車隊好端端的停了。”

居三掀開馬車布簾,對謝行儉道,“我下去看看。”

謝行儉點點頭,入了六月,天氣越來越熱,馬車一路往南邊趕,他身上穿的衣裳也在逐件減少。

他撩開門簾坐在車板上透口氣,居三很快就回來了,神色慌張。

“怎麼了?可是前頭出事了?”謝行儉跳下車板問。

居三雙手掐著脖子,膽戰心驚道,“小公子,我半路就跑回來了,聽過去的人說,那邊有官家在絞殺犯人呢。”

說著比劃著脖子,讓謝行儉看行刑的繩子有多粗有多長。

“絞刑?”謝行儉神色一凜,不敢置信道,“這荒山野嶺的,官家會在這行刑?”

“不然呢,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處死人,周圍還沒人攔著,定然是官家在……”居三解釋。

謝行儉聞言心裡堵得慌,他們離行刑的山頭還隔著一個小山峰,那邊淒厲的慘叫聲卻隱隱往這邊傳開。

周圍趕路的人不時加快腳步找小路,儘量避開那座山頭,嘴裡還一個勁的嘟囔“晦氣,倒黴”等等話語。

謝行儉有點不相信會是官家處刑囚犯,可就像居三說的,這青天白日的,誰有膽量在山頭顯眼的地方殺人。

更何況,四下並沒人插手去阻止,若真是歹人行凶,不可能會是這種場麵。

他仔細瞧了瞧,外地來的馬車都是默不作聲的,他可以理解為他們不想惹禍上身亦或是急著趕路。

令他覺得驚愕的是,來往的本地人似乎早已對山頭實施絞刑的事習以為常,除了聽到慘叫聲後臉色會變一變,再無其他反應了。

日頭越過了晌午,到了一天最熱的時刻,謝行儉站在車外,被驕陽灼燒的額頭冒出豆大的汗水。

山頭上的絞殺似乎又開始了,劃破天際的悲慟尖聲聽得謝行儉後背發涼。

謝行儉自從年初目睹了宗親王被砍殺後,他以為自己再麵臨這種血腥場麵時,能做到麵不改色心不跳。

然而,他還是有些怕。

他使勁的將袖子裡的五指攢緊,不停的暗示自己其實這沒什麼,在這裡,人命賤爛如草,他該適應這種動不動就要處刑絞殺的封建製度。

猛烈的太陽直直的照著他,忽而一個眩暈,居三眼疾手快的扶住貧血的謝行儉。

“小公子,您還是呆車裡吧,眼下是一天最熱的時辰,可彆曬暈了頭啊。”

謝行儉雙眼發黑,居三將他攙扶上馬車,待眼前清明後,他忍不住再看了一眼小山頭。

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可又說不清道不明。

王多麥眺望了一眼前邊半山腰,發現很多剛才堵住的馬車都已經繞道而行。

“表弟,前頭車都換了道,咱們也跟著過去吧,那山頭既然有官家在行刑,這事晦氣的很,咱們還是彆湊這個熱鬨了。”

