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chapter 79(2 / 2)

這不是神明的寬容。

這是神的漠然和無情。

那天之後,瑟斯頓就學乖了。

——為了不讓他的父神換掉他。

他祈禱時不再睡覺,比誰都要認真。

祭典時也不再捅簍子,父神不給他衣服,他就反手給父神送衣服。

傳遞神諭時,他更不再敢說錯半個字。

萊伊問他:“變得這麼乖,是為了討好父神嗎?”

小聖子很用力的點頭。

他問:“父神會喜歡我嗎?”

萊伊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精靈不忍心告訴這個小不點。

——你父神是真的不愛你,就算你死了,他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他用儘了一切辦法來討好他的父神。

他看見,父神被野貓抓了手後有些失落。

他就變成了最乖巧最溫順的小奶貓,從來不伸爪子,黏人又可愛。

他折辱了自己的尊嚴,但他想,沒關係的,隻要父神喜歡,那就沒關係。

……

可是後來的某一天,他就醒過來了。

像是許多神子一樣,會在某一件事中,突然發現,那位至高神無情無義,冷心冷情。

他是神明賜予聖城的禮物,聖城的所有人都愛他。

他被溺愛著長大。

在這份無休止的溺愛之中,他學會了愛。

聖城的人愛他,他也愛聖城的這些人。

聖城的人願他永遠不經受苦難,他也希望,這些人也

同樣永遠不經受苦難。

人們給予他善意。

他回報同等的善。

瑟斯頓擁有了一顆柔軟又寬厚的心。

所有人都說:“聖子這樣善良,真是聖城的幸運。”

隻有那個從聖靈街跑出來,到處串門的樹精靈摁著他的腦袋說:“你怎麼心腸這樣軟?瑟斯頓,你可真不幸啊。”

年少的聖子:“?”

……

在他長大之後,某一天,他發現,聖城的人會遺忘死去的同伴。

神術師記得有人死去,卻不記死去之人的名姓。

瑟斯頓將記載了死者生前功績的書拿出來。

他們之後,會去感慨:“啊,這個人好厲害,我一定要記住他!”

瑟斯頓找上了聖城的管理者,質問這件事情。

那名身穿白衣,戴著詭異的麵具的大主教說:

“聖子殿下,您想,記得死者的話,會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吧?”

白衣的大主教說:“殿下,人的精神,是很脆弱的。”

“麵對死亡時,會產生憤怒、悲傷、恐懼、仇恨……這些情緒很容易使一個人的人格崩壞。”

“但作為秩序維持者的我們,不能產生一絲一毫的崩壞。”

瑟斯頓搖著頭,說道:“你們這樣,太無情無義了。”

大主教說道:

“殿下,我們的背後,是無數的光明信徒,無數的期盼和平與美好之人。”

“為了守住他們,我們必須成為最堅.挺的防線,不能產生一絲一毫的崩壞。”

“這不是無情無義,這是我們對光明信徒,最大的情義。”

他不認可這樣的答案。

他認為,忘記同伴是錯誤,而且是不該被繼續延續的,不可饒恕的錯誤。

大主教說:“您不認可也沒辦法。”

“這是我們人類嘗試了數十年之久,才得到的答案。”

“這就是光明的答案啊,聖子殿下。”

瑟斯頓又去詢問他的父神。

那高高在上的銀發神明說:“你可以有自己的答案。”

……

後來,黑暗信徒雷恩攻上了聖城。

他肆意的殺人,他打破了聖城認知乾涉的圖陣,神術師們沒能忘記死者。

神術師們絕望、悲傷、恐懼、仇恨、憤怒……

在這樣的情緒中,很多人都陷入了崩潰之中。

瑟斯頓親眼看著這樣的煉獄。

他問雷恩:“你為什麼故意這樣做?”

雷恩問:“小聖子,你不覺得,讓人忘記同伴的死,是很過分的事情嗎?”

瑟斯頓點了點頭,認真地回答道:“這的確很過分。”

黑暗信徒意外道:“竟然這麼清醒嗎?”

“你要不要來我的這一邊,我們一起將正確帶給這世界,怎麼樣?”

聖子執起

了劍,問道:“你覺得可能嗎?”

雷恩說:“你很清楚,光明已經錯誤到了何種地步。”

“摒棄錯誤,追尋正確,這有什麼不對嗎?”

