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墨鏡 鈦合金狗眼。(1 / 2)

不得不說謝端的這套話術,如果麵對的是一位人類女子的話,沒準真的有成功的可能:

畢竟後世已經有無數男人成功用這個法子,通過婚姻的方式,高攀上白富美,一夜之間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完成了跨階層的飛躍,真是打了好一場漂亮的翻身大勝仗。

然而問題是,不管謝端是有意在影響田洛洛的思想,還是說他天生就是個會打壓彆人排擠彆人、以從中獲得自我滿足感和精神快感的PUA天才,至少有一個很要命的問題,是他沒能注意到的:

人類和神仙之間,對某些事情的看法,說是南轅北轍、截然相反都不過分。

就好比人間,長江以南的茜香國,迄今依然在延續著忠武將軍梁紅玉與太宗皇帝林妙玉留下來的傳統,以女子為尊;長江以北的魏國,則在沿襲了中原地區傳統的男尊女卑思想的同時,又創造了世家門閥這麼個東西出來,真是上麵的人坐在這兩座大山的肩膀上過得有多舒服,被壓在山下的普通百姓們過得就有多苦。

在這樣的情況下,謝端說的這些話,對同時代的、出身普通家庭的人類女性來說,的確有一定的壓製力:

因為他天生就是有性彆優勢的男人,還是謝家的旁支,出身高貴,這兩個閃閃發光的身份加在他身上後,哪怕謝端是一頭豬,隨隨便便吭哧兩聲,也會有人來捧他的臭腳,說叫的真好聽,真響亮,真有道理,真是警世名言啊!

——可問題是,人間的這一套人情往來的路子,在神仙們的身上,是完全不適用的。

就好比,如果真按照人間的“尊老愛幼”的道德準則來看,那麼前前後後把月下老人、符元仙翁和玉皇大帝三位實打實的老人家給狠狠痛毆了一番,還順手把某位與眾不同的紅線童子也都給揍了一遍的秦姝,就是個缺德鬼;如果再把“男尊女卑”的規則給套過來,那一個“不賢不孝”的大帽子是跑不了的。

可現在,秦姝不僅沒在名聲上落半點不好,甚至還成為了三十三重天上的道德標杆,和那些明明一大把年紀卻還沒能做出半點功績的、屍位素餐的老神仙們相比,她是實實在在可以稱得上一句“年少有為,位高權重”。

哪怕問遍整個三十三重天,把話筒都塞到符元仙翁的鼻子底下,這位正在和秦姝打擂台的玉皇大帝代行者,也說不出什麼太難聽的話來,隻能支支吾吾地說一些雖然違心、但麵上也卻是好聽的誇讚的話語。

由此可見天界真的不在乎這些虛頭巴腦的假規矩,大家最多也就是懶散了點貪圖安逸了點,真要論起這方麵的規矩,主打的就是一個從遠古時期繼承下來的野蠻和直接:

實力至上,強者為尊!

這一條定律,簡直就像是“1+1=2”一樣,早就深深刻在所有三十三重天的生靈心中了;就連尚未誕生出具體靈智的花花草草,也知道應該臣服強者——此處應該點名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的絳珠草,在她尚未幻化出形體,擁有神誌的時候,在神瑛侍者提到“太虛幻境之主”名號的時候,也會向著秦姝所在的方向遙遙垂下葉子以示敬意。

以至於哪怕田洛洛在天界的時候,隻不過是個沒有官職、沒有正式姓名的白水**;在來到人間之後更是被封印了部分記憶,好讓她能夠全心全意地給謝端洗洗刷刷縫縫補補,在鍋碗瓢盆之間備受煙熏火燎,此言一出,立刻就把田洛洛的戀愛濾鏡給打碎了一大半:

???你小子,好狗膽!!!你要不要聽聽自己說的都是什麼混賬話?你要是不怕死的話,就再給我說一遍聽聽?!你這是嫌棄自己的命太長了,還是被我開恩給了你幾天好臉色之後就骨頭輕得要飄起來了?

