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1 / 2)

寒門升官手劄 卷六一 16937 字 5個月前

“枉世人說我江南府人才輩出,瞧瞧來了大理寺,咱們四個都不及一個南邊寒門子。”說話人語氣愁悶,隱隱帶著不甘和嫉恨。

“聽說此人是從吏部調過來的,我仔細打聽了,然而朝廷沒透露出半點風聲,就這麼突然的來大理寺便也罷了,這才一個月的功夫,就與咱們四個平起平坐,你們說,他莫非有路子不成?”

謝行儉認識這人,此人姓馮,江南四子之首。

“馮兄慎言呐!”衛學子勸道,“大理寺到處都是巡邏的哨衛,但凡咱們說些什麼,都會被哨衛傳到木大人那邊去……”

“怕什麼!”有人低喝道。

說話的人姓陳,江南四子榜二。

“大理寺一慣要牢裡的犯人吐真言,咱們這些看守的人莫非還不能說實話?”

“就是!”又有一人接腔,“衛兄莫怕,木大人日理萬機,咱們四人平常話語罷了,怎麼可能會傳到木大人耳裡?”

姓衛的學子點點頭,道,“諸兄說得對,原是我太過小心了,你們是不知道,姓謝的就坐我對麵,他剛來的時候,我就想跟你們說說他,我都憋好幾天了……”

門外的謝行儉:“……”

衛學子,其實你可以再憋一憋的,亦或是再小心一點,議論彆人前,好歹看看門外、窗下有沒有偷聽的啊。

謝行儉無語的靠在門邊,裡頭越說越熱鬨。

“他走的那條路是咱們四個走爛的老路,無非是出書求名,也是他運氣好,聽說羅家書肆這兩個月門庭若市,門檻都踩壞了好幾塊,怪不得謝寺丞的名聲在京城傳了開來。”

“他出的書果真那麼好嗎?”衛學子道,“你們看了沒有?”

“看了,”馮學子不由得歎氣道,“考集我買了兩冊,細細看完後確實不錯,也難怪京城書生趨之若鶩。”

陳、諸兩人紛紛點頭。

“書中內容由淺到深,破題精巧,立意新穎,不失是一本科舉好書。”

“世麵上不乏有這類的考集,京城之前不新開了一家書肆嗎?那家也賣考集,比羅家書肆賣的還要早,如今生意卻遠不如羅家書肆,我問過幾個常買的,他們說謝寺丞出的更好,每一道題目都有曆年鄉試的影子,後續的答案設置巧妙,比學堂裡的夫子講解的還要清晰……”

“謝寺丞跟咱們一樣,不都是秀才麼,他哪來的本事寫出這樣好的書?”衛學子問。

馮、陳、諸三人齊齊搖頭。

“有鄉試的影子?”

突然,馮學子驚的拍大腿,抖著手指道,“你不提我還沒發現,對對對,他來大理寺前,不是在吏部考功司嗎?考功司今年除了主地方官升降任免,還主科舉呢!”

“謝寺丞之前呆在考功司,肯定是要整理科舉卷的。”

馮學子後悔的直拍桌子,“枉咱們還被稱為江南四子,怎麼就沒想過利用職務之便出書呢!”

“是了!”衛學子甩袖歎息,“出書既能聞名還能賺銀子,一舉兩得,這般好主意,咱們之前怎麼就沒想到過?”

四人歎息連連。

門外的謝行儉無語望天。

他有點懷疑,這四人真的是江南府出類拔萃的四傑麼?

他利用考功司的職務之便出考集,是因為考集市場大啊,讀書人那麼多,他做的好,當然能名利雙收。

可大理寺能乾啥?

出刑罰書?

謝行儉嘴角抽了抽,這書會有人買嗎?

買來乾嘛?

墊桌角?

謝行儉正準備佯裝咳嗽一聲,提醒裡麵四人時,突然有人搓著手臂,驚恐萬分道,“你們暈頭了不成?咱們在大理寺能出什麼書?”

