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她有些無奈地看著嬴政:“經過幾千年的發展,古漢語的讀音與現代漢語的讀音已經發生了相當大的改變,而我學會的拚音甚至是以燕地一帶的語言為基準歸納出來的讀音,根本就不適合如今的文字拚讀。”
但嬴政堅持想聽。
林阡聳聳肩,便從“aoe”開始,將現代漢語拚音的聲母韻母等全給嬴政背了一遍,她一邊背,還一邊用筆將拚音寫在了紙上。
等她寫完,嬴政直接問道:“這又是什麼符號?也是後來的讀書人發明的?”
林阡愣了下,搖頭:“並非如此,這種符號叫做英文字母,是秦國之外一個叫做鷹國的國家的語言組成部分。他們國家的所有文字,都是由二十六個字母拚寫而成。”
嬴政看了眼林阡寫下的拚音,隨手將王綰等人整理出的注音符號遞給了林阡:“你寫的這種拚音似乎不如相國他們歸納總結出來的多?”
林阡解釋:“為了降低識字的門檻,很多偏僻字、異體字都被刪除了,讀音也經過了部分簡化。用我拿出來的這套讀音,本就沒辦法給當前所有文字標注讀音,王相國等人設計出來的這套才更合適如今的情況。”
嬴政點頭,這才不再多言。
-
這日,泗水郡與碭郡等地的郡守剛組織著百姓將田裡的玉米土豆與五穀等都收割完畢,尚未休息太多時間,便收到了鹹陽傳來的命令——
陛下命各郡縣學宮將學習秦律的學子的學習時間減少一個時辰,專門騰出來給不識字的老百姓學習認字。
張良剛接到消息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懵的,完全沒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直到,他手上拿到了厚厚一遝鹹陽那邊送來的注音符號表格。
表格最開始介紹了拚音的用處與拚讀方式,之後就是羅列下來的長長一串兒好幾頁的注音符號,每一個注音符號後麵又跟了一長串兒聲母相同或韻母相同的文字……
張良將注音符號表格拿到手後,也用了好幾天才終於搞清楚這些拚音的拚讀方式。
想到嬴政的命令,張良果斷將泗水郡內的所有官吏——
尤其是學宮裡麵負責教導學子秦律的官吏都給叫到郡城,而後給每個人都分發了一份注音表格。
在他們一頭霧水之時,張良將陛下的命令說了出來。
其他官吏還好,那些平日會到學宮給人上課的官吏們瞬間就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敢置信。
張良問過後才發現,這些官吏當中竟然有不少人都沒學會以正切反切的方法給其他文字注音,所以看到注音符號的時候,根本不知道那些注音符號該怎麼讀——
他們以前認字都是死記硬背。
張良有些無奈,在讓官吏到學宮教導拚音之前,自己倒是當了回老師,先給所有官吏上了一堂拚讀課。
等到官吏們學會拚音,身為郡守的張良仍有些不放心,便趁著學宮第一天教授百姓認字的時候,特意抽出空去郡城的學宮晃悠了一圈。
……
學宮免費教人識字的消息很快就在各地傳揚開來。
也許是秦國官府在百姓當中已經積攢了足夠的信譽,所以這次消息傳開之後,除了對讀書識字絲毫不感興趣,或者生病了無法出門的百姓外,大部分人都去了官府報名。
但學宮能夠容納的學生有限,所以官府登記了所有前來報名的百姓名字後,便以抓鬮的方式將所有人分成了好幾批,以一個月為期限,學成一批換一批。
老百姓能跟著官吏認字就很高興了,自然沒有意見。
但等到學宮正式報名這日,學宮裡麵仍舊擠滿了密密麻麻的人頭:因為原本在學宮學習的學子也並不認識拚音,所以在開課後也都一起留了下來。負責此事的小吏不曾考慮到這點,所以造成了這個結果。
好在沒人介意學生太多。
好些百姓甚至主動與學宮的學生搭話,和他們擠在一起,共用一張矮幾桌案。
不久,老師走了進來。
一群人瞬間抬頭,個個都眼巴巴地看著講課的老師,每個人的手上還都拿著木炭與紙張,態度專注認真得嚇人。
若是聽不懂或是開小差錯過了老師講的某句話,這些“學生”們臉上的表情竟像是天都要塌下來了一樣,整個人或坐或站地在自己位置上抓耳撓腮,卻又隻能自己著急而不敢打擾了其他人。
而在學宮之外,仍有不少沒輪到的百姓正在外麵好奇地踮著腳張望。
張良在不遠處看著,心裡竟無端生出了幾分酸澀。
他想,等學宮的學子們學會拚音後,其實可以在附近找幾個屋子,讓這些學生給那些想要學習的百姓上課,也不至於讓這些百姓等太久。
==·統一·==
