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伊提斯眼皮底下慫了一個月,話都不敢多說一句。
但一遇到能欺負的,穆莎就絲毫也不留情。
但沒關係,她現在感受到了久違的開心,壞就壞著吧。
穆莎沒想到,神宮這麼大的地方,她走到哪裡都能遇見她的進階班同學。
而且,對方還站在了她的導師伊提斯先生對麵。
那是一名金發的少女,她身形高挑,背脊挺直,渾身都散發著貴族的高傲氣息。
穆莎記得金發少女,懷特小姐,在進入聖城的當天就諷刺她的出身的人。
懷特小姐傲慢的說道:“你想要什麼?”
“就算要星星和月亮,我也可以摘下來送給你。”
“隻要……你願意當我的情人,我可以把一切都捧給你。”
穆莎:“……?”
這麼刺激的嗎?
伊提斯臉上的表情一點都沒有變。
他仍是那清冷的,不染一絲雜色的雪。
他半闔著眼眸,那雙冰冷的銀眸低下來看向金發的貴族少女時,就像在看著螻蟻。
不,連螻蟻都不算。
他的眼中,根本就沒有這個人的存在。
穆莎頓時覺得,他平時看自己時,已經算是眼下留情了。
伊提斯冷淡道:“星星和月亮,吾都沒有興趣。”
那聲音像是空靈又華麗的樂章。
他開口時,世間萬物都要寂靜聆聽。
好像極北飄落的大雪,掩蓋了萬物的生息。
懷特小姐聽出了拒絕的意思,但她僅僅是退讓,而不是直接放棄。
她說:“不想當情人,那就當我的導師。”
穆莎:“?”
怎麼還有人趕著上門送死呢?
懷特小姐說道:“我聽說了,那個黑頭發的,是你教出來的。”
“你想開什麼條件都可以,我都能讓懷特家滿足你。”
“而且,收我當學生,是一個很不錯的選擇,比你現在選的那一個更好。”
“我家世高貴,世世代代受到光明眷顧,無論是家族還是個人,都聲望極高。”
“隻要你教我到完成高階課程,你的名聲,就會響徹整個世界。”
“我沒有汙點,沒有任何可以被貶低的地方,比起出身貧民窟的黑頭發的孤兒,我更加有利於你的聲名。”
伊提斯輕輕地闔上了眼睛。
穆莎很清楚,這是他不想繼續交談時,會擺出的姿態。
這種情況下,繼續跟他說話,一定不會有好結果。
他淡淡的問道:“她有什麼汙點?”
穆莎:“……”
您的重點是不是放錯地方了?
懷特小姐說:“她可是個孤兒,孤兒!”
“連她的父母都不要她,她無人管束,在最混亂的地方長大。”
“她那張皮相,在那種地方,十五歲的年紀,連男人都不知道有過多少個了。”
穆莎:“……”
真是編的像模像樣的。
可惜了,她從小到大都被保護的很好,誰敢碰她一個手指頭,便宜養父就把對方的狗頭都擰掉。
懷特小姐自己都信了自己臆測出來的話。
她越說越激動:“這難道不是汙點嗎,不臟嗎?搞不好連肚子都——”
她的聲音突然被扼住了。
一根由神力凝聚而成的尖刺,抵在了懷特小姐的喉嚨上。
金發的少女想要後退躲開。
但她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不聽使喚,一下也無法動彈。
伊提斯睜開了眼睛,那雙銀眸裡,帶著亙古的空寂。
他高高在上,審判萬物,一切都要聽從於他。
伊提斯說:“繼續?”
他的聲音,還是如同平時那樣冰冷平淡。
但他的麵前凝著尖刺,他隨時都有可能,會維持著這平淡的表情,把神力凝聚的尖刺送進金發少女的脖頸裡。
懷特小姐是無論如何也不敢繼續說了。
伊提斯淡淡的說道:
“自認為乾淨,嘴巴卻肮臟惡毒,汙人雙耳。”
“世世代代,受到光明眷顧?”
