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您決定好了嗎?我們什麼時候去做配對?”
盛建國仍在遲疑,用女兒的心臟活下去不是什麼好名聲。
這時助理推開門,衝他使了個眼色。
他站起身,“我還有點事,你們在這兒陪老六吧。”
子女們自然乖巧應聲,他出門後帶助理走到書房,反鎖上門。
助理遞給他一份新到手的資料,低聲稟告。
“我們已經調查過了,六小姐的癌症是真的,也的確開始擴散,治愈率不足百分之十。”
盛建國麵無表情地看著那份資料,久久無言。
同一時間,盛鈺吉和盛如初借口下樓拿水果,在廚房低聲聊天。
“看來老六的病是真的,不過還是很蹊蹺,為什麼那天逃走後一回來就是癌症晚期?”
盛如初想起那一夜,始終非常費解。
盛鈺吉衝洗著手裡的葡萄,“不管怎樣,綁架的事是沒辦法說了。”
盛曉婉已經癌症晚期,還要奉獻心臟給父親,哪怕她拿出證據證明綁架自己的人就是她,又有什麼用?
大家肯定會勸她息事寧人,說不定盛曉婉還要賣一波慘,逼她原諒她。
盛如初走到她旁邊,輕輕摟住她的肩。
“彆難過,我會一直站在你這邊。”
傭人進來拿東西,看見兩人自己洗水果,嚇了一跳,趕忙去接手。
他們隨便洗了一點水果端上樓,迎麵撞見盛安妮幾個人走出來。
“老七啊,老六有點話想跟你單獨聊聊,你過去吧。老四,你跟我們一起去客廳,商量一下幫她找醫生的事。”
盛如初詢問地看著盛鈺吉,後者給他一個沒問題的眼神,就獨自上樓了。
房間華麗卻安靜,微風吹拂著法國進口的手工刺繡窗簾,映得滿室潔白,仿佛給所有東西都打上一層柔光。
盛曉婉躺在柔軟的大床上,脆弱得就像一個水晶娃娃,正在看窗外樹梢上的鳥。
聽見開門動靜,她回頭微笑,“老七,你來了。”
盛鈺吉也笑,比她更溫柔。
不就是裝和睦麼?誰不會。
“六姐找我什麼事?”
“也沒什麼,隨便聊聊,畢竟以後沒機會了不是嗎?”
說起這個,盛鈺吉便不禁問道:“你真的是癌症晚期?”
“這還有假麼。”她幽幽地歎了口氣,“人生無常啊,我本以為可以好好發展事業,嫁個好男人,一輩子過得快快樂樂,誰知道現在就要結束了。”
盛鈺吉沒說話。
盛曉婉輕輕握住她的手,撫摸她的手背。
“老七,咱們姐妹多年難免有些恩恩怨怨,其實沒惡意,都怪年少不懂事。如今我什麼都看開了,也什麼都不想爭,你可以原諒我,不再計較那些事嗎?”
她泰然自若地看著盛鈺吉,似乎篤定了她不會拒絕。
誰會拒絕一個將死之人的請求呢?
做最壞的打算,哪怕她拒絕了,隻要自己在兄弟姐妹和爸爸麵前一說,他們也會命令她原諒的。
癌症對彆人來說是悲劇,對現在的她來說卻是最管用的護身符。
盛鈺吉對這位六姐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論野心,盛昌華都不敢冒風險做出婉琛這麼大的陣仗。
論臉皮,盛瀟瀟也沒底氣當著全家人的麵撒謊麵不改色。
論討好老爸,盛安妮都豁不出去捐心臟給盛建國。
她作為一個二十出頭、幾乎沒經曆過挫折、一生下來就順風順水錦衣玉食的人,有如此決心和氣魄,堪稱奇跡。
可惜的是沒一處用對地方。
婉琛的真相被揭破,投資者怨聲載道,有報紙將她稱之為“靠謊言上市的女商人”。
她瞞得住家裡所有人,但兄弟姐妹間沒人站她,最關心的是盛建國的看法。
盛建國倒是被她喚出點親情,不知道接下來會如何發展。總之隻要癌症是真的,她死前能落個還不錯的名聲,也能風光大葬。
問題在於,她都要死了,為何還能如此悠閒?