秦國國內掃盲運動搞得轟轟烈烈,齊國上下卻在楚國滅亡之後終於回過神來,意識到秦國的下一個目標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國家。
也隻有自己的國家。
但長久以來的安樂生活已經腐蝕了齊國上到君王,下到百姓的心智——
在秦國時不時就攻打其他國家的時候,齊國因為與秦國建立了良好的外交關係,又舍得給其他國家錢財,不會主動招惹其他國家,是以齊國已經足足四十多年不曾發生戰爭了。
以古代百姓的平均壽命,齊國國內的百姓差不多都已經徹底換過一批了。
如今生活在齊國的百姓,根本就沒上戰場打過仗。
再加上齊國如今頗受君王重用的大臣後勝,其本質與郭開一樣,都是接受了秦國賄賂後便一心為秦國做事兒的忘恩負義之輩。
而且除了後勝,齊國但凡有官員前往秦國就會收到秦國的賄賂,等回國後也會幫著秦國說話。
在這些人的努力之下,在長久以來的安樂生活腐蝕之下,齊國上下就沒有半點憂患意識,甚至從未想過有天戰爭也會發生在自己的國家。
而作為一國之君,沒有遠見的齊王不但荒廢了士兵的訓練,全國各地的城防建築與防禦工事也從不派人巡查,即便發現損毀被人報上來也從來不會花錢修複。
是以即便知道秦國很可能過不久就會派兵來攻打齊國,齊國國內除了極少數的幾個大臣之外,竟然沒幾個人對此太過憂慮。
因為他們很清楚,憂慮了也無用。
可即便如此,所有人也隻是等著秦國派兵前來攻打齊國而已,從未想過投降,更不曾想過直接對秦國俯首稱臣。
齊國臣民許是不曾想過,第一個想要向秦王嬴□□首稱臣的,竟然會是齊王。
而且他產生這個想法的時間,甚至遠遠早在楚國滅亡之前——
在秦國先後拿下韓趙燕三個國家後,齊王便已經被嚇破了膽,而後他幾乎是立刻命人收拾好了行囊,準備前往鹹陽朝拜嬴政。
若非齊王在即將出城的時候被某位守城官員以齊國“為社稷立王,王何以去社稷而入秦”為由勸阻了回來,說不準嬴政早在楚國滅亡之前就兵不血刃地拿下了齊國。
不過也說不準。
也許有人會想到早已經成為了秦國屬國,卻仍舊被秦國滅亡的魏國。
但這兩個國家因為各自的地理位置,對秦國的態度迥然不同:魏國即便早早向秦國俯首稱臣,卻因為距離秦國太近,雖然不敢攻打秦國,卻也總是在其他國家與秦國起了衝突的時候在背地裡搞事兒;齊國與秦國的國土並不接壤,而且彼此距離最遠,中間還隔著好幾個國家,所以兩國向來井水不犯河水。
可惜一切都是假設,齊王被阻攔不曾向秦國稱臣,秦國也馬上就要攻打齊國了。
而這個時間,就在秋收之後,春節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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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天公作美,秦國又是一個豐收年。
經過今年的耕種,最先播種的玉米與土豆如今已經有了富餘,糧種價格下降,百姓們也不再將其大半賣掉以賺取一些收入;除了隻種了一茬兒玉米土豆的百姓外,如今大部分百姓都將玉米與土豆端上了餐桌。
如今最值錢的糧種,已經變成了味道甘甜的紅薯與產量仍舊稀少的棉花。
但即便是紅薯與棉花,今年也獲得了大豐收。
紅薯甚至又扡插了一茬兒到了地裡,隻要今年不再像是去年一般下大雪,那麼這第二茬兒的紅薯也必然會收獲滿當當。
在這種情況下,秦國想要發動戰爭幾乎毫無顧慮。
於是,嬴政便趁著今年最後這幾個月,直接派出了王賁帶兵伐齊。
他原本倒也想過再派遣幾個將軍帶兵,但後來一想,若是王賁連齊國這種破爛防禦都拿不下來的話,那他也就不用再領兵打仗了。
王賁得知嬴政想法,額頭冷汗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為了以防萬一,他甚至找父親王翦問了這一仗該如何打。
誰知王翦隻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如陛下所言,若你連齊國都打不下來的話,以後還是彆領兵打仗了,不然隻會害人害己。若是沒自信拿下齊國,大可以主動找陛下請辭,無論是李信還是蒙恬,想來都會很願意帶兵伐齊。”
王翦將兒子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你也就占了年齡與經驗的便宜,不然這好事兒還落不到你頭上。”
王賁:“……”
這可真是親爹!
