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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升官手劄 卷六一 8603 字 3個月前

謝令拎出來的這張畫像,和謝行儉印象中的田狄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如果說十年前的田狄是個桀驁不順的貴氣孩子,那麼,畫像上這人一眼望過去就是一個冷漠狠戾的暴徒。

嘴角痣對的上,謝行儉繼續翻看畫像背麵的全身圖,京兆府手底下的畫師果然有兩把刷子,就連此人當日進城後穿的鞋子都畫的一清二楚,腰間的環玉禁步更是畫的跟真的一樣。

光這兩樣,謝行儉能判定此人就是田狄,可這長相……跟小時候的傲嬌樣子實在是太大相徑庭。

謝令指著畫中人臉上幾處,沉思了會,探究道,“此人長相雖不似你說的那般,但就我識人的經驗……你仔細看,他臉腮兩處微有凸出,瞧著沒什麼不對勁的,可我覺得他的臉長的不太自然,應該是趁畫師不注意時,他往嘴裡塞了東西。”

“再看他眉鋒、眉頭,走勢過於陡峭,這裡也是漏洞。本朝男人不喜修眉,多數人眉毛都雜亂無章,而他為了故意將自己打扮得凶狠些,亦或是不願熟悉的人認出他,便剃掉了自己原本的眉毛,用不易化水的墨筆重新塗抹過,所以畫師筆下的眉毛才這般乾淨。”

“總之,不管這人是不是大理寺要找的人,反正這人都有問題。”

謝行儉聞言,暗中在腦子裡幻想出一個臉頰縮小,眉頭平緩的圖像,瞬間將畫像和印象中的小田狄對上了。

果真是田狄!謝行儉又氣又喜,氣的是年幼時的同窗長大後竟然成了一條躲在暗處的毒蛇,喜得是羅家終於可以不用處在敵在明我在暗的被動狀態了。

謝行儉臉上的笑容加深,對著謝令鞠了一躬,“今天多虧了你,否則我就要空手而歸了。”

謝令眼角不自覺的彎起,“謝修撰彆多禮,我每天都跟這些畫像打交道,已經熟能生巧,這點小事難不倒我。”

謝行儉拱手再次謝過,寒暄了幾句後,笑道,“時辰也不早了,我手頭上還有彆的事忙,也就不打擾令兄做事了。”

出京兆府畫室門前,謝行儉再次回頭致謝,待謝行儉走遠後,謝令身邊的衙衛嘟囔道,“大人,此人在門口說是替大理寺辦差,怎麼拿出來的腰牌竟是都察院徐大人的?”

那人抓抓腦袋,一副為難的樣子,“難不成他在騙大人?”

謝令“嘩啦”一下揺開玉扇,挑了挑眉,深深的打量了一眼衙衛,眼中浮起笑意,好整以暇道,“你隻需知道他有能進京兆府的腰牌就行,管他是給大理寺辦差還是替都察院辦,總歸出了事,有徐大人在上頭擔著呢!”

衙衛憨憨點頭。

*

謝行儉得到想要的答案後,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讓居三跑了一趟北郊。

查出綠容背後之人就是田狄,自然就不需要林大山再去冒險,因而他讓居三先去找了林大山說明原因,林大山得到消息後,夜裡拉著林邵白來到了謝行儉家。

“真的是田狄?”林邵白一顆心高高提起,進了門後顧不上歇息喘氣,抓著謝行儉追問,“會不會是哪裡出了差錯,田狄他不是已經……”

謝行儉眼神躲閃,他原想著林邵白和田狄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情義,故而在這件事上,他是想瞞著林邵白的,就連居三去北郊前,他也是千叮嚀萬囑咐不要讓林邵白知道,誰料林大山這個大嘴巴子,居三前腳走,他後腳就將才散衙回來的林邵白拉到了謝家。

麵對林邵白掩飾不住的不敢置信,謝行儉神色複雜的點頭。

“確實是田狄。”他道,“京兆府謝令幫我調出了他的畫像,他的的確確從官府手裡逃脫了出來,還喬裝打扮了一番後,混入了京城……”

“既然畫像不像他,也許會是彆人呢?!”林邵白緊咬牙根,抱著最後一絲希望不放手,“田狄我很熟悉,他雖傲慢倔強了些,但人不壞的……”

謝行儉微微垂下眉尾,淡淡道,“你是熟悉他不錯,但那是你們小時候!人心都是會變得,更何況田狄遭受了家族破滅這樣的打擊,你能保證他不記恨羅家?若當初宗親王的事沒被發現,田狄他爹如今就是高高在上的尚書大人。”

林邵白沉默不語,謝行儉冷笑,“一個高不可攀的大官之子,一朝淪為萬人唾棄的喪家之犬,你覺得他能接受?他不能!他從小就過慣了有人服侍的日子,哪怕是到了雁平這樣的小地方,也有你娘陪著!哪怕是去讀書,也有你跟在他後麵給他收拾爛攤子!”