瑟斯頓揮著劍砍了上去:

“黑暗信徒,我是光明之子,我為光明而生。”

“縱然光明錯誤,我也要守護它,要延續它。”

父神告訴他,他可以有自己的答案。

但是,他不要自己的答案了,他要光明的答案。

……

後來,他為了光明,為了秩序,犯了許多的錯誤。

他手中握著所有神術師的把柄,這是為了光明的秩序不崩壞。

他控製著所有的神術師,是為了守護在秩序之下生活的更多人。

他親手洗去許多人的記憶,那也是為了光明和秩序。

他守護了光明,也延續了光明的錯誤。

……

“我是純粹的光明之體,我為光明而生,為光明而活。”

“這是我生命的意義。”

雷恩問:“如果有一天,你被黑暗侵染了,你是不是就不能活了?”

瑟斯頓說:“當然不能活。”

“要我靈魂中染上黑暗,還不如讓我死。”

他容不得自己的靈魂中,染上半分的黑色。

己身的光明對他而言,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

被黑暗侵染,這令他違背己身的意誌,是他寧死也不願遭遇的事。

……

夢境化為一片灰蒙蒙的霧。

在那霧中,穆莎看見了瑟斯頓的身影。

他愈行愈遠,身體也越來越透明。

她聽見了瑟斯頓的聲音。

“我這一生,知錯而犯錯,甚至,直到最後,我也沒有糾正錯誤。”

“……被侵染也好,我終於能將我自己的錯誤和責任拋下,能將這個我深刻厭惡的自己拋下了。”

他離去的背影,既是痛苦,又是輕鬆。

這一生之中,他主動扛起,卻再也放不下的責任,讓他知錯而犯錯,做了許多自己不願意做,又不得不為的事情。

這顆生而善良的心,每一日,每一年,都在經受焦灼,都在反複責問自己,都在告知他“你比黑暗更惡毒”。

這世上,最不幸之事,便是柔軟之人被迫剛強,心善之人被迫心狠,知錯之人被迫犯錯……

他反複的告知自己:我是光明之子,為光明而生,縱然光明錯誤,也要延續它。

黑暗侵染他的時候,他很痛苦:我不再是光明之子了。

但是,他卻也感到了輕鬆:我不再是光明之子了。

穆莎睜開了眼睛。

她感覺到了不妙。

一個將光明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的光明之子,在不能維持純粹的光明之體的時候,會做出什麼事情?

瑟斯頓所說的放下

光明,是用什麼樣的方式來放下?

他說他的父神,不答應為他驅除黑暗。

但是,父神一定會答應他卸任,創造新的聖子。

他要用什麼方式,讓伊提斯答應這件事?

——當然是先斬後奏。

她吐掉嘴裡的熊耳朵,若有所感的打開了窗戶。

她感覺到了,遠處正在不斷消散的神力。

穆莎翻出窗戶,在跑到主街的時候,她的腳步停下了。

在聖城最高的白色鐘樓上。

一麵染血的旗幟飄揚著,在風中獵獵作響。

那不是旗幟——

——聖子瑟斯頓,以一根長釘,貫穿了自己的胸膛。

他將自己,釘在了這座鐘樓上。

鮮血染紅白衣,染紅聖城潔白的樓。

他身體中的金色神力,正在不斷地逸散出去,補充到聖城的結界之中。

主街之上,傳送的圖陣亮起。

天空祭壇的夢境之龍亞岱爾,聖靈街的金葉之樹守樹人萊伊,這兩人同時出現了。

就連和瑟斯頓關係極差的人魚洛蒙,也從西海之下趕來,然後就因為沒有水而一頭栽在了地上。

萊伊直接飛上了鐘塔:“見鬼的!我跟你說的不是這種歇一歇!”

但是,不管他怎麼罵,那懸掛在鐘樓上的人,都已經聽不見了。

發色淺金的青年的身體,包括那些流下的血,都在逐漸變得透明。

最後,他消失在了那座鐘樓上。

……

穆莎回過神來的時候,神子們已經不見了蹤影。

她在街上待了很久,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回去的。

她穿著睡衣,沒穿鞋子,光著腳走了許久。

在到達拐角的時候,穆莎看到了伊提斯和神子們。

夢境之龍亞岱爾抬起頭,對銀發的神明說道:“冕下,瑟斯頓死了。”

伊提斯站在門口,他連放這些神子進門的打算都沒有。

他淡淡地說道:“我知道。”

他無比的平靜。

對他來說,這世上的生死,實在是太尋常了。

但是,對彆人來說不一樣——

一個不久之前還活著,有說有笑的人,突然就死掉了。

這並不是那麼容易接受的事情。

金葉之樹的精靈,臉上難得失去了笑容。

他問道:“您早就知道這樣的結果,對嗎?”

