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孟一直等在龍臨殿,披頭散發咬著手指甲,習慣性圍繞著桌邊上一圈一圈的拉磨。
聽到門外有聲音,陸孟第一反應是緊張,聽到腳步聲隻有一個人的,且步履從容,陸孟這才渾身一軟,扶住了桌子。
向雲鶴從外麵快步進來,手中抓著影衛首領的令牌。
看到陸孟站在桌邊上,一撩衣袍,對著陸孟端端正正跪地道:“二小姐,成了。”
“人已經全部關入暗牢,暗牢守衛全都換成了封北意大將軍連夜派進宮中的人。”
陸孟跌坐在凳子,趴在桌子上,後脊都出了一層層的冷汗。
“快起來,動不動就跪什麼。”陸孟連去扶向雲鶴的力氣都沒有了。
向雲鶴起身,繞過桌邊,給陸孟倒了一杯水,說:“二小姐,剩下的宮中侍衛就不必過度操心,他們雖然忠於延安帝,但實際上並沒有像影衛一樣為延安帝馬首是瞻的愚忠。”
“禦前侍衛,全部都是世家之中選出來的,大多都是世家子弟,他們身後牽涉著整個朝堂。”
“但是他們的武藝不精,耳目不聰,即便是察覺到龍臨殿之中生了異樣,也不敢動手,會選擇通知氏族。”
陸孟說:“所以我們現在隻需要穩住延安帝,先讓他稱病不能上朝就行了!”
向雲鶴點頭,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條斯理地喝。
看向床上被命令睡覺,正在沉睡的延安帝,眼中滿是輕蔑。
帝王又如何,還不是一夕之間成了提線木偶。
陸孟說:“延安帝在南疆的布置我沒有找到書麵的東西,整個禦書房都翻遍了。”
“二小姐彆急,等到從越飛廉口中挖出東西,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陸孟點頭,看向外間,伸手指了指,說:“越堆積越多,我看著都頭疼。”
現在外麵亂七八糟的,正有兩個小太監收拾著。
三天的工夫,案台上高高堆積著數不清的奏折,延安帝成了傀儡,一個指令動一下,陸孟隻能指使著他做一些簡單的事情,他並不能自發批閱奏折。
隻能是被陸孟操控著畫圈和打鉤。
天亮之後,案台上就又會送來一堆,陸孟解決了越飛廉這個心腹大患,又開始為這些奏折焦灼。
治國並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陸孟根本不知道這烏嶺國到底都有什麼地方。
她所熟悉的隻有南疆,和一些一路走來的途中城鎮而已,而這些城鎮之中牽涉的官員,民生、賦稅等等等等,陸孟都是一竅不通。
這些奏折裡麵不都是大臣之間拉鋸扯淡的,有些是真的地方出現問題,需要儘快批閱處理,但是陸孟根本沒有批閱奏折的能力。
向雲鶴識字的程度和陸孟差不多,且他們不了解皇城外的很多東西,不能擅自下決斷,誰知道一個決斷牽涉著多少條人命?
因此奏折積壓,快要壓毀案台,他們必須想辦法處理這些東西,否則不用多,再過上兩日,朝中就會發現異樣。
延安帝向來國家大小事親力親為,就算是他生病不能勞心,他總要把一些東西交由信任的近臣處理。
可問題是現在陸孟和向雲鶴,並不知道延安帝的近臣是誰。
國事堆積,朝野動蕩。
他們必須在天亮之後做一個決斷。
那就是除了太醫令和封北意之外,拉進來一個其他的幫手。
這個幫手必須絕對是忠於皇上的,且必須是朝中重臣,在朝中說話有分量的那一種。
因為如果不忠於延安帝,那就會是其他的黨羽,這樣一來知道了延安帝現在的狀況,輕則必定要做那在後的黃雀,吃掉陸孟這捕蟬的螳螂,重則會直接將這件事公之於眾。
但是這個人又不能是完全忠於延安帝的,如果像越飛廉一樣忠於延安帝不認第二個人,那也是引狼入室。
而必須有分量,是因為延安帝可能突然偏寵哪位大臣,卻沒可能突然提拔一個無名之輩,那不是延安帝的風格,
而且重臣才能在朝中說話有分量,才能一定程度上穩住朝堂局勢。
陸孟和向雲鶴挨著個的篩選朝中重臣,到最後定下兩個人選。
刑部尚書岑戈,還有兵部尚書師善。
這兩個人都是完全確定忠於皇帝,但是比較好動搖的。
岑戈是因為岑家乃是陸孟母親的母家,而且在朝中舉足輕重。
並且岑家舉族獨樹一棵,不勾連其他的勢力,一旦入夥,最好操控。
