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手拉著手,在林中走得深一腳淺一腳。
烏麟軒隻有在過大坑的時候,才會跳一下,平平常常地走路,他的右腿確實會跛,可是竟然比陸孟走得還穩。
陸孟忍不住又問係統:“他的腿真的斷了嗎?他是不是騙我的?”
“他騙你我不會騙你。”係統說:“確實是斷了,你現在摸一下就會發現腫得像蘿卜一樣。”
隻不過有些人的意誌力特彆的強悍,他們可以把疼痛當成一種維持精神的良藥。
烏大狗這輩子沒受過什麼苦,可他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能承受的痛苦彆人難以想象。
陸孟對他肅然起敬,至少是對於他搞事業這一塊兒。而恰好陸孟是一個事業粉,認真搞事業的人永遠值得尊敬。
最重要的是怎麼從這山裡出去,還是得靠烏大狗。
於是陸孟主動上前,把烏大狗的一條手臂繞過自己的脖子。
說:“把力氣往我身上放一點吧,你的右腿還是不要著力了。這樣走遠了真的要廢了,那麼直,以後落下了什麼毛病,再歪了可怎麼辦……”
烏麟軒心情非常好,如果不是夜色的遮掩,陸孟就會發現他剛才從樹坑裡爬出來之後,嘴角就一直帶著笑意。
他對於他的王妃表現得很滿意。
烏麟軒向來是一個非常理智的人,他能夠理智到把自己的行為和思想全部都切開,一點一點地去分析自己。
幾次三番為他的王妃不由自主,烏麟軒現在非常確定自己喜歡這個女人。
喜歡到願意讓她做自己的軟肋。
他會護著她,到他不想護或者護不住的那一天。
沒有殺了她,還對她坦白了一切暴露本性,自然也是要將她牢牢地抓在手裡的。
如果她不可操控,烏麟軒護著她的辦法也會不太一樣。
他把他們的感情已經權衡利弊很多次,現在更是切片兒切丁甚至切成了碎末,要從當中榨取最多的滋味兒,好讓自己失控的物超所值。
烏麟軒微微側頭,借著今夜的繁星,看了一眼他的王妃擔憂他的小臉。
烏麟軒湊近之後在她的臉上親了親,聲音帶著笑意,說:“茵茵疼我,我好高興。”
你他媽好肉麻。
陸孟今天心中罵臟話已經爆表了,已經罵出了她過去好幾個月的份兒。
實在是烏大狗的含狗量也太高了。
不過兩個人這樣走起來確實更快一點,烏麟軒也稍微舒服一點,他再怎麼能強撐,斷了的腿就是斷了。
陸孟也不知道往哪兒走,反正她什麼都不懂就隻跟著烏大狗。
他們走了好一陣子,走到陸孟都出了一身汗,覺得自己化身了碼頭扛大包的,而烏大狗的手臂就是麻袋。
太沉了,她隨時都要跪地上去。
然後烏麟軒終於停下了,他四外謹慎地環顧。最後指著一處烏漆抹黑的地方說:“我們今天就待在那個樹叢裡吧。這附近並沒有能夠棲身的山洞,這一片的山都太矮了,而且土山坡就算有山洞也容易塌,這裡離水源很近。”
烏麟軒側頭對陸孟說:“你聽一聽,是不是有水聲?”
陸孟喘得跟隻狗似的。她耳朵呼呼的全是自己喘氣兒的聲,她能聽見個屁。
但是烏大狗說有就有吧,陸孟點了點頭。
烏麟軒看出她敷衍,又笑了一聲說:“我喜歡你這樣。茵茵以後一直這樣就好,聽我的就行了。”什麼都不需要去想,隻聽他的就行了。
陸孟熙說我要是聽你的,我現在應該和虎狼在打三缺一呢。
四肢缺三個然後一命嗚呼。
兩個人往樹叢裡進的時候屬實是費了點勁兒,這一片樹叢太密了,而且這種樹上麵竟然有刺!
