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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升官手劄 卷六一 7155 字 3個月前

謝行儉掀簾子進去,彎過一條走廊,寬敞的正廳內站滿了烏泱泱的翰林庶常,此刻皆低著頭,喪氣的承接著來自杜大人的滔天怒火。

人太多,謝行儉和林邵白壓根擠不進去,隻好落腳在門框處,他倆今日進來的有點晚,好在前麵有這麼多同僚幫忙擋著身影,所以他們遲來些並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倒免了杜大人的一遭訓斥。

透過人群縫隙,謝行儉眯著眼往前瞥,隻見杜大人雙手撐著膝蓋坐在太師椅上,頭上帶得著藍寶石官帽不知何時歪斜到一邊都沒注意到,寬方臉上泛著一團不正常的紅暈,隻瞧這一眼,便知杜大人剛發過脾氣。

杜大人見麵前一堆活鵪鶉慫耷著腦袋不說話,氣得手指發抖,咬牙切齒得將桌子錘得砰砰直響,許是杜大人將畢生能罵出嘴的汙穢詞語都說過了,這會子愣是一個字都沒講,隻顧著憤怒敲桌麵歎氣。

謝行儉默默的收回視線,胳膊肘推了下旁邊的張檢討,悄聲問道,“杜大人這是怎麼了,為何火氣這麼大?”

張檢討看了眼一旁的謝行儉,手捂著嘴小聲支吾道,“謝修撰有所不知,翰林院將要呈送給太上皇的慶賀文書被毀了!”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林邵白驚恐的“啊”得一聲驚歎尖叫,謝行儉急忙用手捂住林邵白,不想林邵白的聲音還是在屋內乍響,眾人的目光猛然聚集到門口。

謝行儉鬆開手,和林邵白躬身問候杜大人,杜大人眼皮子一撩,胸中的怒氣正找不到發泄點,這下好了,林邵白撞上槍口,頓時成了杜大人發泄的對象。

“翰林院曆來是朝廷養才儲望之所,修書撰史,起草詔書,無不要人時刻忙著,瞧瞧,如今太陽都爬老高了,還有人腆著臉姍姍來遲,打量著翰林院是你家不成,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

杜大人是翰林院的老人,他一發火,整個翰林院都要抖三抖。

林邵白心知杜大人是在拿他撒氣,他覷了眼牆壁上掛著的拱形沙漏,眼下辰時未過,他今日來的雖不算頂早,卻也沒遲到。

不過,他可不敢跟杜大人頂嘴,三年後能不能順利留館,全看杜大人的意思,倘若這時候得罪杜大人,日後他在翰林院定會被穿小鞋,略略思慮後就知道這麼做有些得不償失。

林邵白心思轉的飛快,趁杜大人怒氣再次席卷上頭時,他故作慌張的跪倒在地,誠懇的請求杜大人見諒,並保證日後不會再犯。

林邵白的話真摯有感情,加之這一個月來,林邵白的辦事能力大家都看在眼裡,眾人見林邵白被杜大人怪罪,紛紛出聲求杜大人息怒。

杜大人一口鬱氣疏散後,漸漸的意識到自己剛才有些遷怒旁人,便抬抬手讓林邵白起來。

杜大人閉著眼睛沉吟片刻,開口道,“再過三日便是太上皇的誕辰,諸位好生想想吧,如今慶賀文書被毀,咱們翰林院該如何應對?”

“能如何,左不過重新寫一份。”底下有人竊竊私語。

“朱庶常這話未免言之輕鬆,”有人搖頭道,“朝廷各部當屬翰林院的各位最擅長文詞,故而每逢宮中貴人有誕辰,都是翰林院呈送上去的慶賀文書最厚最為華麗,今年也不例外,咱們先前為了準備這份慶賀文書,足足趕了半個多月,如今隻剩下三兩天的時間,根本就來不及重新再寫一份。”

“就是啊,”又有人道,“六部都知道往年咱們呈送的慶賀文書是最惹眼的,今年慶祝誕辰的主兒又是太上皇,咱們難道能偷懶少寫一點?這要是傳出去了,太上皇會如何看待翰林院,定以為翰林院不敬他老人家!”

“對對對。”眾人交頭接耳起來。

“今年翰林院呈送上去的慶賀文書一個字都不能少,否則拿出去不就丟臉嘛!”有人雙手交疊羞憤的拍起來,“按理說今年輪到太上皇整歲大壽,咱們這些文翰之林更應該多多上書臣子的一番心意。”

“李庶常說得對,不能少是必然,且應該多備幾份,以表咱們對太皇上的……”

“多多多——就知道多!”

杜大人哽紅了脖子,目光森冷,連聲罵道,“誰讓你們說這些的?耍嘴皮子說這些有什麼用?如今翰林院一份慶賀文書都交不出來,哪來的臉說多備幾份!一份都拿不出來,你們就等著腦袋點地吧,還聊表心意?想聊是吧,去和閻王爺聊去啊。”

眾人麵紅過耳,噗通一聲就跪下了,謝行儉見狀由衷感慨,有一群喜歡誇誇其談的豬隊友實在是……

杜大人氣的滿屋子踱步,甩袖道,“還剩三天的功夫,本官不管你們用什麼法子,哪怕是這三天不吃不喝,也要給本官重新趕製出一份慶賀文書。”

“這怎麼來得及!”有人鬥膽抬頭,訴求道,“大人,即便咱們三天日夜兼程也寫不出來啊。”

底下頓時一片哀嚎,杜大人翻了個白眼給他們,哼笑道,“寫不出來?那正好,咱們就空著手去太上皇的誕辰大典便是。”

“不可!”李庶常訕笑道,“大人這種玩笑開不得啊,連不擅文章的大理寺都知道請人幫忙寫慶賀文書,咱們若是空手,豈非沒臉?”

“這種沒皮子沒臉的事,用的著你來提醒本官?”杜大人一掌拍在桌上,冷笑道,“糊塗蟲的東西,有這個說話的功夫,還不趕緊滾回去重新寫文書!”

李庶常當眾被罵,頓時額頭汗水涔涔,平日裡李庶常最喜捧杜大人的場子,因而自以為是的以為他跟旁人不同,在杜大人發話後,李庶常自然而然的去接話,不成想杜大人卻不給他臉,直接將李庶常罵得狗血噴頭。

李庶常雙手撐地跪倒,被杜大人罵得一肚子氣頂在胸口,在杜大人看不到的地方,李庶常赤紅的眼神裡露出憤恨之色,緊抿的嘴角忽而咧出一抹詭異的笑容,笑容一閃而過,在場的人都憂心忡忡的擔心慶賀文書,所以都沒注意到李庶常的不正常。

*

杜大人離開後,眾庶常皆搖頭歎氣的回到工位。

謝行儉的書桌和張檢討隔一條走廊,屋子裡寂靜安寧,入耳的隻有紙卷的翻頁聲,謝行儉緩緩蹲下身子,拿筆頭戳戳張檢討。

“慶賀文書被誰毀了?”

張檢討驚得一哆嗦,低頭見問話的是謝行儉,臉色這才恢複如常。

“沒說是誰毀的。”張檢討低頭道,“我今日不比謝修撰來的早,我一進來就看到昨夜裝盒的慶賀文書竟然掉到地上了…”

喏,”張檢討指指正前方的大長桌,上麵堆碼了很多書,“翰林院書籍多,除了屋子四個拐角立有水缸,一般放書的書櫃下麵也會擺放水缸,那日散衙大家行的匆忙,大約不小心撞了桌子,今早過來一看,才發現慶賀文書的盒子沉到了水缸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