謝行儉笑,看來四人中還是有腦子清醒的人在嘛。

其他三人聞言,皆是一默。

那人委屈巴巴道,“大理寺的書,咱們幾個都讀過,除了案件卷宗,隻剩下那些殘酷狠毒的刑罰手段……”

一說這個,隔壁牢房配合的慘叫一聲。

四人臉色一變:“……”

“咱們花了半年的時間才適應這種場麵,你們看謝寺丞,來大理寺的頭兩天就被叫去牢房立簿,我當時也在場,人家那叫一個氣壯膽粗,眼睛眨都不眨,一口氣將罪簿給寫了出來。”

四人一陣唏噓,從最開始嫉恨詆毀謝行儉,說著說著,竟然慢慢的變成了誇獎謝行儉所向披靡的茶話會。

馮學子略略收了氣息,神秘道,“你們聽說了沒,皇上在祭典後,特意提了吏部和大理寺整理的文籍,嘖,現在想想,吏部和大理寺的文籍,大多都是謝寺丞在整理,難怪他能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內,就能與咱們平起平坐。”

衛學子失落的哎了一聲,“早知道大理寺的一百零八式要送去祭典,咱們當初何必在木大人跟前推辭,若接了一百零八式的活,此時咱們也能在皇上跟前顯顯名聲。”

陳學子驚恐的咦了一聲,“彆,衛兄快快打消這個念頭吧。”

衛學子:“?”

陳學子頗為耐心的解釋,“咱們四人整理的刑罪書,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麵的東西,即便如此,咱們整理時,都被嚇的不清,更彆談去整理一百零八式。”

“一百零八式怎麼了?”衛學子不依不饒道。

陳學子擰著眉,索性一口氣說完,“一百零八式是大理寺專門懲罰深牢裡的……”

一聽深牢,衛學子閉上了嘴。

馮、諸二人則麵麵相覷,臉上的表情扭曲。

空氣一下靜了下來,耳畔除了蠟燭燃燒的啪啦聲,還有各間牢房的痛苦嗚咽聲。

謝行儉有些納悶,怎麼四人說的好好的,突然就不說了呢?

正當他準備推門時,馮學子忍著嘔吐,佩服道,“謝寺丞能走到今日,沒有他那份如臨深淵的決然,恐怕也是沒用,考集我倒覺得沒什麼,隻是那駭人聽聞的一百零八式他都能寫的出來,著實……著實是條漢子!”

是條漢子的謝行儉覺得他有必要進去了,因為他站在門外,腿有點麻。

推門進去後,謝行儉艱難的挪著發麻的雙腿坐下,江南四子忙拱手互相問安。

謝行儉腿麻起不來,隻好坐著行一禮。

若是放在前些日子,江南四子肯定會在心裡唾棄謝行儉這般坐著行禮,是不把他們四人放在眼裡。

可他們剛討論過謝行儉寫的一百零八式,江南四子歎了口氣,想著還是彆將他們放眼裡算了,都說字如其人,他們讀書人之間還有另外一個說法。

那就是書如其人,一般出書的人都會在書裡或多或少的加入自己的見解,所以彆人看書時才會想到說:這書我瞧著眼熟,似乎是誰誰誰寫的。

眾所周知,一百零八式是謝行儉整理的,據說舊的一百零八式隻有五本,謝行儉整理後,活生生變成了十三本。

老天爺,這裡頭有八本是謝行儉自己的見解啊!

他真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嗎?

一個書生,怎麼對行刑手段有那麼多見解?

江南四子納悶,皆不約而同的望向開始研墨執筆書寫的謝行儉。

謝行儉從進門後,就感覺到好幾雙眼睛在盯著他看,他硬著頭皮沒抬頭,無奈這四人眼神太火熱。

他忍無可忍的放下筆,強顏歡笑的問,“諸位可是有話想對謝某說?”

四人被謝行儉似笑非笑的笑容,嚇的眼睛一閉,齊齊搖頭道,“沒有沒有……”

謝行儉抿緊唇角,江南四子見狀,忙低垂著腦袋忙東忙西,謝行儉一臉懵然,不知道為何,他總感覺四人看他的時候,眼裡布滿畏懼和驚恐。

他想拉住四人好好的問一問,可隻要他靠近,四人就像見了鬼一樣,跑的比兔子還快。

謝行儉隻好歇了與四人美好相處的念頭,在大理寺他認識的人不多,木大人和周大人平日忙的很,他有時候一連半個月都見不到兩人,久而久之,謝行儉在大理寺隻能獨來獨往,每回去查監,都是他單獨帶著兩個官差過去。

他時刻謹記當初木大人交代過的話,對犯人不可心軟,不可以有憐憫心,所以每回領著犯人家屬過來探監時,即便家屬塞的銀子再多,謝行儉都會冷的一張臉,麵無表情的說按規矩辦事,除了探視外,其餘的要求一概不理。

對於那些囚犯,謝行儉管理起來也越發的上手。

拍打牢門嘶吼想出去的,打!