也不知道是什麼樹,陸孟被紮得齜牙咧嘴,還得把烏大狗這個一條腿的拉進去,又從裡麵把樹叢整理了一下,免得在外頭看出來。
都折騰完之後陸孟又出了一身汗,頭發上刮了好多枯枝和樹葉。
不過這個樹叢雖然進來麻煩,但是因為這樹的樹葉很大,擋風效果還是不錯的。
裡麵堆積了一些應該是被風刮進樹叢的,還算乾燥的枯草和樹葉,兩個人坐在上麵,倒也不算是很難受。
隻是陸孟很餓,前心貼後背,快餓成一張紙片人了。
這時候她肯定不會吵著要吃東西,隻能一直咽唾沫忍著。
烏大狗總算是能看出腿疼了,他坐下之後,那條斷掉的腿,放直了也不行,曲著也不行。
而且他還發著高燒,最後自暴自棄地躺在地上,喉嚨中發出悶哼,很顯然在強忍疼痛。
陸孟側頭看他,現在隻期盼著天色趕緊亮起來。救兵如果還不來的話,他們可能一個餓死一個病死。
“這個能吃,這種樹叫刺淮,可以入藥,有消腫止痛的效果,吃一點,明天我給你找果子。”
烏麟軒遞了兩片樹葉給陸孟,陸孟肚子確實是餓,她遲疑地接過了,卻並沒有往嘴邊送。
烏麟軒揪了一片樹葉遞到嘴邊慢慢地嚼,嚼碎了之後又吐出來,按在自己受傷的那隻手的手背上。
樹葉子能吃這件事吧,確實是能吃,可是樹葉子一般都是苦的。陸孟還不至於餓死,
人不吃飯不喝水三天是極限,這才一天多陸孟覺得她可以忍,她不想吃樹葉。
然後陸孟看著烏大狗在那吃,一邊吃一邊還吐出來一些,朝他自己身上各個地方敷。
他受傷的地方確實挺多的。
陸孟又在心裡麵誇自己,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雖然沒有傷有一半原因是因為烏大狗替她擋了。
但是最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她穿得多!
這左一層右一層裡三層外三層,到底不光替她擋住了寒冷,陸孟這是第一次感歎古代的衣服確實有用,這些上等布料疊的層數多了,效果堪比軟甲。
她要是傷成了烏大狗那樣,肯定不想活了。
“後麵要敷一下嗎?”陸孟說:“你坐起來我幫你吧。”
烏麟軒撐著手臂坐起來,慢慢挪著,背對著陸孟。
陸孟把手裡的樹葉塞進嘴裡,一嚼,苦得五官差點離家出走。
就這還吃?馬都不受這種苦!
