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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升官手劄 卷六一 10632 字 5個月前

王氏見不慣從小軟乎乎喊她娘的兒子這般冷心冷情,便掏出手絹擦了把臉,轉過頭不去看地上哭成淚人的男人。

羅棠笙注意到王氏心緒波動,急忙走過來挽住王氏的胳膊,柔聲道,“娘,夜已經深了,夫君這裡怕是還要熬一會,我先送您回房休息吧。”

謝行儉感激的朝羅棠笙點頭,他娘在這呆著確實不妥。

王氏吸了吸鼻子,輕拍羅棠笙的手,緩緩道,“你說的對,夜深了,我這個老婆子還是回房歇著去吧。”

臨走前,王氏沒有看跪在地上仍在抽泣的男人,反而囑咐謝行儉注意休息。

王氏和羅棠笙等女眷離開後,屋子裡頓時靜的落針可聞,謝行儉霍然站起身吹熄了中年男人旁邊的蠟燭,無邊的黑暗頃刻間將男人如蜘蛛吐絲一樣包裹起來。

居三會心的將屋子裡剩下的那隻蠟燭移到謝行儉跟前,幽幽暗暗的光芒照著謝行儉冷峻的臉龐越發寒霜。

謝行儉在大理寺當值時,木莊木大人曾經跟他說過一句話:囚犯都怕黑,因為他們心虛,如果他們在黑暗中還安然無恙,那麼這種人就沒心沒肺,已經無藥可救了,也彆上刑逼問,因為都是無用功,直接絞殺了便是。

謝行儉不太願意采取木大人隨意殺害囚犯的做法,但他不可否認這段話前半句確實挺有意思的。

中年男人像死了娘老子一樣,哀哀的哭了好幾嗓子。

謝行儉卻不為所動,此人擅口技,口技者的聲音千變萬化,難保此時的哭聲不是中年男人慣用的一招騙人伎倆。

中年男人咬緊牙關,遲遲不願意說出指使他們的背後之人,謝行儉就默不作聲的任由男人哭嚎。

待看到謝行儉撤去周圍的蠟燭,而且旁邊的下人都自發的站到對麵冷漠的看著他時,中年男人一下慌了。

他抖著腿往前爬,卻被居三一把按在原地不動。

謝行儉冷哼一聲,“你彆糊塗了腦子,我在大理寺看過太多哭鬨的人,他們有些比你還會說還會演,可你知道他們最終如何了嗎?”

中年男人哭聲漸小了些,強自撐著不說話。

謝行儉臉色鐵青的站起來,沉聲道,“他們和你一樣,剛開始的時候也是咬緊牙關包庇外人,可結果呢,沒一個能忍到最後,火烙鐵,鹽鞭子,穿骨鎖,削肉刀……”

中年男人聞言輕輕戰栗起來,謝行儉放緩語調,聲音儘顯溫和,循循善誘道,“我這般耗時間和你說話,自然是打著不願送你和綠容見官的主意,你隻需將背後那人說出來,我就當沒在謝家見過你們父女倆。”

中年男人嘴巴蠕動,似是膽怯什麼,謝行儉心頭一轉,沉聲道,“你放寬心,我會叫人將你們倆送到安全的地方呆著,絕對不會有生命危險。”

“公子說到做到?”中年男人睜大眼,“公子若能保小人和綠容性命無憂,小人定知無不言。”

謝行儉讓居三扶男人起來,鄭重道,“我說到做到,這點毋庸置疑。你且說說到底是誰指使你和綠容藏身羅家,輾轉來謝家偷竊書稿的?”

中年男人跪久了腿腳發麻,走路一跛一拐,居三抬了一把矮椅給男人坐,男人感激的躬身。

“公子,”緩了口氣,中年男人開始訴說,“半年前,我和綠容跟隨雜耍團來到京城,我們一幫人才在京城落下腳,正當團裡準備找場子演幾場戲賺點吃飯銀子時,老班主突然掏出一疊銀票,說雜耍團來了大人物,這些銀子都是大人物給的。”

“就是這個人讓你潛入羅家的?”謝行儉追問。

“對!”中年男人點頭。

“你可認識他?”謝行儉又問,“是京城人還是外地人?”

中年男人愣了會才答:“我不認識,但聽口音,似乎是京城人。”

“似乎?”謝行儉怔住,“為何這麼說?可是因為那人京話說的不順溜?”

“對對對!”中年男人道,“那人蒙了臉,我沒看到他長什麼樣,隻說給我們銀子幫他做件事。”

“半年前就讓你們幫他做事,自然不會是偷我的文書。”謝行儉冷笑,“偷慶賀文書想來是近期才交代你們做的吧。”

中年男人臉色驟變,趕緊道,“公子明察,那人交代我和一幫兄弟混進羅家,說羅家助紂為虐,當年扶持太上皇登上寶座,這才令其他忠臣命喪黃泉。”

“當年太上皇登基後,汝州十年間戰火不斷,僥幸逃脫的前朝將士一遍遍的殺過來,到底是寡不敵眾,皆化為白骨。”

“老班主的小兄弟就死在其中,所以老班主一聽那人說羅家是助紂為虐的幫凶,立馬就答應幫那人做事。”

謝行儉擰緊眉頭,“他讓你們去羅家乾什麼?”