——不是說“不能生孩子”,因為陰陽和合、男歡女愛,自古以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問題是,這個要求,不該由一位凡人男子主動提出,因為他們不配!

更何況田洛洛分明記得,謝端之前在求娶自己的時候,明明說的是“咱們做一對假夫妻”。

這句話完美契合了當時還是個戀愛腦的田洛洛對人類男性的所有幻想,比如說“他們能拎得清自己幾斤幾兩,識大體懂規矩,因此不會提出太過分的要求,同時又懂得忠義道理”之類的過分美好的認知,這才讓田洛洛暫時放下了身為神仙的驕傲與尊嚴,願意委屈委屈自己,真心實意地幫他操持家務,在完成上麵的要求的同時,也能滿足自己的戀愛需求。

結果眼下,這男人在把田洛洛騙到手之後,就得寸進尺得忘記了以前發的誓,開始滿嘴胡唚起來了。

於是在謝端這番話落定的下一秒,房間裡便響起了截然不同的兩道聲音。

第一道聲音是田洛洛的。此時此刻,她看向謝端的眼神裡,充滿了被背刺的痛苦、無措和難以置信,就好像不久前,她用戀愛腦背刺了一下專門來救她的秦姝那樣:

“賊子無知,狗膽包天,竟敢如此冒犯神仙……真是如附骨之蛆般讓人惡心!謝郎,之前算我看錯了,沒想到你真是這種背恩忘義、毀棄諾言的小人!”

這話一出口,田洛洛便驀然感覺胸口一痛,眼眶一酸,同時也臉上一紅,心底就像是打翻了她動用法力買來的那滿廚房的調味瓶似的,酸甜苦辣鹹等各種味道,此時此刻都混在了一起,把她的情緒攪得那叫一個複雜難言:

……那位前輩當時,竟真是來救我的。可惡啊可惡,可恨啊可恨,我怎麼當時就沒能看穿謝端此人的滿腹壞心眼?總歸都是我識人本事不到家,眼光不夠好,才會錯把豺狼虎豹當成無辜的小白兔。

我明明已經誤會了前輩的好意在先,還“狗咬呂洞賓”地想要把她趕走,冒犯了她;可她不僅不跟我計較,甚至還降下這道法術庇護我,讓我免受謝端的玷汙……這位前輩於我,分明是有救命的厚恩的哪!

而正在田洛洛在心裡,把之前那個膽敢惡意揣測前輩用意的、愚蠢的自己,一連扇了二十個耳光,恨不得現在就從地上找條裂縫鑽進去的時候,第二道聲音也在室內響起了:

“好呀,謝郎既然想要,我怎麼能不給你呢?”

說來也奇怪,明明秦姝用替身術從附近隨手抓了個和田洛洛最像的苦力,按照田洛洛當時的心態和思想,用替身術將它塑造成和田洛洛最相似的模樣之後,兩人的言行舉止就從來沒有半點分歧:

她們一人在誰也看不到的空氣裡單方麵扮演著妻子的角色,和謝端說話;一人則占據著田洛洛的身份,作為真正的妻子,去承受謝端帶來的精神汙染。

如果這段時間一來,有人能夠暫時修煉出能夠看破表層法術偽裝的天眼,將謝端家中的情景儘收眼底,就會發現十分詭異的一幕:

兩名麵容十分相似、隻有身上衣著不同的清麗女仙,永遠都能夠在同一時刻,用一模一樣的聲音,對謝端異口同聲地說出完全一樣的話語,同步率高得都有些駭人了。

——雖然大家平日裡,在形容另一個人和自己很有默契的時候,都會用“世界上的另一個我”這樣的句子來描述二者之間的同步率;但哪怕是這種情況,也比不得田洛洛和這位本體不明的女子之間來的默契:

這已經不是“世界上的另一個我”的地步了,這分明就是“我”本人!