陸孟嚼完了之後吐出來,湊近烏大狗的後背,把他傷口的地方吹了吹,現在也是沒有條件清洗。
碎樹葉敷在上麵,烏麟軒沒有任何的反應。
傷的地方太多了,最疼的地方是腿,這些傷處已經感覺不到疼了,而且他一直在發高熱,其實感官是有一些麻木的。
這很危險,但現在也隻有這種簡陋的自救方法。
陸孟被苦得感覺不到自己的舌頭了,不肯再碰那些樹葉,反倒是烏大狗像匹馬似的,一直在慢條斯理地吃。
傷處敷了碎樹葉之後,不好再躺下,他就靠著陸孟,把頭擱在她的肩膀上。
黑夜之中除了偶爾傳來的蟲鳴,就隻剩下烏大狗咀嚼的聲音。
這種環境之下根本睡不了覺,陸孟覺得還不如在那樹坑裡,至少能睡覺。
不過這種想法很快被打破了,因為陸孟聽到了一聲哨聲。
烏麟軒的動作一頓,把嘴裡的樹葉咽進去之後,一隻手指橫在了陸孟的嘴邊上,示意他不要出聲。
然後兩個人緩慢地躺在了地上,除了呼吸之外不發出任何的聲音。
有腳步聲來了又走了,哨聲在山林當中像催命的序曲。
到底還是敵人先找過來了,要不然烏大狗絕不會是這個反應。他起碼跟他那些死士之間會有一些私下的聯係方式,就像這些哨音。
陸孟的心臟逐漸地加快,很快腳步聲和聲音都聽不到了,她在地上躺得後背冰涼。
她動了一下手,烏麟軒卻突然間坐了起來。
壓低了聲音對她說:“我們得馬上離開,是烏麟州的人,他手下有一批人,最擅長夜裡尋人。”
是從小就吃鷹眼珠子長大,為了訓練夜視,常年待在漆黑的環境之中。能在夜間有細微光亮的時候,看清周遭,他們這藏身的地方很快就會被發現。
烏麟軒起身拉著陸孟。兩個人迅速從這樹叢出去,然後朝著一個方向悄無聲息地快走。
陸孟根本就分不清到底是從哪裡走,她的手始終和烏麟軒緊緊抓在一起,替他承擔著少部分的力氣。
他們跌跌撞撞地在林間快速穿行。陸孟跑了一陣子就汗流浹背,漸漸地有點跑不動了。
她喘得厲害,又沒吃東西,還要拖著一個烏大狗,體力總是有限的。她是一個還在發育期的孩子呀!
“再堅持一下茵茵,”烏麟軒鼓勵陸孟:“出了這一片林子就好了。”
陸孟點頭正要繼續走,結果一到寒光從他們身後直直地砍過來——陸孟被烏麟軒一把推得摔在地上,那長劍直接砍在烏麟軒的左臂上,他連吭都沒吭一聲。
陸孟從地上抬起頭一看,當時頭發差點都豎起來。
好幾個黑衣人朝著烏麟軒圍攻過去——
這群陰魂不散的烏鴉!
好在烏麟軒到底是個男主角,他的武藝還不錯,雖然斷了一條腿,但和這些人一交手他就知道,這些人不是訓練有素的死士。
他們的武功雖然可以,卻和死士比差遠了。而烏麟軒練武,都是和死士一起練出來的!
他很快搶奪下來了一把劍,和這些人迅速交戰在一起。陸孟隻聽到兵器相撞的聲音,心驚肉跳地開始朝旁邊爬。
陸孟自認自己幫不上任何的忙,能滾得越遠越好。免得這些人一會兒又要朝她攻擊!
陸孟一口氣爬了老遠,不敢站起來怕吸引視線。但是又不敢爬得太遠,這裡有一波追兵誰知道第二波會不會在附近?
她怕撞上。
今天晚上的光線比昨天好多了,最起碼有星星和月亮。陸孟能夠看到烏麟軒被一個人踹到了腿,斷掉的那條腿!
他痛呼一聲,直接摔在了地上。然後三四把長劍朝著他劈頭蓋臉砍了過去——
陸孟張了張嘴,一句話也喊不出來。很快烏麟軒翻身躲開,腰肢向前拱起,竟然原地一個打挺,單腿就站起來了!
太帥了!
要不是場合實在不合適,陸孟簡直想鼓個掌!
很快烏麟軒再度迎上去,專門朝著這些人要害攻擊。陸孟的視角看到一個人的脖子竄出了老高的血,立刻朝後閃了一下。
雖然知道那血不可能噴到她身上,而且月光之下的血是黑的,陸孟的代入感其實不夠強烈。但她也嚇得不輕。這個人一劍差點脖子從腦袋上搬家,直接摔在了地上。
而剩下的兩個人,很快也被烏麟軒乾掉了。
最後一個人是壓著烏麟軒倒在地上的。他的胸腔被長劍貫穿,摔在地上之後烏麟軒直接把他推開了。
烏麟軒的腿呈現一種扭曲的狀態,剛才被一腳踹的二次骨折。
而陸孟看到所有人都倒下了,終於跌跌撞撞跑了過來。
緊張地問:“王爺你沒事吧!”