但是岑家世代純臣,他們隻忠於帝王,迂腐守舊,說通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至於兵部尚書,這個人牽連四海,一旦掌控,等同於掌控了延安帝一半的勢力——和岑戈完全是相反的極端。
但是正因為極端,師善家族並非是至清之水,能夠抓住的把柄錯處太多了——更容易威脅。
但是一著不慎,也可能被反噬,拉入勢力網,變成網上飛蟲,成為蛛口之食。
兩個人從夜幕一直糾結到了天亮。
三月三十一,陛下仍舊稱病未曾早朝。
太醫院給出的結果已經不能安撫朝臣,朝中大臣近半數令皇帝近身侍從遞話,求見陛下。
他們已然是生了疑心。
若再不設法壓製,搞不好大臣們會結伴進宮,非見到延安帝不可。
到那時候場麵肯定難以收拾,因此陸孟最終拍板定案——她親自出麵說服岑戈。
隻不過在那之前,得先把封北意接進宮中,光明正大的覲見陛下,以暫時穩定住朝臣們。
封北意從宮外進來,是坐著皇帝派出去的半副鑾駕,對外宣稱皇帝大病心境有所變化。
感念封北意為國傷殘,稍微好一點了,要親自宴請封北意。
這一舉動有兩重意思,一重讓看熱鬨的朝臣明白,功臣終究是功臣,封北意並沒倒。
讓那些無視封北意功勞,推南疆其他將領上位的人敲一個警鐘,讓他們知道什麼叫做——君心難測。
第二重意思,是讓朝臣們去猜。
隨便他們怎麼猜,是猜測將封北意接近皇宮扣押,為了奪回南疆兵權也好——還是延安帝真的因為生病心境改變,真心實意想要親賞功臣。
反正給朝臣們找一點兒事兒做,轉移他們注意力,這樣才能在亂局之中,先穩住風雨飄搖的小船。
而後再召見刑部尚書岑戈覲見,再次安一次朝臣的心。
岑戈在朝中向來兩袖清風忠心向君,他的影響力是非常大的。
他能作為一根定海神針,隻要他出麵說話,就能最大程度地讓朝臣們不再懷疑延安帝的病症。
陸孟為了思考這些,大腦CPU險些過載,她已經好幾天都沒有休息好了,幾乎每一天都是瞪著眼睛到天明。
恍恍惚惚一夜能睡一個時辰左右,再這樣繼續下去,陸孟覺得她什麼都不用操心了——因為她馬上就能猝死了。
陸孟年紀輕輕,這一輩子加上上輩子都沒有什麼太大的理想,她現在竟然體會到了做皇帝的辛勞和苦澀。
這他媽就不是人乾的活!
延安帝做到今天這一步也實在是厲害。
陸孟把封北意名正言順地接近宮中,兩個人在慧文殿之中見麵的時候,陸孟是太子妃的裝扮,甚至把大肚子都給帶上了。
她一會兒還要見岑戈,她必須以太子妃的身份見岑戈。
甚至還要偽裝自己真有一個孩子,把自己放在一個受害者的身份裡,同岑戈說她和烏麟軒,甚至是封北意,是被皇帝逼得走投無路了,才會出此下策。
再加上之前陸孟救岑家老小的恩,陸孟才有幾分把握,能夠說動岑戈站在烏麟軒這頭。
岑戈也是一個擅長玩弄權勢的人,陸孟現在已經徹底清楚了,所有擅長玩弄權勢的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沒有一個不是薄情寡義,唯利是圖。
陸孟必須把更大的權力,全部都擺在岑戈的麵前,這樣才能讓岑戈對於現在握著的東西感到不知足,有所動搖,才能站隊。
延安帝並不是一個好東西,但不得不說他做皇帝雖然沒有顯眼的功績,卻也不能說不是個好皇帝。
陸孟隻掌控了幾天這個皇宮,甚至都不是這個天下,她就已經明白了皇帝這個東西,皇帝這兩個字,本身就是要跟人分開的。
而陸孟想讓岑戈換一個人效忠,這一切的前提,都是陸孟必須有一個孩子,太子必須名正言順。
岑家是絕對不會為反賊站隊的。
這也好辦,隻要今天說動了岑戈,陸孟可以立刻下旨,順著烏麟軒的旗號說,以身邊奸佞已經被肅清為由,召令太子立刻回到皇城。
這樣一來,太子的旗號就成了真,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重新回到太子的位子上。
這樣無論延安帝是蘇醒過來還是直接死了,隻要烏麟軒回到皇城,一切就能夠得到控製。
陸孟已經在心中把一切都想得清清楚楚,也想在封北意的麵前表現的成熟穩重,好讓封北意不要太過憂心。
可是在見到封北意的那一刻,看到封北意的臉色已經恢複了過來,看到他穿著一身錦袍,玉冠高束,端端正正地坐在欒駕之上,忽略了右腿空蕩蕩的褲管,簡直和從前沒有太大的區彆。
陸孟還是忍不住淚如雨下,陸孟讓眾人把封北意抬進了慧文殿。
封北意才剛剛坐好,陸孟就半跪在他的腿邊,抱著他痛哭起來。