他的銀色眼眸裡,隱約能窺見風雪。
像是風吹過極北的雪原,掀起天寒地凍的刺骨寒冷。
那神力凝成的刺,隻是稍稍往前了一毫,金發少女就崩潰了。
“不,不是……我錯了,請您放開我!”
伊提斯說:“你的眼中,沒有光明。”
“惡毒深入骨髓,**肮臟的靈魂,仗著軀殼行走於光明之下。”
穆莎:“……”
瞧瞧這尖銳的評論。
這麼一對比,她發現,伊提斯先生對她還是很好的。
金發的貴族小姐,臉上已經布滿了淚水: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會改正的……”
“求求您,求您放過我……”
小廣場上有很多人,但是,卻沒有一個注意到這邊發生的事情。
乞求著被人發現搭救的金發少女,終於發現了不對勁。
她的表情愈發的絕望,她終於意識到,麵前這人,不是她能夠招惹的。
穆莎正在猶豫著要不要阻止。
她甚至有些懷疑,伊提斯先生是真的打算在神宮殺人。
懷特小姐這種壞嘴死不足惜。
但是,伊提斯先生為了殺這種人,手上染血還背上一樁命案,這就太不值得了。
就在穆莎要衝出去之前。
伊提斯凝出的神力尖刺消散成點點碎芒。
銀發青年說:“不要讓吾,再從你口中聽到任何關於她的壞話。”
一串白色的符文,烙印在了金發少女的脖頸上。
很快,它就融入了皮膚,看不出任何痕跡。
空靈的聲音的宣判道:
“否則,你將承受,與你之惡言相同之果。”
穆莎躲在樹後,隻想替伊提斯先生鼓個掌。
這真是太大快人心了,她一直希望,這種口出惡言的人把話裡說的事情全部經曆一遍。
沒想到,有人用神術幫她把這件事實現了。
在懷特小姐滿臉眼淚,驚慌失措的離開後,伊提斯的目光轉向了樹後。
穆莎:“……”
她認命的從樹後探出腦袋來。
她誠懇的感激:“謝謝您幫我。”
“我還以為您冷心冷情,總是高高在上什麼都懶得管的樣子。”
“沒想到您竟然是這麼好的人。”
伊提斯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探究的意味。
很難得的,這次穆莎沒有在心裡說反話來罵他。
伊提斯說:“吾不是幫你。”
“你是吾的學生,侮辱你,便是侮辱吾。”
穆莎聽完這話之後就更加感動了。
這可不就是榮辱與共嗎?
她認定這個導師了!
【就算你刻薄,你毒舌,你是個披著神術師皮的魔鬼,我也原諒你。】
伊提斯的目光瞬間冷下。
穆莎被他這麼一掃,膽戰心驚的退了兩步。
不……關於導師喜怒無常這件事,她還是接受無能的。
穆莎戰戰兢兢的說:“伊提斯先生,我、我請您吃頓飯吧?”
伊提斯冷漠道:“吾不吃飯。”
穆莎勸道:“餐廳的飯很好吃的,您肚子不餓的話,進去吃些甜點也可以啊。”
伊提斯:“你聽不懂嗎?”
“吾的意思是,吾不需要食物。”
穆莎:“……”
她的導師的神術,已經修習到這種境界了嗎?
穆莎問道:“那您需要喝水嗎?”
