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勉遲疑了一下。
門口的幾個男生高矮不一,她在他們參差的三五個人裡冒出個頭頂,過了三兩秒,任渺渺才緩緩繞到前麵來。
今天她的打扮絲毫不見頹廢。
從前剪的碎劉海長長了,被撇成了八字修飾額角,兩股魚骨辮耷在肩上,而身上搭著寬鬆的抽繩工裝裙,妝容淡雅,整個人看起來青春又新潮。
不動聲色放下稿紙,江勉順勢拿了本書蓋在上麵,便起身走到她麵前。
說實話,他很驚訝一大早任渺渺回來找他——
不管是談昨晚的事情興師問罪,亦或是與他從此撇清關係。
於趙航而言,研究所的氛圍並不像他想象之中那樣。
當初他再三調侃,等著師兄招生完回來好好揶揄一向嚴肅的他。
誰知有朝一日真見著他同小師妹麵對麵,氣氛竟然寂靜得幾能聽清銀針落地的聲音。
趙航輕咳一聲,把那幾個研一的喊過來要稿紙。眾人艾艾期期,如釋重負般走了過去,不忘窺探對視的二人。
“吃早點了嗎?出去說吧。”江勉抬眸看了眼窗外,拇指指腹搓了食指的關節。
少女點頭,“還沒,那就出去吧。”研究所這麼多人呢。
他倆走一前一後出去,相隔的距離一點也不像對情侶。
但總有人沒長眼色,在後麵嚷嚷著嫂子慢走。
電梯大廳,等轎廂。
任渺渺忽然道:“……你不在的時候,我可沒教他們亂喊。”
江勉怔了下,才反應過來她在解釋什麼,“應該是是趙航。”
後來出了校門,找早餐店的路上,他也沒問她為什麼來,有什麼話講。
任渺渺心裡的忐忑潛下去不少。
昨晚她也沒能睡好。
娉婷講了那一通,她輾轉反側,哭肯定是沒哭了,腦子反倒靜得出奇。
迷迷糊糊中她睡了過去,三點再度醒來。
刷手機的功夫,她剛好看到了趙航發的一條超長的感慨性質朋友圈,裡麵有許多光譜、波段、紅外以及她看不懂的名詞墜在一起。
總而言之正對上了江勉說的,數據模型出了問題。
趙航還po了好多張觀測的照片,分析的譜圖。最後一張圖片是淩晨一點鐘時,站在天文樓下仰拍KAKI
的案牘燈火。
她後知後覺原來江勉回去了,還在忙那些事,就更睡不著了,於是在網頁上搜起天文學、天體物理之類詞語。
知乎有一個話題是“天文學到底有多浪漫?”。
其中最高讚的答主說,天文學不等於天文愛好者們所想象的那樣,整日拿著望遠鏡觀測宇宙深處瑰麗神秘的星雲團。真正觀測到的第一手圖片遠不如網上處理後的那樣美妙。
而他們日常,更多的是這紅紅綠綠的熱譜、或長短不一的光譜,或利用其他實驗手段得到的數據進行定量分析,得出規律性結論,來描述宇宙中星體的演化等各類天文現象。
所以說天文學並不浪漫,而是無數天文人“雖不能至,心向往之”的探索讓人覺得浪漫。
時至今日,宇宙仍未被我們完全認識。
但我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快樂、悲戚、還有愛,都來自宇宙的偉大造物。
從宇宙中來,往宇宙中去。
這才是天文人的究極浪漫。
看完帖子,她躺在床上,聽著窗外的蟬鳴,直到看到了窗簾縫隙漏進來的第一縷微光,那股難受的勁兒全然過去。
在內心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渺茫與空虛。
所以起了大早後,她鬼使神差到海大來,天文樓下麵果然還停著他的車。
任渺渺說不清自己是該欣慰他在,還是該憂慮怎麼麵對接下來的事情。
就在這時,她被幾個眼熟的男生喊住了,問她是不是來找江勉師兄,半推半就著,她跟著一起上去。
江勉道:“你吃粥還是什麼?”
“都行,”已經身在早點店的任渺渺回過神,掃了一眼菜單,補充,“生煎包和皮蛋瘦肉粥吧。”
自從暑假後,校外早點店的生意蕭條了一些,但出餐就快得多,沒一會兒,老板娘送上來早點。
江勉點的是碗餛飩,晶瑩的薄皮裹住鮮嫩的肉泥,嫋嫋升起的白霧裡盈滿了鮮香。
她看了一眼。
“……要嘗嗎?”他抽出一次性筷子。
“不要。”任渺渺猛地低頭,夾起生煎咬了一口。
滾燙的肉汁滲出了出來,她立馬吐了出來,張著嘴巴,小幅度地煽動。
江勉拿了瓶怡寶遞過來,任渺渺這回兒隻顧替舌頭消火了,順理成
章接了過來。
嘴裡仍無可避免燙出來個火泡。
許久靜靜對坐的時間久了,任渺渺漸漸自如,“你們那個什麼分子脈澤采集……後來怎樣,弄完了嗎?”
江勉手上的筷子一頓,抬眸,“結束了。”她是從哪知道具體內容的。
“分子脈澤是什麼?”
“就是微波激射的音譯,通俗地講就是激光。”
“……哦,”她若有所思,“這個月要做新項目?”
江勉卻說不是。這是研究所另一個老師的課題,他隻是上學期幫忙處理了一個小課題的觀測數據。
任渺渺點點頭,又試探地問他昨天晚上的意外嚴重不嚴重。
“……還行吧。”
不是不嚴重,是還行,那多多少少還是有些負麵影響的。
今天早上江勉帶著許久沒戴的眼鏡。
任渺渺坐在他對麵吃早點,看到了鏡片後的眼底的一片黛青,又默默低下頭舀起一勺粥往口中送。
一頓早飯,誰也沒再提昨天晚上的事。飯後,江勉提出送她回家。
“就隔一條街,再說光天化日,我會走丟?”任渺渺的話裡還藏著點昨晚的小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