“不知道。”中年男人茫然,“他每月會給雜耍團五百兩銀子,除了老班主外,其餘團裡的兄弟姐妹都分散到了羅家,隻說讓我們一聲不響的混進去就行,至於做什麼,那人說等時機成熟了我們自會知曉。”

謝行儉心頭發涼,他前不久陪著羅棠笙三朝回門去了羅家,羅家和以往一樣平平靜靜的,打死他也不敢相信羅家平靜的外邊下隱藏著波濤洶湧的巨浪。

他深吸了一口氣,輕緩的語氣中透著一股頭皮發麻的驚恐,“你所在的雜耍團有多少人?”

“包括我和綠容在內,一共九十三人。”中年男人如實道。

中年男人瞥了一眼謝行儉,想到還在隔壁暈睡的綠容,男人咳了聲,補充道,“半年前,那人交代團裡的人,無論用什麼法子都要混進羅家,這活擱在彆人身上,肯定很難完成,即便混進羅家了,也很容易被羅家人看出來。”

“但公子您有所不知,小人待的雜耍團可大有不同,裡頭的人從小練習各種雜技,真真是演什麼像什麼,哪怕她沒做過一道菜,但隻要拿起了菜刀,您隻需瞧她一眼,就會脫口而出喊她一聲廚娘。”

這話一出,謝行儉狠狠的閉上眼,隨後頹然的往椅子上一倒。

難怪呢!一群擅長模仿的雜耍潛伏在羅家,當然很難讓人察覺出不對勁。

隻不過,暗中有近一百人監視著羅家,想想就令人毛骨悚然啊。

謝行儉暗暗觀察中年男人的神色,男人身邊的蠟燭已經重新點燃,此刻男人眼神清亮,神色自然,不似作假。

“那人讓綠容偷大理寺的文書乾什麼?綠容怎麼不在羅家呆著?”謝行儉呷了一口茶壓壓驚,有人花錢讓雜耍團的人監視羅家這事,他還在琢磨如何跟老侯爺說。

中年男人道:“是這樣的,老班主年邁生病,綠容就留在團裡照看老班主,近些時日,老班主似乎大限已至,可綠容不甘心老班主就這樣沒了,不管不顧的掏空了團裡的積蓄給老班主買藥。”

“團裡一下沒了銀子吃飯,綠容隻好又去找那人,那人跟綠容談了很久,之後小人就在公子家裡見到了綠容。”

這時,謝行儉突然插嘴道,“綠容——她原先就長這樣嗎?”

他將“這樣”兩個字咬的格外重,中年男人愣住,隨後咧嘴笑了笑,“公子誤會了,綠容當然和謝夫人長的不一樣,隻因綠容小時候拜了一位民間女師傅,學了一手出神入化的上妝手藝,所以她能照著彆人的樣子,畫一個相似度很高的臉妝……”

謝行儉偷偷長鬆了一口氣,他就說嘛,這世上怎麼會有長相如此相似的兩個人存在,他看到綠容的第一麵,心裡還默默的替老侯爺捏了一把汗,以為綠容是老侯爺在外頭胡鬨留下的種呢。

“你就當綠容真的得手了…”靜默一會後,謝行儉突然道,“那人與你倆平時怎麼聯係?”

中年男人愣了下,慌忙道,“小人和兄弟姐妹們進了羅家後,幾乎不跟那人再聯係了,平日有事也是老班主派人在菜市攤子守著。”

唯恐謝行儉不信,中年男人指天發誓道,“公子要信我,綠容當日來到公子家,小人都嚇了一跳,夜晚小人偷摸住機會和綠容碰了一麵,才得知那人讓綠容偷公子的文書。”

“既然如此——”謝行儉沉思片刻,“如今能聯係上那人,且不打草驚蛇的唯有你們團裡的老班主…”

“不行的不行的!”中年男人頭搖成波浪鼓,一躍而起目光忿忿,忽想起麵前這人不是普通人,中年男人便軟了話音,道,“公子找老班主是行不通的,不說老班主高齡九十九,冒然打擾到他老人家,小人心裡過意不去。”

中年男人小心翼翼的偷瞄謝行儉,見謝行儉微微點頭,男人歎了口氣繼續道,“老班主這人…公子你是沒見過,所以不清楚,老人家性子執拗的很,想當年老班主最小的兄弟在新舊朝廷大戰中喪命,老班主便一心恨透了朝廷。”

“所以……才會被那人三言兩語蠱惑住,團裡的兄弟姐妹都是老班主帶大的,自然是聽老班主的話,老班主心裡憎恨新朝,連帶的厭煩扶持新皇登基的朝臣,首當其中的便是武英侯府羅家。”

謝行儉心頭一凜,突然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按理說你也是老班主帶大的,我看你就不太聽老班主的話啊?老班主讓你潛伏在羅家按兵不動,你卻為了綠容將老班主的底全盤托出,這是為何?”謝行儉眨眨眼八卦起來。

“莫非你和老班主有仇?”

“……”中年男人苦笑道,“老班主救小人於虎口,養恩大於生恩,未生而養永世難忘,小人怎會和老班主有仇。”

中年男人遲疑了片刻,忽而站起身,直挺挺的麵朝謝行儉跪了下去,跪地的聲音大而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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