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五)(1 / 2)

沉默,異常沉默,沉默得讓人尷尬。

譚硯安靜地盯著於部長,久到於部長的厚臉皮都快撐不住時,才慢吞吞地說:“應該沒那麼誇張,我沒去那麼遠的地方,這些年一直在平縣,沒離開過。”

於部長硬著頭皮解釋:“我的意思是,有可能這些空洞是有聯係的,它們有時單獨出現,有時成對出現,你處理了一個空洞,另外一個也就自然消失。”

“我不知道。”譚硯搖搖頭,他並沒有細問下去,顯然對此並不感興趣。

於部長對譚硯的態度十分好奇,他一個人獨自麵對“空洞”整整四十年,卻對“空洞”為什麼出現毫無探究欲望。明明為了平縣安危鞠躬儘瘁,但聽說世界各地也出現“空洞”,卻沒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他偉大又平凡,敬業又冷漠,這些矛盾在他身上毫不違和。

“你能夠在平縣守護這麼久,為了解決路口的‘空洞’不惜暴露隱藏多年的秘密,為什麼聽到其他地方也遇到過這種災害,卻表現得如此無動於衷呢?”於部長問道。

“……我一個人的力量有限,”譚硯簡單道,“我是平縣的民警,能做到的也隻有守護平縣的安全,這是我的職責。”

“那如果你不再是平縣的民警了呢?”

“退休的話,”譚硯想了想,“先好好睡個覺,這些年挺累的。”

雖然沒有表明,但於部長已經明白譚硯言語中透露出的意思。他會豁出性命去守護平縣並不是他正義感有多強,也不是他想要做英雄,而是職責所在,他責無旁貸。一旦到了退休的年紀,他就不會再去管了。

或許會有人覺得這種想法簡直冷血,但於部長卻能夠理解譚硯。

一個人的力量有限,即使譚硯是超人,也不可能拯救所有人。他能夠做到的隻有儘忠職守以及力所能及,對自己職責範圍內的義不容辭,不會天真地去妄想拯救世界。

是個冷靜又儘責的成年人。

“好吧,”於部長決定將這個話題放在一邊,“我們來談談你的能力吧,在熔岩世界中,你展現出的體力和行動力遠超常人,這種力量從何而來?”

回到現實世界幾個小時內,於部長將熔岩世界的經曆反複回憶無數次,發現了一個細節。

在被譚硯扛起來跳過岩漿河時,由於頭一直朝下,於部長清楚地看到譚硯腳下踩的石柱根本無法承受兩個人的重量,有些甚至在譚硯跳上去的瞬間就崩塌了,石柱的支撐力絕對不足以作為立足點,譚硯就算真的有輕功也做不到。

“你並不是真的踩住了石柱,而是做出踩上去的樣子給我看,是嗎?”於部長問道。

那個時候譚硯還想掩飾自己對空洞後的世界很熟悉的事情,在於部長麵前刻意掩飾,直到臉上的皮掉了,才破罐子破摔,直接將人敲暈了。

見譚硯點頭承認,於部長追問道:“你是怎麼做到的?還有你的臉當時完全沒有受傷,就算戴麵具也不可能完全抵擋住岩漿的溫度吧?等回到現實世界後,你臉上又變老了,這是怎麼回事?現在這張臉是真的,還是年輕的是?你到底多大年紀?”

他似乎想伸手去捏譚硯的臉,不過還是克製住了,靜靜地等待譚硯回答。

譚硯皺皺眉,他那張中老年的臉作出的表情十分自然,根本不像是戴了麵具。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臉,悶悶道:“我是五十八歲沒錯,很多人都可以證明。至於臉,一開始沒發現,但好像是第一次從空洞中回來後就沒變老過,不知道你會不會也這樣。”

於部長想起喬知學說過自己身上有特殊能量反應,默默認可譚硯這個猜想,但具體情況還需要觀察。

“我應該有三種可能,”於部長冷靜地分析道,“可能性最大的是因為進入過異世界,身體發生了改變,不會隨著地球的時間變化而蒼老,壽命不清楚,但身體狀況有可能停留在現在這個時候;其次便是繼續變老,同普通人一樣;可能性最小的就是返老還童,像你一樣保持在身體全盛狀態。這個問題我們會慢慢分析,現在來說說你的超能力吧。”

“算不上超能力,我在現實世界的力量很普通,和大多人一樣,隻有在進入‘空洞’後變得厲害一點。這種厲害跟你想的也不一樣……“

說到這裡譚硯沉默許久,似乎是在思考如何組織語言描述自己的力量。

“就好像……到了那裡後,周圍的空氣都很親近我,”譚硯艱難地描述,“我跳起來,就有什麼推著我跳得更高更遠,我想要讓自己變老一點,空氣中就好像有很透氣的東西貼在臉上,回家後一照鏡子,人就變老了。”

他描述得太簡單,於部長也無法確定這種現象的成因。

“你……這麼多年,擁有了過人的力量,都沒有絲毫的探究欲望嗎?”這才是於部長最不可思議的地方。

一個人可以對旁人冷漠,可以表現得很矛盾,但是不應該對自己也冷漠至此,難道譚硯這個人連好奇心都沒有嗎?

“不算過人吧,於部長,我覺得你可能誤會了什麼。我就是一個普通人,大老粗,沒文化,可能遇到了點奇怪的事情,但誰遇到應該跟我反應都差不多吧,或許還能比我做得更好。”譚硯誠懇地說。

於部長:“……”

這個人對自己的認知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既然你自己是個普通人,遇到這種事情為什麼不上報呢?”

“說過,沒人信,也不想帶人去那麼危險的地方,死了怎麼辦,這些年就這麼對付著過來了。”說起這件事,譚硯也是一臉愁容。

於部長算算日子,譚硯說自己是在十八歲也就是四十年前遭遇第一次“空洞”,比起世界上已知的第一例“空洞”還要早十二年。那時正是七十年代,國家剛剛從一場動亂中走出來,無論是社會還是文化都處於一個極為封閉的狀態,那個時候跟彆人說自己去了異世界……誰信!

“一開始說了沒人信,後來發現自己好像不會變老,也就不敢說了。”譚硯繼續解釋,“被當成怪物怎麼辦。”

於部長可以理解譚硯這麼多年的辛苦,對這個人的認識也漸漸有了輪廓。

譚硯確實是個普通人,艱苦歲月時期的普通人。

幾十年前,那個動蕩的年代中,出現過很多釘子一般無怨無悔的人。他們並沒有做多高尚的事情,也不覺得自己有多偉大。他們隻是兢兢業業,將自己的每一天都投入到國家建設中,一個人的力量有限,就算是做多少工作,都起不到多大作用。但正是無數個“普通人”的努力,國家才迎來了今天這個強盛的時代。

譚硯就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