伊提斯輕輕頷首,說道:“吾知道。”

萊伊問:“您想要換掉他嗎?”

伊提斯說:“聖子換與不換,對吾而言,沒有任何區彆。”

“你想問吾,為什麼不幫他驅除掉體內的黑暗——我不認為光明和黑暗有區彆。”

萊伊點了點頭,轉身打算離開。

他一向清醒,知道有些話,沒有繼續說下去的必要。

但是,彆人可未必和他一樣清醒。

洛蒙說:“冕下,對您來說,光明和黑暗沒有區彆。”

“但是,您又沒有想過,對依靠光明而生的人來說,這有著莫大的區彆。”

神明淡漠道:“所以?”

洛蒙怒吼道:“所以,您為什麼不救一救他?”

“他之前向您求救過,對嗎?”

他和瑟斯頓的關係是最差的。

但是,出了這麼一件事,他卻是反應最激烈的。

萊伊回過頭來,喝止道:“洛蒙!”

他拉住那條浮在圖陣上方的魚:“走了,你不能離開水太久。”

萊伊給了亞岱爾眼神。

他們是神子,不可在任何事情上,忤逆他們的父神。

洛蒙甩開了拉住他胳膊的樹精靈和夢境之龍。

“放開我!我就算死,也要把這件事問個明白!”

伊提斯輕輕地,掀起覆著霜雪的睫羽,漠然的瞥過人魚一眼。

那一眼,就讓洛蒙止了憤怒,重新變成了乖順的模樣。

他低著頭,牙齒都在打顫——那一眼就讓他明白了,伊提斯是真的會殺他。

清冷又空靈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彷如宣判罪行,無情又漠然。

“這世上有那麼多人在絕望而死之前向吾求救,吾難道要每一個都去幫一幫嗎?”

亞岱爾低著頭,說道:“父神,瑟斯頓是神子。”

伊提斯說:“神子和世人,隻是構造不同,職責不同。”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區彆。”

“就像世人麵對絕望時一樣,能接受就活,不能接受就死。”

“瑟斯頓能接受那份黑暗,就作為聖子繼續活下去;不能接受,那就選擇死亡。”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他自己的命運。”

亞岱爾撇過頭去。

洛蒙也已經不再掙紮了。

那比極北的雪更清冷,比雲霧更縹緲,比天邊之月還要遙遠的神明低垂著眼簾。

他雪白的純淨衣袍上,那滾雲的銀紋翻卷著,是冷漠又無情的色澤。

“若對命運不滿,就自己去改變它。”

“將己之命運寄托於神,怪罪於神,是無能。”

伊提斯輕輕抬手,一陣狂風,將那三名神子都送走了。

他邁開腳步,走到了街道拐角的地方,把沒穿鞋子的黑發少女抱了起來。

他很容易就能夠感覺到,穆莎現在的情緒有多差勁。

“怎麼了,你很難過?”

穆莎說道:“人類會為死亡感到難過,這很正常,伊提斯先生。”

伊提斯撫著她的背脊,問道:“你也在責怪我?”

“莎莎,你也認為,我犯了錯誤嗎?”

穆莎搖了搖頭,她抱住伊提斯的脖子。

她說道:“不,您沒有錯。”

有錯的,是將神視為一切,將一切都寄托於神的生靈萬物。

但是,她說這句話時,心裡卻感到了十足的痛苦。

那不是她自己的痛,那是她感受到的,彆人的痛苦。

那古怪的聲音,又響起了:

[他沒有犯錯。]

[但整個世界都為他判罪,所有人的感性都為他判罪。]

[不愛世界的舊神的存在,就是錯誤。]

[新神,您有共情之心。]

[你看一看,您的共情心在痛。]

[您是要站在引起您之共情的生靈這一側,還是站在那無情的,三觀與您悖逆的神明的一側?]

作者有話要說:劇情進度7/8

搓手手~

真的是HE噠,毫無缺憾的那種HE~

--------------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茶島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黃沙20瓶;35406844、渢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