怎麼可能沒事,烏麟軒都爬不起來了。
陸孟趕緊彎腰去扶他。好容易把他扶著站起來,他的另一條腿已經不能落地了。
陸孟心急如焚,傷得這麼嚴重,再遭遇一波追兵他們就完蛋了。
烏麟軒現在跟個血人一樣,雖然大部分血都不是他的,是剛才那個脖子開口的噴的。但是陸孟扶他的時候摸了一手的炙熱粘稠,強忍著乾嘔的衝動,才沒有甩開他。
“王爺把重量放在我身上,我們得趕快離開……”
陸孟架起了烏大狗的手臂,卻突然聽到身後一聲窸窣。緊接著一個男聲用一種破碎的,裹挾著無儘的怨毒和惡意的聲音喊道:“建安王!”
事情發生得太快了!剛才被烏麟軒穿胸而過的那個人,胸口還插著長劍呢,卻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突然從地上暴起——手上抓著一把匕首,朝著兩個人飛撲過來!
補刀劇情!
淦!
陸孟回頭看了一眼,瞳孔微微張大。這個人嘴裡喊著建安王,匕首對準的位置竟然是她!
強弩之末,他根本已經神誌不清了,隻想著必須殺了建安王,用儘了一生最後的力氣。
他不清醒,但陸孟很清醒,這是劇情要她替男主扛雷!
都走到這一步了,這個劇情竟然還躲不過去嗎?!
陸孟肩膀上還架著烏大狗的手臂,他勾著自己的脖子呢,想推開很費力。
她絕不要為男主角擋刀!
原劇情之中女主替他擋了,不光沒得到他的感激,還落下了病根,反反複複纏綿病榻痛苦一生!
於是陸孟在最關鍵的時候放開了烏大狗,用她最擅長的一招——原地躺倒。
站不住地烏麟軒失去支撐,想躲避已經來不及了,直接朝前倒了下來,正被那個飛撲過來的人刺中。
匕首沒入胸膛是沒有聲音的。
但很快那個飛撲過來的人,胸口插著的長劍直接被□□,豁開了脖子。
血噴出來,噴了陸孟滿身滿臉都是。
那個人就倒在了陸孟的身邊,抽搐了好幾下才沒動靜。
陸孟四肢已經失去了知覺,她連起身都沒力氣。隻顫巍巍地轉過眼,就借著月光看到烏麟軒的胸口插著一把匕首。
他竟然站起來了,整個人踉蹌了一下,一條腿站不住,用手中的長劍撐住了地麵,硬是站住了。
他慢慢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的匕首,而後又慢慢的,一寸一寸將視線轉到了陸孟的身上。
今晚的月色明明不足以看清什麼神色,尤其是眼神。
可陸孟就是能夠看清,或者是能夠感覺得到,烏麟軒看著她的眼中,所有的溫度都消失了。
他用長劍撐著地,像一尊喪失了所有溫度和感情的邪神,眉目陰煞,渾身浴血,四肢殘破。
他冷冷地俯視著背叛他的信徒,那眼神像在看著一個死人。
剛才的情況確實像是她故意害他中匕首。
陸孟很想解釋,但是她張了張口嘴裡像塞了什麼東西。
這要她怎麼說?
你中匕首不會死但我會死。
我怕疼,我寧可死。
我不可能替你擋匕首,我又不喜歡你。我喜歡你我也不會替你擋的,珍愛生命,遠離危險。
他本來想殺的就是你。
可烏麟軒之前確實是替她擋了,還不止一次。
他喜歡她。
所以陸孟再無情,也無法把這句話說出來。
兩個人一站一臥在林中這樣無聲地對峙著,夜風帶起樹葉的簌簌聲,像一把把淩遲的刀刃,也不知道正被千刀萬剮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