王賁萬萬沒想到,自己一向沉穩謹慎的父親竟然也這般瞧不上齊國。
但神奇的是,聽完父親的話後,王賁立刻就安了心,對接下來的伐齊一戰也沒有了半分顧慮。
當然,這到底是一個國家,該給的尊重還是要給的。
王賁與副將徹夜不休商量了一整晚,終於在天色將明之時想好了要如何攻打齊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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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阡很快得知此事,心裡有些好奇:“齊國真就這麼差嗎?”
嬴政看了她一眼:“軍民幾十年不曾打仗,每次其他國家打得你死我活,齊國上下卻一片歲月靜好,這麼多年過去,你覺得他們的軍隊還能打嗎?百姓還有血性嗎?至於齊王建,說不準……嘖!”
他笑了笑,完全沒將齊國看在眼裡。
林阡也想起來,曆史上的齊王建好像是唯一一個向秦國投降的君王?若齊國上下都和齊王建一個樣,嬴政不將齊國看在眼裡……
好像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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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賁很快帶著幾十萬士兵朝著秦齊邊境進發,軍隊一路疾馳,完全不曾想過遮掩。
這一路大搖大擺,也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齊國上下很快就得到了消息,齊王更是立刻手忙腳亂地從各地召集了一些士兵前往西邊駐守,以圖在秦國的軍隊攻打過來的時候能抵擋住一段時間。
誰知道王賁像是早料到齊王想法,在帶兵來到秦國邊境後竟半點兒往齊國西部進攻的想法都沒有,反倒突然調轉方向,直接繞過有齊軍駐紮的西邊邊境,轉而從齊國的南邊如一柄利劍般插入了齊國腹地,並在齊國尚未反應過來之前,帶著幾十萬士兵一路急行軍來到了齊國首都臨淄城下。
齊王建得知此事,整個人瞬間就慌了。
他趕緊看向左右大臣,卻見大臣個個麵色慘白,雙股戰戰,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半點兒風度。
不少人甚至嚷嚷著要回家收拾行李,等著城破之時趁亂逃出城外。
齊王建氣得半死。
但秦軍帶來的威懾力無與倫比,即便是他這個齊王,也生不起半點兒反抗的想法。
他甚至不敢到城牆上督戰。
而與齊王的反應如出一轍:齊國百姓在秦軍兵臨城下後,竟然仍舊戰戰兢兢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毫無半點兒過激反應。
或者說,也是有的。
那些個有錢的人家,如今正在家裡到處挖坑,想要將所有錢財都藏好,就擔心秦軍衝進來後會有人順手牽羊。
至於其他人?慌亂一瞬後便恢複了之前的生活節奏。
王賁也是第一次打這樣的攻城戰——
齊國軍民無一人敢與秦國大軍抵抗,麵對秦軍的騷擾與叫罵,一個個跟鵪鶉似的毫無動容。眼見著城門上的士兵被他們殺得越來越少後,數量竟不曾增加哪怕一個。
王賁甚至聽說,有不少人在秦軍抵達後,竟然還有閒情逸致跑到齊王宮門前叫罵,埋怨齊王當初沒有答應即墨大夫主動聯合其他國家合縱抗秦的建議,這才招來了如今的禍患。
王賁:“……”
沒多久齊國的守城士兵就死得差不多了,臨淄城的城牆上也變得空蕩蕩,若有不知情的人此時從臨淄路過,說不準都要懷疑自己路過了一座鬼城。
齊國的朝堂也早已崩塌,文武大臣早早回家偷藏財物,已經好幾日不曾有人到齊王宮上朝了。
齊王建意識到,齊國的滅亡已經無可挽回。
他正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做的時候,王賁突然派人前來勸降:“若齊王願意主動投降,陛下願以五百裡地封賞。”
於是,齊王建便命人打開城門,親自走出投降。
至此,齊國滅亡。
至此,七國儘亡。
而此時,不過是秦王政二十一年,距離曆史上七國滅亡差不多早了五年。
==·皇帝·==
與戰爭勝利一起傳回鹹陽的,還有秦軍傷亡竟不到兩千人的消息,而因為此時距離春節還剩了將近一個月,全國上下都不由為此欣喜若狂起來。
不少人聽到這個消息還有些不敢置信——
以齊國破敗的軍防與毫無鬥誌的軍民,他們確實想過這場仗可能會打得很順利。可這場仗打得這麼順利,還是遠遠出乎了秦國上上下下的預料。
這簡直就像是王賁帶兵到齊國晃了一圈兒,然後就將齊國收入囊中了一樣。
快速得讓人不敢置信。
