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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升官手劄 卷六一 8966 字 3個月前

渠閘口附近山體被強大水流衝垮了大半,放了洪水後,謝行儉趕緊跑出這塊地界,和曹弼等幾個禦林軍前往山頂最大的露天礦洞。

他們這幫人趕過去時,礦洞裡洪水已經褪去了大半,謝行儉探頭往黑咕隆咚的洞穴裡看,發現裡頭擠滿了人,一個個麵色無神,頭發散亂,浸泡一夜的肌膚在昏黃的油燈下泛著一股死寂的白。

躲在礦洞裡的開采工見有人進來,絕望的眼珠裡瞬間迸發出重見天日的欣喜。

曹弼送出的信號很快引來朝廷的救兵,徐堯律不辭辛苦親自領兵搜山救人。

謝行儉扶著腰緩緩的跟著曹弼等人往山下走,西山腳下早已似一片汪洋大海,木莊將京城能用的船隻都運了過來,一一的將開采工抬到船上送進醫館。

這些人在水裡泡的時間太長,強撐著精神等到救援後,大部分都直接暈了過去,太醫院人手有限,因而隻能將剩下的人送至附近醫館。

謝行儉一夜上山下山奔波後,現在雙腿雙手累的像灌了鉛一般沉重,加之這兩天在吏部熬夜冥思朝考題,他已經連著兩三個晚上沒有好好睡覺了,所以腳掌方沾上船板,他就直接倚靠在板子上呼呼大睡起來。

此時天色微微亮白,京城的暴雨稀稀疏疏的變小了許多。

西山開渠後,洪水將山腳一帶的房屋儘數淹沒,西山的老百姓昨夜就被撤向朱雀街那邊,天一亮,朱雀街前就排起了幾條冗長的隊伍。

京城富貴人家多,起早得知西山被淹後,一幫有權有錢的人家立馬開倉布粥亦或是捐衣送暖。

雖時下七月半,但這兩天氣溫驟降,西山老百姓逃出來時,好些隻穿了一身褻衣,此時再不注意保暖,唯恐又是一場災後瘟疫。

王氏昨夜被團寶惱的一夜沒睡好,彭太太昨天半夜來找她,略帶哭音的說家裡男人和兒子都被朝廷叫去西山幫忙去了,西山礦洞崩塌,他們那些隻會提毛筆的文人過去能幫什麼忙?

王氏聞言揪心不已,暗道不知道兒子小寶現在是什麼情況。

謝長義連忙讓居三去街上打聽,居三跑回來說不止朱雀街當官的人被調去了西山,其餘街上都是如此。

王氏又問小寶去沒去,居三撓撓頭,小聲說朱雀街驛站門口站了好幾個持劍的官差,小公子似乎被官差鎖在裡頭不讓出來。

謝家人立馬鬆了口氣,迭聲說不出來好,一大清早,羅棠笙命人抬出前兩天買的米麵,熬成粥做成餅讓高深和居三拉去朱雀街口送給西山的老百姓吃。

高深帶著吃食臨出門前,羅棠笙突然想起謝行儉之前交代她的事,立馬讓汀紅追上去,隨手扣起一塊泥土,碾碎後扔進白粥裡攪和,白粥瞬間變黃。

高深不解,問汀紅好端端的將白粥弄臟做什麼。

汀紅望著排成長隊饑腸轆轆的老百姓,低聲道:“這是老爺之前交代少夫人的,說是為了防止有好吃懶做的三教九流混進來領吃食,真正的災民才不管粥臟不臟呢!”

果然,見謝家布施的粥摻了黃土,昂首眺望的隊伍裡立馬就跑掉了不少人。

高深常年在京城四周跑著做采買的活,一眼就認出那些掉頭就跑的人是京城疙瘩街頭的痞子流氓。

旁邊布施的幾家看了看謝家這邊,照模照樣的扣一把泥巴扔進粥裡攪和,這一舉靈的很,又一批投機的人跑掉了。

王氏抱著團寶遠遠的看了一眼隊伍,素來豪爽的麵孔上此刻頗有幾分抱怨:“小寶讓他爹掏銀子買這買那,原不是替家裡準備的,竟是做出來給這些人吃了。”

謝行儉進吏部前讓他爹買了一堆米麵,說的是京城若是澇起來,家裡也能備著存糧,但之前他還交代過羅棠笙,倘若京城因為澇災逃出成堆的災民,他們家就將提前準備的米麵拿一部分出來賑災,就當是做點好事積德。

說來也是奇怪,接連好幾天的暴雨隻淹了西山那邊,朱雀街這邊的積水也深,但還不到淹宅院的地步,不過呢,地窖裡確實進了水,謝家周圍的人家見地窖裡灌滿了水,一個勁的拍胸膛鬆氣,還好他們之前信了謝狀元的話,將地窖裡的東西早早轉移出來了。