想到自己第一次暈倒時的恐慌,盛鈺吉自愧不如,抽出手笑道:“我們之間有恩怨嗎?我不記得呢。”
盛曉婉看著她,“老七,得饒人處且饒人,反正你現在平平安安,無病無災,何必跟我過不去?”
盛鈺吉歪歪頭,“六姐的話我聽不懂,我什麼時候跟你過不去了?這段時間我本該去上學的,特地請假留在家陪你,你這樣誤會我,我很委屈呀。”
她眼神透著笑,語氣機靈狡猾,讓盛曉婉很不爽。可她咬定了沒事,總不能自己把恩怨給捅出來。
兩人難得的麵對麵交談就這麼無疾而終的結束,之後所有人陪著盛曉婉在洋房裡住了小半個月,大家看她每天吃得好睡得好,就有人起了疑心,懷疑她是裝病。
第二天,盛曉婉親自下樓來吃飯,讓大家更加起疑。
盛瀟瀟心直口快,忍不住暗搓搓地嘲諷了一句,“咦,老六你都能下樓了?看來癌症晚期也不是治不好嘛。”
盛曉婉笑笑不說話,起身幫盛建國盛湯,忽然勺子啪的掉到桌上,她身體一軟往前栽倒,竟然暈了過去。
大家都被嚇到了,幸好醫護人員一天二十四小時跟著她,立刻采取急救措施,把她重新抬上樓。
醫生在臥室裡不停忙碌,盛家全家人都守在外麵,肚子餓得空空如也,都不敢提吃飯這茬,生怕背上冷血無情的罪名。
過了很久,盛曉婉蘇醒過來。醫生開門對眾人道:“六小姐已經醒了,不過身體還有些虛弱,大家千萬不要刺激她。”
盛建國連連答應,領著子女走進去,問她感覺怎麼樣。
她拔掉臉上的呼吸罩,撲進他懷裡,哭得滿臉是淚。
“我還以為我今天就要死了,不能把心臟捐給你……爸爸,快點跟我做配對吧,我不想就這樣死掉……”
盛建國深吸一口氣,“看來也隻有這樣了。”
“爸。”盛安妮上前一步,還想勸他多考慮。
他抬手製止,公布了自己這兩天認真思考後作出的決定。
“我要立一份新遺囑。”
“什麼?”
所有人麵色一緊,盛曉婉也停止哭聲。
“老六為我、為我們這個家做得太多了,如果不回報她,我盛建國枉為人父。雖然我們還沒做配對,心臟不一定能捐,她的病也還沒走到絕路。但是我決定,把百分之五十的遺產都留給她。”
百分之五十!
本來所有人均分,現在盛曉婉一人就獨占百分之五十,剩下六個人平分另一半!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一向冷靜理智的盛昌華也變了臉色,難以置信。
盛曉婉藏在被子裡的手指發著抖,因為狂喜。
爸爸改遺產分配的事在她預料之中,不過萬萬沒想到,足足有百分之五十。
心裡再怎麼開心,表麵功夫還是要做的。
她黯然搖頭,“不用了,我一個馬上就要死的人,有那麼多財產也沒用,還是留給大家吧。”
盛建國態度堅決,“你為我付出那麼多,隻有這樣才能表明我的心意。”
“萬一我最後病好了怎麼辦?萬一沒有配對不成功怎麼辦?我不希望大家因為我,得不到公正的分配。”
“傻孩子,這是你應得的。”
盛建國慈愛地摸摸她的頭發,回頭看向眾人,“我知道你們肯定有人不服氣,但是隻要我活著一天,這個家就是我說了算,我的錢想給誰就給誰。平心而論,你們當中有誰能比老六更孝順嗎?”