“那是我自願的!”林邵白大吼,“我和我娘,還有小妹能脫奴籍,是田家給的恩典,我們一家都欠田家的,如果沒脫奴籍,我依舊是人家後院乾粗活的下人,我若還是個低賤的下人,又怎能去讀書,不科考,又怎會有現在的風光?”

林邵白瘋狂到哈哈大笑,“去翰林院當差?那是我小時候想都不敢想的事。小的時候和爹娘睡在冷冰冰的木板床上,睜開眼要乾活,閉上眼也要乾活,做不完的活計天天等著我,累的時候,我就抬頭望望田家那高牆上的四角天空,我從未奢想過,我有一天竟然也能在京城買下屬於自己的宅院,還帶院子。”

他猛的看向謝行儉,淚水滾滾直流,啞著嗓子鄭重其事道,“這一切都是田家給我的,如果他們當初不消除我的奴籍,何來今日的林邵白!”

“那都已經是過去式了,田家早倒了你明不明白?”謝行儉歎氣,“田家所有的家奴都已經被遣散,即便你當年沒脫奴籍,如今也會是自由身,更何況,這和他田狄買通衙門逃到京城是兩回事——”

林邵白奮力打斷謝行儉,怒氣衝衝道,“十年啊!你懂什麼?晚十年才脫奴籍能跟現在相提並論嗎?”

謝行儉自知剛才有些失言,垂下腦袋默不作聲。

林邵白抹了把淚花,道,“田家當年出事,田大人讓田狄選擇跟誰走,田狄選了誰,誰家就可以脫去奴籍,田狄選了我,你知道他為什麼選我嗎?”

“就因為這些下人中,平時隻有我敢一五一十的將他做的調皮搗蛋的事,彙報給田大人,田狄因為這,經常被田大人家法伺候,他表麵上憎惡我,可小小年紀的他分的清我是為他好,他跟我說他想跟我走,你彆看他目無尊長的樣子,其實不過是偽裝罷了,他是個好孩子,斷然不會做出逃犯之事。”

“你清醒點好不好!”謝行儉加大音量,“田狄從官差手底下逃出來這是事實,他來到京城也是事實,你還有什麼不願意相信的?你既然熟悉他,我給你看樣東西。”

謝行儉將他讓謝令拓印的田狄畫像展開在桌上,上麵的環玉禁步惹眼的很,林邵白瞬間繃住身子。

“不可能!”林邵白抓起畫像,一個勁的搖頭,“這確實是田狄的禁步,可它怎麼會在京城?會不會是有人拾了去,然後輾轉帶到了京城?”

謝行儉是徹底被林邵白的自欺欺人弄的火大,他抬手掰正林邵白的肩膀,直視著林邵白頹喪的眼睛,眼神裡蹦出厲光,道,“你若還執迷不悟,咱們不防拭目以待。”

“你想乾嘛?”林邵白猛的抓緊謝行儉的手,眼神裡閃動著哀求之色,“把他交給我吧,我把他送出京城……”

謝行儉甩開林邵白的手,冷漠道,“你怎麼送他出去,你能保證他不再卷土重來?羅家本就受敬元帝猜忌,那一百來人的雜耍團還潛伏在羅家,如果田狄他突然來一個魚死網破,你要眼睜睜的看著羅家幾百人為田狄陪葬嗎?”

此話一出,氣氛驟然冷了下來,一旁被嚇得躲到拐角的林大山瑟瑟發抖,林大山窺視了一下劍拔弩張的兩人,訕訕道,“吵來吵去有什麼用,我看畫像上有田狄的住址,不若咱們先來一個釜底抽薪,將他捉來打一頓再說,你們覺得怎麼樣?”

謝行儉神色微動,白了一眼林大山,臉上擺著微笑,道:“他進城容貌都做了喬裝,你覺得他會傻到留一個真的住址?你要是能根據上麵的住址找到他,我跟你姓。”

林大山眼神忽閃一下,望向一旁的林邵白。

林邵白揉揉酸澀的眼,慢悠悠道,“京城根本就沒有吳口巷。”

“什麼吳口巷?”林大山沒明白。

謝行儉伸出兩指,在田狄的畫像上點了點,田狄留的住址便是吳口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