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降下的那一瞬間,孫守義根本就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如果一開始來的人就是衙役,他沒準還會多爭辯幾句替自己開脫,被他許以重金聚起來的鄉親們也都會幫他。這就是所謂的宗族,永遠幫親不幫理,永遠同氣連枝,天大的禍事都能強行壓下,“強龍不壓地頭蛇”就是這個道理。
但很可惜,最先來的是秦姝。
對孫守義來說,這個上一秒還能殺人不眨眼,下一秒就能文靜得像個千金小姐的冰雪美人,有著比她的冷麵還要冷硬一萬倍的心腸。對著那麼可愛的紅線童子,她都能毫不猶豫地把人家連耳朵帶腦殼捅個對穿,簡直就像個瘋子一樣!
向來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但反過來說,也有個道理,叫惡人自有惡人磨。
就這樣,打了二十多年光棍、酷愛調戲婦女的孫守義,今天可算是被這迎麵而來的血光與殺氣嚇到了。
不僅如此,被秦姝的作風嚇到的遠不止他一人。在性命麵前,什麼麵子什麼宗族情誼全都靠不住,秦姝隻一個眼風掃過去,就讓他們牙齒打顫,渾身發抖,反手就把孫守義賣給了秦姝,試圖丟車保卒。
——有用嗎?沒有。這幫從犯逃得過一時,逃不過一世。
天雷剛一接觸到孫守義的頭頂,他便肝膽俱裂,神魂大驚。因為與那隆隆的、仿佛能震碎人心脈的極具壓迫力的雷聲一通抵達的,還有能撕裂靈魂的、最極致的痛楚。
刹那間,他隻覺皮肉、骨骼、內臟都被燒化了,一陣陣肉類從烤熟到燒焦的、香味兒變成的糊味兒不斷傳來,帶著灼熱的煙塵往他肺裡直鑽,將他整個人都從裡到外地灌滿成了一隻熱到要自爆的人皮皮球,可這點不適甚至比不上焚燒之苦的十萬分之一。
孫守義原本想要轉動轉動眼睛,看看自己現在是個什麼狀況,可竟連如此輕微的動作,都會帶來最慘絕人寰的疼痛。
更何況,他現在什麼都看不見了。當五臟六腑都被燒成黑炭後,區區一對招子,又怎麼可能保存得下來?
天雷降下的那一瞬間,孫守義的眼睛就被高溫灼燒得直接爆開了。兩股濃濁的液體從黑漆漆的眼眶中流下,就好像這具已經被燒成了炭塊、卻還保留著人類神誌的軀殼,終於察覺到了自己的罪惡,正在流淚懺悔似的。
這驚天一擊委實駭人,可它的威力遠遠不止於此。
正在孫守義感覺神魂飄散,即將被燒灼而死時,在他喃喃自語“終於可以死了”的下一秒,另一種全新的感覺湧了上來。仿佛有千萬隻生著尖利指甲的手,從他此刻已經被燒得隻剩焦黑骨頭的身上用力劃過,發出“刺啦刺啦”“咯吱咯吱”的摩擦聲。
如果說天雷焚體時,孫守義感受到的是燒灼之苦,那麼此刻,他感受到的就是撕裂之苦。
無數雙隱形的手,從他的骨、他的肉裡生出,肆無忌憚地拉扯著他的軀殼,就像天真無知的小孩子拿到一張紙就會毫不收斂力氣地用力撕扯似的。正常人都是皮包骨,可這番撕扯過後,在抽搐與麻木下,孫守義隻感覺自己怕是連腸子都被翻出來套在外麵了。
可這種令人作嘔的、仿佛腸胃都被扯成碎片的拉扯感過去後,孫守義再一睜眼,卻發現自己周身完好無缺,連半根頭發絲都沒掉!
——然而正在孫守義對自己的記憶和感受生出深深的懷疑,覺得之前的那段被活生生燒成乾屍的經曆隻不過是一場能讓人把腸子都吐出來的噩夢的時候,下一秒,熟悉的焦糊味熟悉的灼熱感熟悉的疼痛與高溫再次襲來,將好不容易才鎮定下來的他最後的心理防線打了個稀巴爛,碎成一地齏粉。
與此同時,一起碎裂成齏粉的,還有他再一次被高溫烘乾的腦子。
這番變故隻在數息間發生,天雷落地的煙塵尚未散去,眼下唯有雲間的三位神靈才能看見這荒唐的一幕:
這個曾在某位紅線童子的幫助下,偷走雲羅的羽衣、偷窺她沐浴、還想憑此強娶雲羅,好讓自己一步登天的凡間男子,在每一次呼吸中死去,又緊接著在數息後複活。
生生死死,周而複始,無窮無儘。
更可怕的是,他每一次複活時,臉上那種清澈的愚蠢和茫然是騙不了人的。也就是說,他每一次複活的時候,都能在保留被天雷灼燒至死的記憶的同時,以全新的狀態,再一次迎接新的疼痛與死亡。
最可怕的疼痛是怎樣的?並不是劍戟加身,也不是千刀萬剮。因為這些疼痛再怎麼駭人,終歸也是有限的,隻傷得到皮肉,傷不到內裡。而且這些疼痛也是有預兆的,但凡是個正常人,一見到這些會造成傷口的武器,便在心底先一步有了準備,等到真正流血的那刻到來之時,反而不會那麼痛了。
——與之相對的,孫守義現在接受著的,便是最殘酷的刑罰。
天雷加身時,不僅在焚燒他的皮肉,更在灼燒他的內裡,連帶著他的魂魄也在一點點破碎萎縮下去。這種傷到了魂魄的重傷,十有**是養不好的;若拖的時間一長,饒是大羅金仙也難救!
而且天雷帶來的高溫並不穩定。因此有可能上一秒孫守義還在感受溫水煮青蛙、把他的五臟六腑做成烤肉的煎熬;下一秒,猛然高漲的溫度就可能把他的皮肉骨骼全都燒成焦炭燒成粉末,殺傷力堪比秦姝上輩子久仰大名的、能把土豆燉排骨煮成黑色塊狀物的炸廚房小組。
一手造成這局麵的雷公電母麵麵相覷,半晌無言,顯然哪怕是這兩位善於掌控雷電的神靈,也結結實實被孫守義的慘狀給嚇到了:
“……不該啊,這是人類能有的模樣嗎?”
“不知道,畢竟這是第一個挨了天雷的人類,會發生什麼可真不好說。我唯一能說的,就是之前的天雷劈在神仙們身上的時候,可從來沒有過這種狀況。”
這對夫妻略一合計,立刻就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一旁那位從太虛幻境來的文官,對癡夢仙姑異口同聲求助道:“癡夢仙姑,還請指點指點我們,請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癡夢仙姑:不要問我啊!咱們直接去問主導這一切的秦君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