眾人鴉雀無聲,他站起身,“我會讓人儘快安排配對手術,這些天裡你們一定要好好照顧老六。誰要是敢耍什麼心機被我知道,休怪我不留情麵。”
沉甸甸的一句話撂在這裡,盛建國出去了。剩下的人麵麵相覷,不知該走還是該留。
盛安妮永遠服從盛建國的命令,既然他說要好好對老六,那她就好好對老六。
何況老六馬上就要擁有百分之五十的遺產,要是她這次大難不死,那麼半個盛家都是她的,可不得拍些馬屁。
“老六,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還暈嗎?”
她熱情地圍過去,給旁人帶了頭,老三和老五也上趕著賠笑。
盛昌華今天沒來,公司事實在太多,他和盛建國總要有一個工作。
氣氛從尷尬變成了一團和氣,盛曉婉被他們寶貝似的捧在掌心裡。不知誰說了句什麼,她掩著嘴笑起來,眼神透過人群縫隙,斜斜地瞥向盛鈺吉。
“老七,我想喝水,幫我倒杯水好不好?”
房間裡有傭人,有護士,甚至她床邊就有人,但她偏偏點名要盛鈺吉倒水,擺明了是想使喚她。
盛如初要為她鳴不平,盛鈺吉卻搶先一步,笑著答應。
“好啊,要不要咖啡?”
“醫生說喝咖啡對心臟不好,白開水吧。”
盛鈺吉朝門外走去,背影平靜,不惱不怒。
倒杯水算什麼?她布了那麼大一場局,當然要讓她多笑一會兒。
三天後,盛家人齊聚醫院,準備為兩人做血型配對。
盛曉婉自暈倒後就沒下過床,今天也是被人抬到病床上的。
兄弟姐妹都站在病床邊,外麵還有很多保鏢。她看了一圈,發現少了兩個人,不由得奇怪起來。
“爸爸和老七呢?”
盛安妮解釋,“剛剛進來的時候老七說有點話要跟爸爸講,兩人就單獨走了,現在還沒回來呢。”
女兒跟父親說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是不知怎麼,盛曉婉從心底湧出一股濃濃的不安預感。
她拉住盛安妮的袖子,“能讓爸爸快點過來嗎?我有點害怕。”
“好,我現在就去找他們。”
盛安妮轉過身,迎麵看見一個男人匆匆走過來,是盛曉婉從英國帶回來的主治醫生。
他手裡那著份文件,很開心地告訴他們——盛曉婉有救了,他們找到一種新的治療方法,如果現在就開始準備,起碼有百分之四十的治愈幾率。
百分之四十,幾乎一半對一半,能活下來的機會大大提高。
盛安妮固然不希望盛曉婉活下來繼承遺產,可表麵功夫得做,強裝喜悅和激動。
“真的嗎?太好了。”
盛建國與盛鈺吉從門外走進來,她跑到兩人麵前,遞出那份文件。
“爸你看,醫生說發現新的治療方法,有百分之四十的治愈幾率!”
盛曉婉緊張地看著父親,一直很充足的信心在這一刻變得不確定起來,忍不住捏緊了床單。
盛建國進來時表情就不好看,這時接過文件掃了幾眼,冷哼一聲,便丟進了垃圾桶。
盛安妮驚問:“爸,怎麼了?”
他沒回答,大步走到病床前,冷聲質問盛曉婉。
“你要騙我騙到什麼時候?”
盛曉婉腦子嗡得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怯怯地躲開他的視線。
“什麼騙?我聽不懂……”
一部手機丟到她麵前,盛建國低吼:“你自己看看……咳咳……”
他的老毛病犯了,咳得上氣不接下氣,隨行醫生趕緊把他扶到椅子上,為他順氣。
盛曉婉拿起手機,看見裡麵的東西,身體仿佛被一道驚雷擊中!