胡言亂語辱罵朝廷大人的,打!

諂媚求榮想蒙混過關的,打!

釘嘴鐵舌不招供認錯的,打!

……

總之,送進來不吐點有用東西的人,在謝行儉的眼裡,一律都是打一頓再說,隻不過打之前,他會學著木大人的法子,先好心的讀一通一百零八式的前言,但凡能在這一關沒捱過去的,倒也省了遭皮肉之苦。

然而,進來的犯人大多是不怕死的,他們都將罪行或是秘密藏在肚子裡不願意拿出來,所以寧願被打一頓,早死早超生,也不想多說一個字。

眼下謝行儉管理的這個罪犯,就是這麼一根硬骨頭。

謝行儉見狀也不氣,每日照常端著椅子坐在這人麵前讀一百零八式。

聲情並茂,抑揚頓挫。

一招刑罪手段讀下來,如果囚犯還沒反應,謝行儉就換一條。

就這樣一直讀,囚犯到後來差點被謝行儉折磨的發瘋,周大人過來查探時,囚犯恨不得抱著周大人的腿,哀求周大人打他一頓,好叫他快活一下。

“這人是瘋子!”

囚犯掙紮的抬起手上的沉重鐵鏈,努力的指向謝行儉。

囚犯呸了一聲,不服氣的對著周大人,破口大罵道,“朝廷人都死光了麼?派這麼個瘋書生過來!哼,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玩什麼滑頭?!老子不怕死!你們來啊,來打我啊,哈哈哈哈——”

周大人站在一旁,望著囚犯囂張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

身旁兩個有眼色的官差見狀,立馬擒住囚犯,反手兩個大耳把子,打的囚犯口吐血沫,牙齒都蹦掉了好幾顆。

囚犯趔趄的站起身,猩紅的舌頭舔了舔嘴角,邪笑連連,瞪著謝行儉嗬斥,“這才對嘛,小書生,你可瞧見了?進了牢房,誰不是吃一頓巴掌鞭子肉,哪個有功夫聽你在那叨叨叨的讀?”

“哈哈哈哈,你還不速速給老子滾出去,這地牢老子可不是頭一回呆,老子好心的提醒你,等會你可彆嚇破了膽!”

謝行儉默默的收起一百零八式,對於囚犯侮辱的調侃充耳不聞。

周大人看謝行儉一副滿不在乎,氣的夠嗆。

他還以為將謝行儉放在陰暗的牢獄,性子應該會變的硬朗起來,怎麼瞧著還是和以往一樣軟綿綿。

周大人心中有氣,之前底下人說謝行儉對囚犯家屬漠然置之,他還以為謝行儉明白了他和木大人的苦心呢。

可現在對於囚犯這樣坦蕩蕩的諷刺,謝行儉怎麼還能做到一笑置之?

謝行儉不氣嗎?

他當然氣!

這個囚犯是個厲害角色,身上背了好幾樁殺人案,無奈此人手段了得,現場並未留下分毫證據,刑部設陷才將人套住,無奈沒有證據定不了罪,遂送到了大理寺。

謝行儉看過卷宗,這人殺人時喜歡先將人勒死,然後用斧頭一塊一塊的剁碎,且幾樁案件被害之人並無聯係,最讓人疑惑的是,後麵幾個被害人的心臟竟然不翼而飛。

他仔細的觀察後,發現此人有暴力受虐傾向。

暴力殺彆人,受虐打自己。

所以當他來到這個囚犯麵前時,不打他也不罵他,每天都過來讀一百零八式給囚犯聽。

果然不出謝行儉所料,囚犯是越聽越興奮,麵上絲毫沒有其他囚犯聽到一百零八式的恐懼,反而一個勁的慫恿謝行儉讓他試試一百零八式,亦或是讓他在謝行儉身上試試。

謝行儉晾了囚犯幾回,過了一會兒,他又拿起書讀那些殘忍的行刑手段給囚犯聽,待囚犯剛聽上癮,他立馬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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