周圍的馬車陸陸續續的在動,謝行儉他們的車挨在中間,不動不行。

謝行儉點點頭,居三忙跳上馬車繼續趕路。

走官道就要經過那個小山頭,為了避免沾上晦氣,趕車的隊伍不約而同的選了另一條岔道山路,山路崎嶇,縱是居三趕車技術一流,也避免不了些許顛簸。

謝行儉體感他在京城將自己養的嬌慣了,剛才貧血頭暈便算了,這才坐上馬車沒一會,他就渾身不得勁,特彆是屁股,疼。

過了岔道山路,居三又將馬車趕上官道。

謝行儉這才鬆了口氣,官道平坦,馬車跑起來也快,轉眼的功夫,馬車離行刑的小山頭就越來越遠。

山頭上的絞殺慘叫聲漸行漸遠,謝行儉緊握的雙手終於放鬆。

馬車上了官道後,一路飛馳。

謝行儉一行人要順道往南走,因是晌午才過,三人決定在附近找家吃飯的客棧,打打尖。

謝行儉買的馬車是家用的,不像上回來京城坐的商隊馬車,商隊馬車裡麵空間那叫一個大,而他買的這輛,勉強能放下一張折疊竹床就算好的了,更彆談什麼升爐子燒火。

啃了幾日乾糧後,他們嘴巴都泛苦,終於在山腳下,他們找到一家能歇息的茶水攤子。

茶水攤子很破,主人家靠著山腳下的兩顆大樹,拉扯了一塊黑布擋住烈日,黑布下方擺了幾張桌子。

兩口黑鍋前,有一對中年夫妻正挽著袖子,耐著海天雲蒸的高溫,手持著鍋鏟忙著給過路的客人燒一些簡便的吃食。

謝行儉腳踩在碎石上,薄薄的鞋底立馬往腳心傳遞著炙烤的火熱,他不由得加快腳步往黑布棚子跑去。

就這一小段的路,愣是讓謝行儉跑出了汗,不怪他耐不住熱,隻是奇怪的很,剛才打山腰那邊過來時,雖覺得暑氣蒸人,卻也沒這般炎熱。

山腳下好些矮樹小草經受不住烈日的烤曬,皆耷拉著樹葉,提不起半分精神。

謝行儉挑了一個山風口處的桌子,喊了三盤涼菜外加三碗清湯麵,另多加了銀子打包了些熟食準備帶路上吃。

此刻茶攤子人不多,七八張方桌也就坐滿了兩三桌,中年夫妻手腳麻利,不一會兒就將謝行儉叫的吃食端了上來。

天氣熱得發了狂,吹來的山風都浮著悶炎氣息,謝行儉索性卷起袖口,大咧咧的敞開衣服乘涼。

夫妻二人做的麵食清淡沒油水,卻正合謝行儉的口味,就著幾碟子酸溜溜的涼菜,三人大口大口的開吃。

中途,居三又叫了四碗,謝行儉意猶未儘的也喊了第二碗。

才吃兩三口,對麵桌坐下幾個馱著鋤頭的農家老漢,中年夫妻似乎與他們認識,免費給他們上了兩壺涼茶。

突然,正對著謝行儉的老漢大嘴罐下一碗濁水後,將缺了口的碗重重的往桌上一放,操著濃厚的地方口音罵了一堆難聽的話。

謝行儉聽了半天才聽清,大約是說茶水裡麵都是泥土啥的。

開茶攤子的男主人接腔,“再不下雨,就連喝的水都快沒了。”

老漢身邊的一中年人粗著嗓子哼哼,“可不就是,按理說咱們已經給山神祭祀過了,怎麼到現在連片雲都沒見著?”

此話一出,周圍的空氣有片刻冷凝,轉瞬哀歎聲連連。

“咱們這每年不都這樣嗎?如今山神那裡已經問候過了,咱們再等等吧,不行還要找村長去跟山神大人求求情。”中年人咬咬牙根,翁聲道。

此話一出,無論是之前謾罵不停的老漢還是端著茶壺在桌子間來回走動的男主人,神色皆黯了下去,不再言語。

瞥見眾人神色反常,謝行儉拿筷子的手微微僵了僵。

他突然想起山腰上,那場未能一見的官家絞殺畫麵。

莫非……

“小公子。”居三突然低聲喊。

謝行儉遂轉頭看向居三,居三一臉欲言又止。

“你可是沒吃飽?”謝行儉笑笑,“沒事,等會再來一碗。”

居三搖搖頭,望著碗裡的麵條怔怔發愣,一雙筷子在碗裡無意識的胡亂挑弄,呆滯著像個沒了靈魂的木偶一般,不停的往嘴裡塞麵條。

謝行儉和王多麥立馬意識到居三的不對勁。

“居三!”

謝行儉大喝一聲,失了魂的居三嚇的筷子都掉地上了。

許是壓抑的恐懼瞬間爆發,居三往茶攤子看了一眼後,拉起謝行儉和王多麥二人就往馬車上跑。

攤位的中年婦人舉著打包好的熟食跟在後麵喊,居三將謝行儉與王多麥塞進車廂後,對婦人的喊聲充耳不聞,狠狠的一甩馬鞭,駕駛著馬車迅速離開此地。

車內的謝行儉對於居三的反常舉動非常關心,待馬車跑出老遠後,謝行儉鑽出車廂,喊停居三。

居三不知是被嚇的還是熱的,額頭布滿汗水,身上的無袖單衣**的貼在身上,衣服下噴張的肌肉此刻一股一股的跳動。

居三慌神間被謝行儉喊住後,手上緊拽的馬鞭忽然一鬆掉在地上,居三像是沒看到似的,捂著胸蹲在車板上大口大口的喘氣。

“居三莫不是被臟東西沾了身?”

王多麥急得二話不說對著居三來了兩耳光,啪啪聲響後,居三無神空洞的眼這才抬起來,慢慢的聚焦對上謝行儉關切的臉。

居三身子一下沒穩住,往地上一癱,衝著謝行儉語無倫次的嚷嚷,“那些人沒良心,咱們不能在這裡久呆,他們太狠心了,我剛聽到茶攤上那婦人說的,他們說,山神發怒不給他們水喝,他們就……山腰上的絞殺不是官家,是他們,是他們在作怪……”

居三一口氣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話,謝行儉雖沒聽明白,卻敏銳的捕捉到絞殺二字。

他急忙蹲下身,按住居三,問道,“你是說山腰絞殺並不是官家懲處囚犯,而是有人故意而為之,對不對?”

居三拚命的點頭,緊咬著下嘴唇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