更要命的是,這件事不能細想,因為越想越可怕:

這二人麵容一致,思想也一樣,因此這才能永遠都在同一時間說出一模一樣的話語;那如果這個替身突然有了靈智,突然想反抗秦姝的替身術,把田洛洛這個正主取而代之,在障眼法的遮掩下,又有誰能發現呢?

當“你”是我的時候,我又是誰?連本應和我最親密、最知根知底的枕邊人,都認不出我的真實身份,那麼此刻的我,還是我嗎?這樣一個能被輕易取代的人,還有存在的價值嗎?

——也幸好田洛洛沒考慮得這麼深。

因為今日,她終於在極端的震驚和對謝端出爾反爾的厭惡這兩種情緒的衝擊下,和這位本體不明的替身說出了截然相反的兩句話,無聲中反駁了所有的疑惑,證明了自己的價值:

我雖然不知道她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但我是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哪怕之前走過錯路,隻要有人搭把手給我,我醒過來後,就會心懷愧疚感激地回到正確的路上。

正因如此,我的思想會變化;但這種僵硬的、死板的替身的思想,隻會跟著之前那個“我”的腳步不加變通地走下去,我們二者的本質區彆也正在於此。

她是她,我是我。

隻可惜田洛洛雖然想明白了,但謝端明顯沒想明白。

他一聽,這女人竟然鬆口答應自己了,便立刻取過桌上的布,佯作不在意地擦了擦布滿了在他眼裡是殷紅的鮮血、但實際上是一大灘透明粘液的桌子,微笑著將那具本體成謎的替身打橫抱起,帶入了臥室,低聲笑道:

“‘吹罷玉簫春似海,一雙彩鳳忽飛來’……這九天上的彩鳳,今日可算是落在我家裡了。”

平日裡,謝端為了博個好名聲,好不容易有個願意和他來往的友人叫他出去玩,他也常常婉拒;當左鄰右舍的人盯著彆人家裡的家長裡短,嚼嚼舌頭說些閒話的時候,謝端也立刻起身走開,倒叫這些在背後議論彆人的長舌頭們自己覺得不好意思了,還要反過來誇一聲謝端的好修養、好心腸。

然而此刻,這位在鄉鄰間素來享有君子美譽的年輕人,終於脫下了那張偽裝出來的、淳樸守禮的農人的皮,露出了他的第二層麵目:

如果不看謝端那張因為長年累月在日頭下直接勞作,而被曬得微微有些發黑的臉,他看起來,就像是會在舞榭歌台、青樓楚館間流連忘返的世家公子一樣。

然而說真的,從女性的角度來看,這可真不是什麼褒義詞。

因為這些世家公子是含著金湯勺出生的,又在錦繡綾羅從中長大,因此在對待除了自己的家人和正妻的所有女性的時候,他們的態度簡而言之就可以歸納為倆字:

看臉。

也不是說“看人不能看臉”,因為對美好的東西的追求是刻在每個生物的骨子裡的本能,為此,雄孔雀和公鴛鴦還專門進化出了一身靚麗的羽毛以求能獲得配偶的青睞;但問題是,在自然界裡,分明應該讓雄性來賣弄風情討好雌性的模式,在人間,不僅反過來了,而且呈現出了一種更加扭曲的態勢:

隻要麵對的不是家人,那麼在麵對年輕美貌的女子的時候,這幫世家公子們就會表現得相當風度翩翩,談笑自若;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麵對年老體衰的婦人的時候,他們真是連正眼都不會多給一個,把同時身為“男人”和“世家子”的傲慢,一齊刻進了骨子裡。

——然而,他們就連在麵對“花一樣的、需要細心嗬護”的美人的時候,也會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調戲感和漫不經心,因為這些美人在他們的眼中,已經不是“人”了,而是“漂亮的、有價值的東西”。

——高高在上的人類,怎麼會在意一個物件的想法呢?

田洛洛在察覺到這種輕視感之後,更是氣得麵色發白;可正在柔弱無骨地被謝端抱在懷中的女郎隻是柔柔一笑,貼在了謝端的胸口,悄聲細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