彭太太讓家奴分完布施後,笑著花枝亂顫的往謝家攤子前走。

“昨兒要不是學王家姐姐將地窖裡的吃食掛梁上,今天哪來的大方布施,這些吃食啊,早就被雨水給洗刷得乾乾淨淨了。”

彭太太嗓門大,一出聲周圍幾方排隊的西山老百姓全聽見了,那些拿著熱氣騰騰餅子和米粥的人立馬紅了眼,跪地感謝謝家有善心。

王氏之前還心疼自家真金白銀買來的米麵白白給外人吃了,如今看到眼前老百姓真摯的感謝,哪裡還顧得上心疼,當即掏出手帕跟著這些家園被洪水衝走的老百姓共情梗咽起來。

彭太太越發覺得王氏心善,一個勁的跟老百姓呦嗬謝家為了這回布施花了多少心思。

什麼謝家老大爺(謝長義)點明要買上好的米麵,生蟲的不要,什麼謝家老太太(王氏)讓奴婢買的衣料摸上去手感光滑,即便是家中小姐們穿都要的。

又拉著羅棠笙的手,大呼不愧是侯府出身的小姐,瞧這滿大街有誰家布施讓嬌氣小姐親自出來盯著的?

周圍的老百姓低頭看看手中的吃食,再摸摸身上的衣裳,頓覺彭太太說的在理,一個個的雙手合十,笑容可掬的說遇見了活菩薩。

羅棠笙和王氏並謝長義皆紅了臉,王氏和謝長義不想承認他們之所以挑好的吃食和衣裳買,純粹以為是自家使用,自己用的東西,當然要舍得花銀子。

羅棠笙臉紅是真的害羞,彭太太聲音高亢,她一開口半條街都能聽到,縱是見過世麵的羅棠笙也禁不住在幾百上千號人麵上被彭太太這麼誇。

彭太太親親熱熱的將羅棠笙的手交到王氏手裡,嗔笑說王氏娶了一個好媳婦。

西山老百姓日子雖苦,嘴卻甜,逮著好詞往謝家跟前湊,將王氏和謝長義哄的合不攏嘴,當下兩人也就不計較這些平白花出去的真金白銀了。

隔壁的王婦人叉著腰,冷眼望著門口這一幕,氣的那叫一個牙癢癢,朱雀街家家戶戶都在做布施,唯獨缺了她家。

問為什麼缺?還不是因為王婦人不信王氏的勸,家裡僅有的東西全堆在地窖裡,夜裡西山的水漫出來,將地窖淹的嚴嚴實實,吃的穿的都泡的發白,算是浪費了。

之前王婦人在謝家吃了笑話後,回去和兒媳鄒氏大鬨了一場,鄒氏火氣上頭連夜將家裡值錢的東西全搬回了娘家,順便甩了一張和離書。

王婦人氣極,拉著醉醺醺的兒子上京兆府告兒媳不孝,誰料鄒氏她爹商賈之身,性子潑辣,先來了一個壯告王婦人無恥霸占兒媳私人嫁妝的大罪。

這事在京城鬨得沸沸揚揚,好巧不巧,這一幕婆媳大戰被微服上街的敬元帝撞了個正著,敬元帝當即斥責王婦人為老不尊,不僅判處鄒氏自由身,還勒令王婦人將這些年盜用鄒氏的嫁妝全吐出來。

王婦人的兒子在京兆府堂上靡靡暈暈的醒來,頭一抬目睹到聖顏,當場嚇的屁滾尿流。

最終以禦前失儀、白日酗酒、為夫不仁等一係列罪名並行,被敬元帝當堂貶為京城東華門口的一個看門小吏。

王婦人的兒子原是朝廷從六品官,這一下降的有點快,王婦人的兒子當場被嚇的醒了酒。

小吏的俸祿一月才三兩半,商戶出身的婆娘將家裡值錢的東西又都卷走了,如今王婦人隻有朱雀街宅院一套,兩袖清風空落落,連自個的溫飽都成問題,還談什麼拿東西出來布施做善事。

“呸…”王婦人暗咬銀牙啐了一口,“瞧她那沒見過世麵的市井小民樣,好歹我跟著兒子認得幾個字,有一句話怎麼說來著,樂極生憂,以後有的是她哭的……”

王婦人聲音不比彭太太聲音小,這酸不溜機的話一出,大夥全看了過來,西山老百姓紛紛不悅的跳到王婦人跟前鬨,王婦人哪裡見過這麼多人討伐她,當即連回嘴的膽子都沒了。

王婦人兒子有些氣竭,追出來拉著他娘往屋子躲,王婦人見兒子出來,以為是幫她撐腰,索性放開了膽怯和眾人對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