盛建國坐在椅子上,咳得滿臉通紅,聲色俱厲地指著她罵。
“癌症是假的!擴散是假的!捐心臟是假的!你買通我的助理一起來騙我,天天在我麵前裝可憐,你還知不知道自己是誰?”
“裝?怎麼回事?爸爸您彆急著生氣。”
老大老二老三什麼的都圍過去,看似勸架,實則想聽他說清楚。
盛建國心臟不好,沒氣暈都算走運,說不了太多話,便讓盛鈺吉解釋給大家聽。
盛鈺吉把真相一五一十說出來。
“六姐根本沒有得癌症,更不是晚期,之所以策劃出這場戲,是因為我找到了證據,得知原來上次派人綁架我的就是她。
她害怕我說出來,就去國外雇傭了那群醫生,讓他們幫自己打掩護。還收買了爸爸的助理,提供假的調查結果給他,企圖蒙混過關。”
盛安妮問:“那你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你派人調查她?”
“這個就要怪她自己了,策劃一場大戲之前要做好萬全的準備,半點都馬虎不得,比如說……”
她招手,醫療團隊中一位年輕醫生走進來,站在眾人麵前。
盛鈺吉說:“收買彆人之前要調查清楚,他是不是四哥念書時的朋友。”
盛建國緩過氣,在醫生的攙扶下站起來,怒不可遏。
“我還以為你是最孝順的孩子,原來隻是想得到遺產。你想錢想瘋了是不是?從今天開始,盛家沒有你這個女兒,遺產沒你的份,你也彆想我為你的公司掏一分錢,給我滾!”
他難得對誰動真心,百分百的信任,誰知是一場騙局,被自己的女兒騙得那麼狠!
盛建國憤怒的聲音在病房裡回蕩,所有人都看著他們。
盛曉婉表情慌亂,知道自己大勢已去,踹開被子趴下地,跪在他麵前央求。
“爸爸,爸爸原諒我!我鬼迷心竅犯了大錯,我不是故意騙您的啊!”
按照她的預期,今天的發展應該是配對不成功,無法捐贈心臟,但是仍然繼承百分之四十遺產才對,為何會變成這樣?
“你對我狠心,對兄弟姐妹也狠心。早在你們小時候我就說過,當我盛建國的子女沒出息沒關係,我養你們一輩子,但是絕對不能勾心鬥角壞了家風!”
他心意已決,叫來保鏢,“把她的東西都給我燒掉,從今往後我不想再看見她!”
“是。”
保鏢護送著他離開,連腳步聲都充滿厭惡。
其他兄弟姐妹們看了盛曉婉最後一眼,目光已從羨慕變成不屑,毫無留戀地走出病房。
轉眼間,病房裡隻剩下盛曉婉、盛鈺吉,和盛如初了。
盛如初知道她們一定有話說,主動出去等候,幫她們關上房門。
盛曉婉仍然跪在地上,頭發淩亂眼睛紅腫,狼狽不堪。
盛鈺吉緩緩走到她麵前,伸手扶起她。
她嗓音沙啞,像被砂紙打磨過。
“我查過他們的背景,那人絕對不是四哥的朋友,你故意調查我,然後戳穿我是不是?”
盛鈺吉微笑,“你陷害我一次,我陷害你一次,一報還一報,不是很公平麼?再說了,如果你真是癌症晚期,我陷害也沒用啊,還是得怪你自己。”
“那我求求你,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隻要讓我留下來,我給你當牛做馬都行。”
盛鈺吉聳聳肩,目光冷漠疏離。
“抱歉,我不需要。”
她打開門走出去,背影給人的感覺很有魄力,宛如一個得勝的王者。
“我們回家吧。”
“好。”
門外傳來溫馨的對話,腳步聲漸行漸遠。
盛曉婉踉蹌著倒在病床上,看著雪白的天花板頭暈目眩,心臟一陣陣的抽痛,仿佛被全世界拋棄。
她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不僅沒有得到遺產,還把唯一的資本都賠得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