但能這麼順利地拿下齊國,對秦國許多百姓而言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嬴政果斷下令,今年春節,全國放開所有限製,儘可以聚眾歡歌、暢飲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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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儘情玩樂,高高興興地度過一個好年,朝堂眾臣卻因此而忙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因為就在一統天下後不久,嬴政便在某日上朝時下令:“異日韓王納地效璽……寡人以眇眇之身,興兵誅□□,賴宗廟之靈,六王鹹伏其辜,天下大定。今名號不更,無以稱成功,傳後世。其議帝號。”【引用史記】
而他給出的時間,便是年後第一次上朝的時候。
聽到嬴政下令,林阡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我記得以前不是在心裡提過,你的帝號叫秦始皇嗎?為什麼還要問朝臣?】
嬴政聞言看向林阡,毫不意外地看見她與頭頂的小號林阡露出了如出一轍的茫然表情。
他有些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很快轉移了視線。
林阡被他看得一個激靈,終於反應過來:帝號這種東西就算自己心裡已經有了模糊的想法,甚至他可能很早以前就已經在心裡定下了某個稱號,也不能毫無鋪墊地告訴所有人。
這會顯得人格外的狂妄。
若由臣子提出來,或是有人拋磚引玉之後,他再順其自然引出“始皇帝”這個稱號,眾人的觀感就會好很多。
想清楚之後,林阡心裡便隻剩下對曆史大事件即將在自己眼前發生的期待。
果不其然,年後上朝第一天,王綰便主動站了出來——
“昔者五帝地方千裡……今陛下興義兵,誅殘賊,平定天下……自上古以來未嘗有,五帝所不及……‘古有天皇……泰皇最貴。’臣等昧死上尊號,王為‘泰皇’。命為‘製’,令為‘詔’,天子自稱曰‘朕’。”【引用史記】
嬴政並不滿意,果斷開口道:“去‘泰’,著‘皇’,采上古‘帝’位號,號曰‘皇帝’。他如議。”【引用史記】
林阡眼睜睜地看著“皇帝”這個稱號在自己眼前誕生,心中激動自不必言。
之後,嬴政又尊秦莊襄王為太上皇,封趙太後為帝太後。
封完父母,嬴政的視線忍不住落在了林阡身上。
林阡:“???”
嬴政臉色微微變黑,轉而提到一件事:“上古在君王死後,一直有後人根據先王生前事跡評定諡號的做法。但這種做法與當兒子的議論父親,當臣子的議論君王一樣,沒什麼意義還有僭越嫌疑。往後廢除此法。”
繼而又道,“我是始皇帝,子孫後代……”
林阡正等著嬴政說出秦二世、秦三世等稱號呢,就見嬴政突然黑臉,似乎不打算將剩下的話說出口。
她對上嬴政眼睛,觸及裡麵寒冰,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我剛才應該沒有胡思亂想吧?】
嬴政順勢看去,隻見林阡頭頂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的小號林阡,又見旁邊已經穿上帝王朝服,戴上了垂落著許多冕旒的冕冠,正坐在高台上翹著小短腿兒凶神惡煞地瞪著小號林阡。
他瞪人的時候,冕冠上的冕旒竟然還一晃一晃的,瞧著愈發可惡。
嬴政:“……”
以數字給自己的後代定下皇帝稱號,本來是嬴政登基為秦王後就有的想法,最初原因就是看不慣臣子給逝去的君王定諡號的做法。
但因為一個秦二世,他對這種命名方式格外排斥起來。
再加上林阡之前提過的一些,諸如皇權必不可能長久之類的話,他更是對這種寄予了自己傳承萬世祝願的稱號失去了興趣。
於是嬴政將激動之時溜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隻當自己不曾有過這樣的想法。
其他人卻不知道嬴政想法,見他說了一半就住了嘴,且遲遲沒有繼續的打算,不由紛紛抬起頭來看向嬴政。
嬴政注意到朝臣的反應,扯了扯嘴角,道:“寡人近日空閒下來,特意招來諸位公子談過,”他掃了眼底下滿臉錯愕的扶蘇與將閭幾個,“發現他們許是過慣了安寧富庶的好日子,竟無一人有我嬴氏王族險境掙命的血性。寡人決定,自今日起,將所有成年公子派往全國各地,隱姓埋名從小吏做起,日後寡人崩逝,誰的官職高,誰就繼承寡人的皇位。”
嬴政話音剛落,文武百官便驚愕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林阡更是茫然:【你這是打算養蠱嗎?不打算讓扶蘇繼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