伊提斯:“不需要。”
穆莎震驚了,她看伊提斯的眼神,如同看著稀世珍寶一樣。
【天啊,這是什麼不吃不喝不拉不尿的小仙男?】
伊提斯的目光變得更加冰冷了。
不是穆莎太容易震驚。
而是像伊提斯這樣的神術師,穆莎還從來沒聽說過。
傳言中,學習神術可以延長性命,減少需求的食物和水……
理論上,神術師可以達到永生,可以不吃不喝。
但也隻是理論上,還從來沒有人做到過這件事。
神宮倒是有一個不吃不喝也不會變老的瑟斯頓,但人家是聖子,根本就不是人類。
穆莎呆了很長一段時間。
她回過神來,對著伊提斯說道:“不管怎麼說,都非常感謝您。”
※
穆莎是在過了一段日子之後,才聽說了懷特家的背景。
神宮裡每個人都在聊,她的耳力很好,想聽不見都不行。
懷特家族,來自南域北邊的西維亞帝國。
在這個信仰第一的世界裡,帝王的權力從來都比不上神宮和神殿。
懷特家族代代都是優秀的神術師,他們一直掌控著西維亞帝國的神殿。
把控了神殿,就等同於把控了整個帝國。
這個家族,才是帝國真正的皇室。
而如今,這好到過分的背景在神宮被翻出來,傳得到處都是,不是因為它現在才被發現。
事實上,人們聊懷特家,是因為這個家族在前幾天忽然墜落了神壇。
懷特家的家主擁有三個情婦的消息被掀出來。
這其中還因為感情糾紛鬨出了好幾條人命。
借用光明的名義斂財的事情,也完全暴露出來。
他們的金子多到家裡塞不下,打算在神殿的地窖暫時擱置兩天。
可誰知就這兩天的功夫,從來不會進神殿,更彆說搞破壞的老鼠,突然就跑進來把地板挖了個洞。
當日,神殿的值班人員拿著工具來修地板時,就發現了下麵的金子。
懷特家做過的事情被一件一件,自然而然的暴露在大眾的眼睛裡。
這兩日,他們就像被厄運附體了一樣,什麼事情都會以意想不到是方式被掀開。
毫無疑問,整個懷特家,都要被送上火刑柱。
在神宮學習的懷特小姐,也已經被主教們開除了。
穆莎坐在伊提斯麵前,和他講了這件事。
她問:“是您做的嗎?”
伊提斯抽出穆莎手肘下麵的課本,換了一本更厚的給她。
他否認了這個說法:“吾沒有這麼閒。”
穆莎:“那……”
伊提斯說道:“是聖子做的。”
穆莎還想問清楚,但伊提斯卻不再談這件事了。
※
又過了幾天,穆莎才打聽到這件事情的全過程。
那日,懷特小姐被施加了神術詛咒之後,對伊提斯懷恨在心。
她鬨到了主教那裡,又一路鬨到了大祭司那兒,要求神宮嚴懲伊提斯。
這件事也不知道是怎麼驚動了聖子。
而後,整個懷特家,就極為迅速的跌下了高台。
不過,穆莎怎麼也沒搞明白,瑟斯頓的動作怎麼這麼快。
伊提斯說:“他手裡一直握著證據。”
穆莎問:“那為什麼之前不揭開?”
伊提斯:“你認為呢?”
穆莎想了想,說道:“應該是因為,他們還有用?”
“雖然做錯了很多事情,但是,也有很多事做對了。”
伊提斯靜靜的看著她。
他不說話,任憑穆莎繼續猜測。
他轉過身,銀白的發絲散發著清冷的光澤。
纖長白皙的手指執著筆,在石板上寫下一個個漂亮的文字。
穆莎繼續說:“您就告訴我吧?”
伊提斯沒有回頭,他用最清冷,最無情的聲音告訴她。
“他手裡,握著所有神術師的錯誤。”
“有的會揭開,有的永遠不會揭開。”
穆莎莫名地感覺到了寒冷。
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伊提斯說:“神術師是秩序的維護者,他們掌握世人的生死。”
“他們每一個,都受人愛戴,擁有極高的權力。”
“秩序的維護者,不被允許失控。”
“但他們是人,情感、心性、思想,每時每刻都在變化,很容易失控。”
“你認為,要怎麼防止他們失控?”
穆莎的瞪大了眼睛,她的冷汗,已經要落下來了。
她現在,究竟在談論什麼可怕的話題?