她不想讓自己顯得這麼沒有出息,都已經把皇帝控製了,她現在做到的事情是這天下的人都不敢想的。
可是陸孟終究是陸孟,她走到了這一步,每一步都是被逼的。
她根本不是什麼想要征服天下的人,根本不是想要手握權柄掌控生殺的人。
她隻想做一個親人麵前永遠長不大的小孩子,做那個連吃點東西都要人廢心,柔弱不能自理的人。
她抱著封北意的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封北意也是強忍著淚意,到最後實在是忍不住了,手摸著陸孟的後腦,和她一樣哭了起來。
“茵茵……彆哭。”
“茵茵……彆哭……”
封北意除了這句話之外,根本就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他有多麼的震驚有多麼的痛心,現在看到陸孟之後就有多麼的酸澀和窩心。
封北意當初要將這妻妹當成一個家人的時候,從來也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
“你的腿現在怎麼樣了?給我看一看……”陸孟一邊抹著自己的眼淚,一邊要去撩起封北意的褲子。
封北意抓住了她的手,表情閃過一些無奈。
雖然在回皇城的一路上,昏迷不醒的封北意知道,他的身體已經沒有什麼隱私可言了,因為一直都是陸孟和一個醫師在貼身照顧著他。
在生死的麵前,在家人這個定義當中,男女之防又算什麼?
可他現在已經好了,陸孟隨隨便便掀他的褲子,實在是讓封北意有些難堪。
他抓住陸孟的手腕,說道:“雖然又截掉了一段,但是傷口已經開始愈合了,我現在也不會昏迷不醒不會發高熱,太醫令配置的解藥非常管用。”
陸孟也是急糊塗了,她已經忘記了自己有係統,有掃描身體的能力。
陸孟趕緊讓係統給封北意掃描了一下,係統很快回話道:“毒素已經清除了不少,創口也開始愈合,隻要再持續吃一段時間藥,毒就能解了。”
陸孟聽了係統的話之後又是喜極而泣,像開了閘的洪水一樣眼淚怎麼收也收不住。
她狠狠地哭了一通,本來就有一些狼狽地形容顯得更加狼狽了。
封北意看到陸孟就心疼得不行,他看過自己的妻妹最光鮮豔麗的樣子,再看她現在這樣像被暴風雨摧殘過的秧苗一般,簡直如同從自己的心頭剜肉。
“你這些天沒有好好休息吃飯吧,怎麼消瘦得如此厲害?”
陸孟摸了摸自己的臉說:“沒有啊,我吃了很多東西的,我這幾天都有在努力的吃東西。”
隻不過吃進嘴裡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雖然吃得多但就像是不被消化吸收一樣,陸孟反倒是越來越瘦。
她現在的樣子實在是像一株營養不良的禾苗,但是她明亮的眼睛還如當初一樣,甚至比那個時候更加的純粹。
“快起來吧地上多涼。”封北意拉著陸孟的手臂,把陸孟從地上拉起來。
陸孟抹了抹自己的眼淚,又破涕為笑,說道:“姐夫你都不知道,我這些天有多驚險!幸虧有向雲鶴幫我,你不認識向雲鶴吧,介紹一下……”
陸孟招呼向雲鶴到近前來,對封北意說:“當初獵場的那場山體滑坡,也是向雲鶴帶著人指點方向,才將岑家的人救出來。”
“見過大將軍,久聞大將軍威名,果真百聞不如見麵。”
向雲鶴端端正正地行禮,封北意仔細打量著他,然後擺手說道:“快彆這麼說,我現在不過是一個廢人,多虧了你在宮中幫茵茵的忙,茵茵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我封家也絕對會記你恩情。”
“大將軍言重了,二小姐應當沒有同您說過,咱家這條賤命,就是二小姐救下的。”
“就是我當時剛剛嫁進王府的時候,進宮參加宮中夜宴的時候順手救了他,哎,自家人就不要在那裡假客氣了!”
封北意笑起來,向雲鶴卻因為“自家人”這三個字,袖中的手指微微緊了緊。
陸孟說:“我們來好好地商議一下怎麼說服岑戈!”
三個人在一起商量了很久,又吃過了東西,封北意被抬著見到了變成傀儡的延安帝。
封北意本來以為自己的情緒會很激動,畢竟這曾經是他立誓要效忠的君王,可現在……真是仇人相見。
“槐花的藥向來是有作用,但作用又並不很穩定,畢竟蠱蟲再怎麼可控,也是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