失控、控製……
穆莎想到了風箏。
在線夠長的時候,風箏會一直向上去,自以為自由。
可一旦要飛過了,風箏就會發現,繩子的另一頭一直是被握緊的。
這像什麼呢?
這像這個世界的人類。
他們的信仰,他們的精神歸屬,一直被一根名為“神”的線牽著。
以至於,像是沒有靈魂的死物,精神單調而不自知。
如果有人掙脫了,就會有神術師把其按回正軌,甚至直接消滅。
那麼,如果掙脫的、失控的,是神術師呢?
當然,也有人掌握著神術師的生死。
那個人,始終牽著風箏的線頭。
而那個人的風箏,又被誰牽著呢?
穆莎聽見了,自己冰冷的聲音。
她回答道:“握住他們的把柄,一旦有失控的嫌疑,就可以直接毀掉。”
伊提斯的聲音,就像是那不融的寒冰,不,比那寒冰更加冰冷。
他說:“聖子瑟斯頓的手中,握著所有神術師的把柄。”
穆莎牙齒都在打顫。
她強作鎮定,問:“那麼,沒有把柄的呢?”
伊提斯說:“所有神術師,都會有把柄。”
即使那個神術師光明磊落,即使他心性善良,即使他直至死亡都未背叛過神。
這個神術師,也會留下把柄。
那麼,把柄是怎麼來的呢?
伊提斯說:“如果沒有,就親手去製造把柄。”
“隻要犯了錯誤,就會有把柄了。”
穆莎搖了搖頭。
他說的這樣簡單又輕巧。
可這種話,又怎麼該是人能說出來的呢?
如此泯滅人性,如此擺弄人心,把神術師的一生,都限製在手心裡。
對創造出這套理論的人來說,人類就是風箏,是玩物。
穆莎問:“我有一天,也會留下把柄?”
“會是什麼樣的把柄呢?”
伊提斯道:“也許是殺人,也許是貪財,也許是彆的什麼。”
“有一天,你犯了很大的錯誤,你會發現,神宮不止沒有揭穿你,甚至還幫你隱瞞下來了。”
穆莎驚恐的瞪大了眼睛。
她感覺,自己似乎,不止在伊提斯麵前是被看透的。
伊提斯放下筆,他打開了手中的書本:
“更甚至,你不知道是神宮在幫你隱瞞,以為是你自己瞞過了所有人。”
以為自己瞞過了所有人?
不知道是神宮在幫你隱瞞?
握著神術師把柄的人,是聖子瑟斯頓。
穆莎的冷汗完全止不住,她手腳冰涼,血液似乎在身體中凍結,不再流淌了。
她在聖子那裡,進行過元素親和性檢測。
聖子說,她的暗元素親和性為零。
那可能嗎?
她被黑暗信徒撫養長大。
瘋子養父每天都告訴她:“你天生就屬於黑暗。”
她的暗元素親和性,真的有可能會是零嗎?
她自以為,自己逃出了雷恩的手掌心,隻要能夠在聖城苟住,她的心和靈魂,就會是自由的。
但是,她隻是從一個瘋子手裡,落入了一群更加恐怖的人手中。
穆莎抬起頭,望著那清冷如雲邊月的銀發青年。
她發現,對方的銀眸中,正倒映著一個小小的、顫抖著的她。
“吾不打算說出來,是你一定要問。”
他從講台上走下來,說道:
“不過,也沒關係,每個人都有把柄,或大或小,或重或輕。”
“隻要聽話,展現出足夠的價值,總會活下來。”
穆莎問道:“這種事情,是光明神指點的嗎?”
伊提斯走到她麵前,伸出手,輕輕地挑起了她的下頜。
他從那驚恐顫抖的銀灰色眼眸裡,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你們總是以為,光明神很閒。”
“秩序即便不維護,也不會脫離神的掌控。”
“你認為,神會對神術師的生死,命運係在誰的手中,擁有指點的興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